求职 冯娆下班后来到浦西找骆羽,骆羽待在公司还没走。他刚刚接待完一个客户, 一家私营企业的老总。这是一笔上门生意,那刘总一个礼拜前找上门来,要求为他 们企业设计一套应用软件。软件设计好了,可他总不满意,说很多地方不实用,想 把当初谈好的价钱压低。骆羽没依他,说这可是白纸黑字签了合同的,合同上注明 不到位的地方可以修改,根本不存在以此压价的理由。 “我会改到你满意为止。”骆羽说。 刘总嘿嘿一笑,“你知道改到什么程度我才会满意?” 骆羽说:“这个你放心,我会把这套软件修改得最最适合你们的企业。” 刘总说:“那当然最好,我等着。” 自从公司开办以来,这类刁蛮的主顾他已遇得多了。他讨厌这些人。 他正生着闷气,冯娆来了,笑笑地朝他走来,他只当没看见,仍然干坐在椅子 上用手撑着头,一脸愠怒的表情。冯娆走到他面前,见他没表现出以往的热情,就 有些纳闷,直到骆羽说出问题所在,她才总算放下心来。 “那万一你修改上七八十遍他还是说不满意怎么办?” “可能吗,”骆羽的怒气还没消,“他不满意总得摆出个理由来呀,总不能闭 着眼睛瞎说呀?那不太露骨了吗?” 骆羽说他其实并不适合做老板,不论是电脑公司还是别的什么公司。“我想我 的路可能走错了,”他说,“我不应该开公司,我的专长是纯粹搞设计,想做专业 的事,叫我做老板总有些力不从心。因为我讨厌生意场上的阴险和狡诈。” 冯娆有意说上一句玩笑话,“那就让我来做老板,你专门负责开发软件好了。” 骆羽苦笑,没说什么。 骆羽这家公司规模不大,只有十几个人,在北京西路一幢写字楼里租了一个大 间,十几个人一起在这里工作,隔断式环境,人手一机,都是些年轻人,年龄都在 廿岁出头,还数骆羽的岁数最大。 冯娆进来的时候,只剩一男一女两个员工在忙碌,其他都下班了。几乎所有员 工冯娆都已认识,冯娆刚进来一会儿,剩下的两个员工就动身离去。“骆总,我们 先走。”那两个员工说。其中那个女的还冲骆羽诡谲地挤了挤眼睛。如果不是冯娆 来了的缘故,他们可能还要再工作一会儿。她知道骆羽的那些员工都很敬业,为了 赶进度常常不计报酬地工作到半夜才离去。那些人刚刚走出大学校门,还没来得及 学会世故。 骆羽把她带到就近的一家餐馆,叫“渔家唱晚”,招牌很大,除了渔家唱晚四 个字,还有着彩色喷绘的“清明上河图”的底纹图案,酒店内的布置也很有些特色, 只是那菜做得一般。冯娆想起上次骆羽也是带她到这儿来吃的,就说:“你很喜欢 这家餐馆是吗?” “我没这样说呀?”骆羽有些发愣,“我说过很喜欢这家餐馆了吗?” “但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骆羽摇摇头,说:“这几条街上的餐馆我几乎都吃过了,都吃腻了。” 冯娆笑了。“看来我们的情况差不多,公司附近的餐馆以及我住的地方几乎每 一家都吃过,既不好吃也不实惠。真的很头疼。好在现在有个叫匡小岚的跟我住在 一起,她很会烧饭炒菜,我不收她的房租,她负责清洁,另外每天晚上做一顿饭, 伙食费我还跟她平摊。” “你可真会想办法。” “这只是个意外收获,”冯娆笑着说,“起初我并没想到叫她做饭,可能她觉 得在我那儿白住过意不去,就叫我每天晚饭和她一块吃。” 吃完饭,骆羽点起一支烟,说:“我送你回去?” 冯娆说:“刚吃的饭,你就不好过一会儿吗?” 两人从餐馆出来,冯娆提议找个舞厅坐坐,骆羽不想去,他不会跳舞,也从不 去那种场合。冯娆觉得骆羽很多地方都让人不可思议,觉得他就像个生活在都市中 的乡下人,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会打高尔夫球,几乎城市中流行的一切他都不会, 很怪。然而自从那次在咖啡馆见面以后,她就立刻迷上了他,这倒不是说他长得有 多么英俊。他那张圆脸实在很平常,像他爸,大鼻梁厚嘴唇,戴一副圆形眼镜,头 发剃得很短,几近光头,且不苟言笑。冯娆也想,他之所以吸引她,可能就是因为 这些怪异的地方。既然他不肯去舞厅,她只好作罢,改叫他去街心公园走走。 他们绕过一个街角就到了街心公园。公园里人不多,他们肩并肩慢慢地走着。 “干吗我一来你就叫我回去呢?”想起刚才他一吃完饭就要送她回去,她有些 不痛快。 “你可能误解我了,我只是觉得有责任送你回去,要是我不肯送你,让你坐地 铁或是公交车回去,你才应该生气。” “那我干吗要来找你呢?”冯娆的气还没消,“我辛辛苦苦跑到这儿来,为的 就是让你赶紧把我送回去?” 骆羽笑了。“对不起,我没想这么细。” 冯娆无奈地摇摇头,说: “只怪我上了你妹妹的当,她一再声称你是个重感情的懂得浪漫的人,否则我 肯定早就失去了耐心。” “这么说还真亏了我妹妹?”骆羽觉得几乎所有的女人都这么浅薄,都有着自 以为是的毛病。 骆羽大度地笑了笑。老实说他觉得她还是可以的,一方面是出于妹妹的大力引 荐,另一方面,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他发现他们之间多少还有些恋爱的基础,也 就是说他有心讨她做老婆。她长得很标致,水灵灵的标致,眼睛很大,脖颈很细, 可以看出她从小就习惯了娇生惯养。毕竟女人不同于男人,女人有被娇惯的天性。 况且她在学识上并不比他差。至于说到她那一眼就可看出的轻,他并不想过于 在乎,这种轻在绝大多数女人身上都存在着,只不过又可加以轻重之细分而已。要 想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太难,否则他也不会拖到30岁还不结婚。就她了,他想, 要求别太高。她走在他前面,她走路的姿态也很惟美。看着她那纤细的身段,他想, 女人的轻和美是捆绑在一起的,没有谁能够拆解开。 他正这么想着,她说话了:“那叫匡小岚的女人其实不是上海人,她来自西部 一个偏僻的小镇,来上海5 年多了,听她说还一次也没回去过。” “这些人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上海来打工真的不容易。她这么长时间不回去可 能是想节省着好多寄些钱回去。” “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上海人,她操着一口上海话,不用心还真不大听得出。 我当时没怎么想就让她住了下来,可是后来就有些担心,因为她毕竟是个外地 人,她要是趁我不在家把我的东西全搬走我还真拿她没办法。” “她身份证给你看了吗?” “看了,我还复印了一分,可她要是真偷了东西我还是没处找她,她又不回家。” “我想一般不会的。” “这可说不定,外地人的素质都很低。” “你刚才不还说她过意不去要做饭给你吃吗?我想她能够做到这一点就证明还 可以。” “你说这话就好像跟她认识似的。” “我觉得你对西部的一些人存在偏见。” “这不能怪我,”她说,“你没跟她接触过,你要是跟她生活上一两天,就会 发现她有着种种可笑的东西,比方说她一开始还装着天天下去买牛奶喝,可是过去 短短几天,她就不再买了,改喝白开水,说什么早晨喝一杯白开水比牛奶还有营养。” “那是因为她要面子,故意这样说的,她舍不得喝牛奶,就只好说白开水有营 养。” “我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可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冯娆说,“她还有着 许多可笑的一面,说出来会把人笑死。她现在失业了,还没找到工作,我问她以前 是干什么工作的,她搪塞着,好歹不肯说。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她干过见不得人的 行当,否则她怎么总是不肯说呢?” “我觉得你总爱把她往坏的一面考虑,你应该想到她可能很爱面子,她以前可 能在工厂里做过,也可能扫过马路,或者是在一些小饭馆里做过服务员,跟你没法 比,怕说出来被你笑话,就索性不说。” 冯娆没再作声,骆羽意识到可能又惹她生气了,冯娆过了半晌才回他一句: “你为什么总要替她说话?难道我会骗你?我的素质还没她高?” 冯娆不走了,在一张石凳上坐下,骆羽也陪着坐下,坐她身边。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骆羽问。 “没。” 看得出,她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愤怒,不想跟他争吵。骆羽忘了她是一个娇生惯 养型的女人。他拿起她的一只手轻轻地握着,没再说什么。过了好一阵,他才看出 她总算还原了,不再生气了。他便用手搂住她的肩膀,很是温存地搂着。 她边说边笑笑地看着他,他们的脸挨得那么近,他注意到她瞅了瞅他的嘴唇, 注意到她的表情突然之间开始矜持,于是他也不再说话,他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吻 了吻她。 匡小岚左手抓一瓶矿泉水,右手抓一块面包,在大街上边走边吃。她不想回去 做饭,考虑到冯娆可能在等饭吃,她一连打过两个电话回去,都没人接。她心情沮 丧,拖着两条疲惫不堪的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已经一连找了好几天工作,自从搬到浦东的第三天,她就出去寻找工作,每 到一处都碰壁而归。关键是她没有一技之长,学历又低。上海城里几乎可说每天都 有着成百上千个就业岗位,然而这些都与她无关,对方都要求高学历,至少要有相 关工作经验。 她把矿泉水空瓶扔进一只垃圾箱。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她已经喝掉3 瓶矿泉水, 却没有丁点收获。她已经在上海生活了这么多年,可现实是她距离这座城市不是愈 来愈近,而是愈来愈远。看着街道上繁华的一切,她那固有的自卑与伤感又涌了上 来。她不相信这些都是命中注定,可是要想得到这一切又比登天还难。 街道上的路灯和霓虹灯都亮了起来,她也还是不想回去。走到第一八佰伴那儿, 她在一个石阶上坐下,望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她的自卑夹杂着孤独一阵阵袭来,简 直快受不了了。越是在人多的地方,她就越是会感到孤独。她用手托着头,闭上眼 睛。夜晚的街头总算凉爽了许多,她那汗湿的衣服给吹干了。 不知坐了多久,她才想到应该回去。她已经精疲力竭了,不想再去挤公交车, 便狠狠心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家她才发觉已经很晚了。屋里没有开灯,看见冯娆 那卧室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亮光,显然她已经回来了。她刚想过去打个招呼, 突然隐约听见了说话声,很轻,她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能够分辨出有两个人的声 音,另一个是男人的声音。 她知趣地回到房里,把门关上。 后来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她太累了,但只睡了短短几分钟,就被一阵开门声弄 醒了。她听见防盗门也吱嘎嘎地开了,又给吱嘎嘎地关上,一阵脚步声响着走了出 去,便听不见任何声响。她猜肯定是那个男的走了。但她并没有立刻起身,又过去 好几分钟,她才拿了睡衣去卫生间洗澡。冯娆的房门还是紧闭着。 她赤身裸体地正在卫生间里淋浴,猛然间感觉像是有一个人站在身后,吓了一 跳。是冯娆。 “你吓死我了。”她心有余悸地说道。 “我又不是男人,你怕我干吗?”冯娆穿着一件很薄的睡衣,站在卫生间门口 笑嘻嘻地说,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出去找工作的。” “找到了吗?” “很难找。”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什么事才拖到这么晚才回来呢。”冯娆说,边说边用一种 异样的眼神瞅着她。“你的身段可真是漂亮,丰乳肥臀,要是给哪个男人看见,肯 定不会放过你。”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赤裸着身子,一阵窘涩,赶紧转过身,把背朝向她。“你可 别瞎说。” “我没瞎说,”冯娆的样子很诚恳。“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的身段就好了。” “你的身段比我好。”她草草擦洗了一遍,赶紧穿上衣服。 “你为什么不留男朋友住一夜呢?”她设法转移话题。 “你都知道了?”冯娆很是惊讶,更多的是高兴。 “你和男朋友把声音弄得那么响,聋子都会听见。”心想到了该拿她开玩笑的 时候了。 “真的?”冯娆的脸开始臊红,“你全听见了?” 她们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冯娆的脸已不再像刚才那样红了,说:“你跟 我说一句实话,你第一次做那种事是不是也很疼?疼得要命?”匡小岚又是一惊, 说:“我没做过呀?”冯娆说:“你别瞒我了,坦率说我今天也不是第一次,我的 第一次还是在中学读书的时候,今天应该算是第二次,可我还是觉得很疼,你觉得 这正常吗?” “我不知道。” “我都全告诉你了,你怎么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呢?难道你长这么大就从未遇到 一个让你心仪的男人?” 匡小岚低下头,她觉得再说没有就更像撒谎了。她知道在上海城里随便找一个 像她这般年龄的女人问问,十有八九都做过。 匡小岚想了想,说:“好像也疼过,有那么一点儿疼。” 匡小岚打算回房间睡觉,冯娆竟还有话跟她说,“你都已经找了几天了,怎么 还没找到工作呢?”匡小岚低下头,说:“我又没有一技之长,学历又不高……” 冯娆点点头,“你要想找到工作,最好先学点东西。”匡小岚问:“学什么呢?” “你可以学电脑,你要是能把电脑学会,再去找工作就不会这么困难了。”冯 娆似乎考虑了一下,“其实你要学电脑挺方便的,我房里那台电脑你只管去用好了, 说到底要想掌握些基本的电脑知识并不难,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学会的。”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