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你干什么?” 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阿米,她拿一个小板凳坐在床边,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看 着我,吓了我一跳。 此人摇头叹气:“你睡着时的样子真是傻得没药救了。” 虽然两分钟后当我站在卫生间内面对镜子时,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是事实,但 是作为一个自尊自爱的男人,我也不得不当即反唇相讥:“后悔了吧?我更后悔, 在床上就没见过比你更糟的。” 她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怔怔地看着我。我不理她,暗怀得意地走进卫生间, 随便摸了把牙刷开始刷牙。洗漱完毕,走回卧室,看见她还坐在原地,背朝着我, 似乎没有动过。我绕到她面前,蹲下身左右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又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玩笑话的严 重性,急忙马不停蹄地哄她,赌咒发誓我只和她一个女人睡过觉,绝没有碰过其他 女人——本来我想说的是绝没有碰过其他女人的手,但是想到张昕,我又硬生生地 把最后两个字咽了回去。 “真的没有碰过别的女人?”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别的女人做那事都比我好?” 我愣了一下,忽然灵机一动,斩钉截铁地答道:“毛片!” 阿米暂停抽泣,面露迷惑之色:“毛片?” 我用手捧住她的脸颊,十分诚恳地向她道歉:“亲爱的阿米同志,是我不对, 我自己都不是专业选手,却拿专业标准来要求你,我真的是太过分了,请你一定一 定不要原谅我,务必要严厉惩罚我,要逼我多看毛片,多学多练,在床上练趴下为 止,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阿米“扑哧”一声笑了,指着我鼻子连说了几声“禽兽”,抬手揉揉眼睛,总 算恢复正常。 我穿好衣服,走到客厅,看到茶几上摆着一碗豆浆,还有油条和生煎小笼。阿 米告诉我,她一大早就出去买了早饭,但是我一直没睡醒,她又不忍心叫我,所以 就一直放到现在。都凉了,别吃了吧,她说。我当即表示反对,满怀感动地表示自 己就喜欢吃冷的。为此我们拉扯了半天,最后直到阿米宣称她要亲自下厨做中饭让 我见识见识她的手艺,我这才放弃坚持。 阿米领着我下楼到小区附近的菜场买菜,她捡菜、还价、看秤,都是一副老道 样子,让我在旁边敬佩不已。回来后,她进厨房忙活,并且把门从里面反插上了, 搞得神秘兮兮。要求当下手被拒之后,我也乐得在沙发上摊手摊脚地抽烟看电视。 电视节目都非常无聊,我捏着遥控器换了几圈台,听到阿米在厨房里欢快地喊了一 声,“开饭了!”随后厨房门重新开放,我便起身帮她一起端菜,一盘盘地在餐桌 上摆齐。我注意到她的围裙上有一个青蛙太郎的图案,非常可爱,就表扬了一下, 此人却不领情,站在桌边一个劲地催促我赶快动筷子。于是我在她热切的目光逼视 下,挟了一筷子芹菜炒肉丝放到口中。 “怎么样怎么样?”我刚把菜咽下,她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问,大眼睛一眨不 眨地瞪着我,非常有威慑力,差点让我噎住。 “很不错。”我微微颔首。 “真的不错?” “真的真的很不错!” 我说的是实话。阿米烧菜的水平确实无可挑剔,简直是——棒极了! 阿米开心得像青蛙太郎似的蹦起来,很响亮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手舞足 蹈地甩掉围裙,一溜烟地跑回厨房盛了两碗饭出来,在我对面笑吟吟的坐下。 我饥肠辘辘,埋头扒饭,狼吞虎咽了好一会才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阿米还在目 不转睛地看着我,筷子摆在原处似乎并未动过。 “又怎么了?”我问。 “你觉得能够娶到像我这样的老婆的人,幸福吗?” “幸福!”我由衷地表态。此人面颊微红,当即抿嘴一笑,飞快地抓起筷子, 将我刚挟到饭上的一个白胖虾仁毫不含糊地夺去,放进自己碗里。 77 下午回学校之前,阿米和我又上床做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那个玩笑 而受了刺激,这一次她竟非常主动,让我猝不及防,小乱阵脚。但转念想到此人显 然不会是性冷淡,不禁庆幸不已。 自此之后,每个周末一放学,我们就一起勾着手指离开学校,坐巴士,换地铁, 踏马路,穿过黄昏中面目相似的一条条大街小巷,到达她古北的公寓,在那里呆上 两天,周日的晚上再一起返校。 她告诉我这套公寓是她嫁到香港去的表姐留下的,我一直将信将疑,旁敲侧击 地探问过多次,但都以没有找到任何负面证据告终。我想,或许是我自己太多疑了。 有一次,她异常主动地问我是否愿意搬来和她一起姘居,我心慌意乱地编了一 堆理由婉拒。 不管这房子是她表姐的还是其他什么人的,都不是我的。小时候和那个猪头三 打架时,母亲就提醒过我,我是一个男人。 78 阿米那里有录像机,所以我找小戴带我去买了一些毛片和三级片。交易地点十 分偏僻,是混迹于大批露天排档中的几个地摊,我自信即使自己再多去两次都仍然 不能记住路,真是奇怪小戴这个外地人怎么会找得到这种鬼地方。 这些录像带全部被我拿到阿米那里,交涉了半天之后,她才终于不情愿地妥协, 于是我们一起在沙发上并排坐下,怀着紧张而敬畏的心情打开电视,把它们逐一塞 进录像机。 我们先看毛片。所谓毛片,就是那种没有剧情从头练到尾的记录片。第一盘是 老美的,只放了不到二十分钟,我和阿米就已经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这都是什么呀?这是人干的事吗?”阿米皱着眉头,没好气地指责我。 我也很郁闷,因为我发现自己受骗了,毛片这种东西显然绝对不适合心理健康、 拥有美好性生活的正常人观看,相反,我倒认为它非常适用于教会的禁欲宣传,或 者在监狱里作为流氓犯罪分子的教育片播放,因为屏幕上的那些玩法简直就是动物 行为,肮脏古怪,粗鄙恶劣,倘若照着演练的话,别说阿米受不了,我自己都会被 恶心致死,不死说不定也会留下后遗症,以后一上床就倒胃口就上吐下泻。 我越想越觉得气愤难平,当即起身取出带子,和剩下的毛片一起全部丢进垃圾 桶,并向阿米庄严宣誓这辈子都决不再碰此类玩艺,让它们永远见鬼去。 相信是因为我的态度诚恳,所以阿米没有反对继续看三级片。可是新的问题又 出现了,这些片子号称三级,然而无论是导演的功力、摄影的水平,还是演员的演 技,都绝对到位,其专业素质和技术水准比国内那些拍大题材、大制作给几亿人看 的同行不知要高到哪里去,特别是编剧,水平之高简直让我恨得咬牙切齿,因为阿 米居然被剧情深深地吸引住了,看得全神贯注,咯咯直笑,欲罢不能,甚至我悄悄 伸向她胸口的手都被她不耐烦地挡开,而企图关电视的举动更是遭到了严辞拒绝。 我只好硬着头皮扯起自相矛盾的大旗,再次费尽口舌,小心地旁敲侧击,提醒 阿米不应该太沉迷于这种内容不严肃主题不健康的片子,换回的却是——“开始不 是你要看的吗?别吵别吵,等我看完再说——哎呀,把猪头拿开,你挡住我了呀!” 想想真是欲哭无泪,欲悲无声,自作自受,活该倒霉。 让三级片也见鬼去吧!我暗下决心,矢志不移。 79 因为以前答应过阿米,所以我把自己保存的那些老录像带都拿到了她那里,全 部陪她重看了一遍。 第一部看的是《旺角卡门》。如今我已经知道它的导演王家卫在华语电影界是 什么级别的人物,但阿米还没有看过。我向她坦白这部片子曾让我哭过,于是她宣 布做好十足准备一定要证明她比我坚强。 我们坐在比当年的录像厅舒服许多的大沙发上,她穿着下摆长到大腿的白恤衫 和大短裤,跨坐在我身上,双手捧着一个印着加啡猫图案的马克杯,一口一口地啜 着冰红茶,窗帘外沙沙地下着大雨。 打片头字幕的时候,她指着屏幕上的“As Tears Go By”,断言这部电影的英 文名抄滚石乐队的同名老歌,煽情加烂俗,想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打片尾字幕的 时候,她咬着嘴唇缩在我怀里一动不动,紧紧地扯着我的衣服,目光迷离,很久都 没有声息。 “真的一定要忍着不哭给我看?”把她抱上床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 她使劲点头。 两个月后,大二结束的暑假,此人才终于哭出来。原来看片子的当天晚上,在 我睡着之后,她又悄悄地爬起床,学电影中的张曼玉也藏起了一个玻璃杯,谁知被 她找东西时失手打碎了。为了安慰她,我只好冒雨跑到超市去买回一打玻璃杯,和 她一起在房间里绞尽脑汁地一个一个仔细藏好。 80 我和阿米用一个暑假的时间看了无数的录像带,之后我才发现她其实一点也不 坚强,极容易哭。当日瓦戈医生在大街上缓缓倒下的时候,她哭了;当英国病人在 护士汉娜的帮助下干掉自己的时候,她哭了;当垂死的杀手里昂向那个变态警察摊 开手掌的时候,她又哭了。 但她却又特别爱看悲剧结局的电影。她最爱看的电影有《妈妈再爱我一次》、 《英国病人》、《杀手里昂》、《秋天的童话》、《阿郎的故事》、《旺角卡门》、 《天若有情》等等,还有如今已被炒作得臭了大街的《月光宝盒》和《仙女奇缘》。 我指出她有受虐狂倾向,她辩解说:哭就哭呗,反正都是别人的剧情,生生死 死从眼前飘过去,又不关自己的事。 想想她说的也有道理。 哭是她自找的,哄她就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了。我哄她,用的是最简单、最干 脆的办法——抱上床去,和她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