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爱 杰果然在那里。我打了个电话给小琳,她说马上过来。 杰双脸泛红,醉醺醺的看着我说:“你来啦。”接着低着头边有节奏地旋转手 中一个空瓶子。 这个月,我们常在离学校一公里远的小酒吧喝酒。每次都点到为止,每次都是 杰请客。在我眼中,他的钱似乎永远都用不完。 “正因为这样,人生才如此苦恼。” 他这样回答我,但没有深说。不难看出,杰心中有一个我无法解开的结。 等小琳的时间,我边喝边打量周围。 这间酒吧并不大,可以说算地下酒吧,不然我们这些中学生是无法进来的。店 约五十平方米,;里只摆放十张蓝色的方形桌子,北墙是柜台和两米高的酒架,架 上摆放各种各样的酒。体型稍胖的老板无精打采地倚在柜台边闭目养神。柜台内放 着白色电冰箱和一些拌酒器。酒店以白色为背景,当中掺杂一些淡黄色和淡红色。 墙壁上挂着几幅格调温和的抽象画和一幅画着寒梅的中国画。没有广告画。光顾此 店的多是一些来此跑生意的外省人。今天店里仅有六人,占着三张桌子。角落的音 箱低声流淌出罗大佑和一女歌手合唱的《东方之珠》。 杰完全没有说话的欲望,仍闷着头玩空瓶子,一不小心,空瓶子就叮叮咣咣得 掉落在地上,引来几束目光,就连睡得像死去的老板也翻了一下眼皮。杰满不在乎。 往日开朗的杰何以变成了这样,端详半晌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我转头盯着玻璃门外偶尔出现的行人。门口有一棵大榕树,遮去了大部分阳光, 透过来的似纸片一样撒在门前。太阳并不猛烈,想来今晚天气必定凉爽,是个约会 的好日子。今天将是个重要的日子,我约了寒清。我必须在四点之前把一切都搞定。 可照这个情况看来,能按时赴约的机会微乎其微了,现在已我总不能撇下杰不理, 至少要等到小琳过来。 我欠身出去,打个电话。 “今晚可能会晚点过去,我会过去接你的。” “有事吗?重要?” “小事一桩。” 挂电话后,我想再给小琳打个电话,正犹豫间,她就从街道的拐弯处转了出来。 “怎么喝了那么多?”小琳无不心痛的说。 “不要你管。” 杰夺过啤酒猛喝一口。可能喝得过猛,杰想要吐,小琳忙扶他到洗手间去。以 前这些工作都是我来做的,现在有接班人了。吐完后,杰清醒了许多。 “你何苦这样呢?”小琳拭去杰脸上赃物。 “这叫生不如意,哈哈……”杰大笑,笑声不无几分苦涩味道。 “你爸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等着坐牢呗。”杰说,“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 小琳说我才知道,杰爸因贪污巨款,昨天被检察院带走调查去了。 “我早就知道家里的钱来得不正当,所以心里一直不痛快,失落、羞愧,甚至 害怕。所以我拼命花钱,到处去花天酒地,像我这样的花花公子,你不必跟着我呀? 我做过什么坏事,天完全知道的,你可以问他。”杰借着酒劲说。 我看着小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干喝酒。 “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在乎这些。难道你就因为这些就这样作践自己吗? 你就不能有骨气些吗?生活是你自己的,你完全可以按自己所希望的去操作,去争 取,去奋斗!而你心中有什么困难、苦闷之处,完全可以一吐为快呀,难道你就闷 在心里,让它腐烂,侵蚀你的灵魂,一直颓废下去?” “不要你管。” “我怎么会不管你呢?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藏有心事,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不痛快的事就应该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一起度过难关。” 杰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一声不吭。小琳看着他,也不说话。如此过了十分 钟,杰首先开了口:“想不想知道我姐姐的情况,孪生?” “自然想。”我说。 “姐姐比我迟四十八秒出世。只不过四十八秒,她就成了我姐姐。出生几个月 内,我不哭不闹不笑,安安分分的躺在摇篮里盯着欲逗我笑的希奇百怪的鬼脸。为 了让我的脸上多几份表情,爸爸妈妈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可结果叫他们失望。后来 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姐姐的身上——不能不转到。当时,姐姐就像一颗璀璨的钻石, 没有人不疼爱不抢着抱的。而使她魅力四射的魔力产生于她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声— —简直是上帝创造的最清纯最动听最完美无缺的天然笑声。无论是坐着躺着还是被 抱在怀里,只要人稍微给她一些快乐,她就会咯咯地笑出声,即使不笑出声也是满 脸堆砌着笑意。妈妈说她睡觉时也是笑着的。更奇妙的是,就算她独自一人,想到 妙处也会自然而然地笑出声来。随着年龄增长,笑声不减反增。” 杰往后一靠,仰头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不但如此,她身上的优点数不胜数, 仿佛是造物者故意造出来的完美仙女。首先她漂亮,无与伦比。你看过她照片的, 有同感吧?第二是她脑筋灵光得很,能把别人学不到的东西瞬间弄懂;能观察到普 通人注意不到的细微变化,洞察人的心灵,摸清对方的意向,在你末开始做或末完 成之前就帮你搞掂。厉害?她就是这样,能看透对方喜怒哀乐而决定自己应该做些 什么,而不该做什么。”杰深吸一口气,“她啊,把这种天赋运用得淋漓尽致,而 且恰到好处,把周围的人牵在手心玩团团转而又使之舒服异常。当然,这都是好的, 没人肯指责这是坏习惯。” “自从她学会毫不矫揉造作的撒娇本领后,大家更是喜欢她了。我爸以前还是 书记的时候,财大气粗、腰粗脚大的朋友数不胜数,逢年过节都登门拜访。因人多, 我根本分不清哪位是赵叔叔哪位是陈伯伯。我姐却过目不忘,每次都准确无误地叫 道:”陆阿姨赖叔叔你们好!“甜蜜得能滴出蜜来,把他们哄得见牙不见眼,抢着 抱在怀,大赞其漂亮啦,聪明啦,口甜心巧啦——不一而足。她俨然成了官老爷官 太太的一只宠物。” 杰猛然灌下一瓶啤酒:“因为我拥有和她一模一样的容貌,所以新来的客人对 我很是好奇,轮流捏着我的脸蛋。但这不过是粘了她的光罢了!总是她先尝甜言蜜 语,我在其后收拾残羹冷炙。”杰无不凄凉地吼道,“那简直是一文不值!” “从小,当她对着可人的赞美言词谦虚不已时,我在横扫餐桌上的佳肴;当她 钻在父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尽情撒娇时,我对着钟爱无比的七龙珠大耍龟波气功;当 她躲在房间里对礼物如数家珍时,我则马不停蹄地练吉他。她一年得到的爱比我十 几年得到的爱还要多。我感觉自己从没有被爱过,孤单得要命。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好默不出声。 “而且她对我异乎寻常的好:事事维护,处处关心,无微不至地帮我排忧解难, 完全超出了一般姐弟的爱护。对某些人来说这也未尝不可,这是他(她)们想要也 想不到的。可对我呢?恰恰相反,我倒不希望她对我如此好。当我正怀着要尝试一 切的强烈欲望去看这个世界时,她却包揽了一大半应该由我亲自完成的事,为我铺 就一条沿途春光灿烂的舒适平坦的人生道路。开始那段是走得一帆风顺| 、畅快无 比,可越走越觉双脚滞重、软弱无力,仿佛踏进一片广阔无垠的沼泽地,举目茫茫, 完全没有目标。现在我竟然回忆不到那几年做的有意义的事。回头展望,我两手空 空,姐果实累累。她被雕琢成一颗光芒四射的钻石之王,我被磨成一粒色彩黯淡的 玛瑙。” 浅红窜上杰的脸庞,不知是激动还是因酒所至。 “那你的性格是在受人控制的情况下形成的?被人压着成长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可想到什么解决方法没有?”我说。 “有是有,不过晚了些。”杰十指交叉,两只拇指围着同一轴心顺着逆时针方 向不停旋转。“我和她是同一娘胎的,脑袋里多少有些灵光。十五岁到十六岁那段 时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似乎自己比同龄人少了许多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又搞 不清楚。总之是生活这东西越来越难以应付,常搞得一团糟。现在回望,当时我的 个性是多么的贫乏,主见、勇气、坚强、毅力、恒心等把握生活的手段少得要命, 而暴躁的脾气又像魔鬼一样缠着我。” 杰深吸了一口气:“快到十六岁时,和姐为了一件小事吵了起来,吵着吵着, 一下就明白过来了,知道吗?在关键时刻,脑海电光一闪,突然缺了个口,所有的 东西如泉涌了出来,并以怒火形式表现出来。当时我暴跳如雷,把家那台电视机都 砸烂了。姐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儿,可能也意识到有些不妥了。后来,她收敛了许多, 想方设法来弥补她的过失。我说了,她脑筋灵光得很,完全可以想到你想不到的地 方。而我,则从头开始,一点一滴地把周围人身上的优点吸收过来。” “毫不吝啬地吸收他人精华,完美无瑕地弥补昔日缺口?” “可终究晚了些,性格已接近定型。有时我会无缘无故陷入一片黑暗中,非常 恐怖,不得不借酒消愁。所以说,我的病根子比你们想象的还要深,根本不知道什 么会来临。而我喝醉酒,耍起酒疯来,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的。琳儿,我怕会对你 造成伤害……就算你离我而去也没事的。” “傻瓜,你不了解我吗?”小琳抓住他手说,“放心吧,生活总是向前跑的, 而人只有忘记过去,才能向前迈进。” “你的努力也没有白费,现在人既坚强又有主见。”我说。 我知道我该走了,于是起身告辞,回校找寒清去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