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该到我发脾气的时候了。我躺在沙发上不理她。她坐得远远地对我说: “我说过好多遍了,我就是想当个电视主持人。那天我看见报纸上有一则消息, 是电视台招聘主持人的,所以就去报了名。听说很多人都在私下里活动,我就去找 了那位导演,还找了南子,希望他们帮我一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真的非常生气。 “告诉你又怎么样?我说了多少次了。我让你给你爸说一声,你也不说。我想 见见你爸妈,你也不愿意。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有看上我。我们分手好了。”她居然 气到了这个份上。 “分就分。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不惯你那么急功近利的样子。”我从沙发上坐 了起来。 她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把她的东西收拾了起来。我没有阻止她。 她走了。我突然觉得一片空虚。我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气愤地拿起一个杯子砸 在地上。愤怒好像也被砸碎了一样,我慢慢地坐了下来。我开始仔细地想我们之间 的问题了。不想不要紧,一想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找了朗莎一个宿舍的同学,问她们知不知道朗莎最近和南子究竟怎么样了。 这是我无法容忍的事。换了别人,我也许能想得通,但是,南子,这个狗日的,他 妈的真不是人。她们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怎么样了,只知道南子最近一直在找朗莎。 父亲给我说过,文人无行,文人无德,像他那样本份的作家是不多的。我妈也 说过,在文人圈子里,父亲是个有操守的男人。我气不过,打了车去了南子家。 南子是有妻室的人,她妻子是个工人,前些年没生孩子前长得很漂亮,这一点 从他们的照片上可以看得出,但现在她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市井女人,脸上凭空多了 些横肉,说话的声音也很大。很显然,在这个家里,她是大拿,南子只是一个奴仆。 这一切的原因当然只有一条,那就是诗人太穷了。挣不来稿费,她老婆管他是什么 够屁诗人呢。也许这就是南子萌生出二心的原因。我是根据父亲的描述才找到他家 的。家里只有她老婆和一个十岁的女孩。从她那里我知道南子今年实际年龄已经三 十八了。 理智告诉我,南子可能是真心喜欢朗莎的,但是,这无法平息我的愤怒。这是 不义。虽然这个时代老是为这种行为在找种种借口,但我是无法容忍的。 我在他家里坐了一会儿,见他不回来,就找他的手机。他正在外面和一群人喝 酒,一听是我,声音有些颤抖。我告诉他,我现在就在他家里。他一听,吓得赶紧 说: “你到我家里干什么?” “来看看嫂子啊!”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们能不能在外面说话?”他乞求我说。 “好。”我答应了。 临走的时候,我还和他老婆笑着告别了。我在他说的那个啤酒摊子上等他。一 个小时后,我打通了他的手机,问他为什么还不到。他似乎早已不在喝酒了,而是 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他问我找他干什么。我说,不干什么,就想请你喝酒。他说, 我很忙,以后再请你喝酒怎么样?我气愤地骂道: “你必须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这儿。你放心,我不会打你。我只是想问你几个 问题。如果你不来,我今晚就到你家去。” 五分钟后,我接到朗莎的电话: “你这是怎么了?你找人家南子干什么?” “不管你的事。”我说。 “我们没干什么事,他就是喜欢我,但我没有答应他,再说,他也只是在帮我, 你要干什么啊?”她在那边听上去很气愤。 “我知道他喜欢你,我也知道你没有答应他,但这是两码事。我就是想和他谈 谈。这是我们朋友之间的事,和你无关。”我挂了电话。 我又拨通了南子的电话: “你这个懦夫,都不敢来见你的情敌,还敢去爱别人吗?我再给你说一遍,你 必须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这里。” 二十分钟后,南子出现了,但是,朗莎在他旁边。我感到无地自容。我没有起 身,而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只见朗莎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离我近的地方了。他冲 我说道: “你神经病啊!” 我看到南子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看似冲我笑着,却又想是很害怕。 我的手里始终抓着个啤酒瓶子。他大概是害怕我会用那个啤酒瓶子砸他。我反而笑 了: “南子大哥,我今天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你喜欢莎 莎吗?”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朗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朗莎抓住我就要让我走,说 我在这里胡闹。我一把将她按下,吼道: “你给我悄悄地坐着。南子,你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南子又看了看我,摇摇头,又看了看朗莎,又点着头。我突然觉得他可怜。我 大声地问他: “你觉得她爱你吗?” 他低下了头,不说话了。我转过头对着朗莎说: “你告诉他,你爱他吗?” 朗莎红了脸,气愤地看着我。周围有很多人围了过来,我转过去冲他们吼道: “干什么?” 那些人走了。我又对着朗莎问: “你必须回答,你爱他吗?” 朗莎还是不回答,我说: “沉默就是表示你爱着他。好,我走。” 朗莎突然哭了,她声泪俱下地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弄成这个样子呢?我只是把他 当成一个朋友,一个大哥哥。” “好,南子,你听清楚了。你现在走吧!”我说。 南子的眼里突然有了泪水,他一把抓过一瓶啤酒,啪地一声将它砸在桌上,把 手里的半截瓶子递给我说: “兄弟,是我有负于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抓过瓶子,坐了下来,让他也坐下,我说: “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是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你们彼此相爱,我马 上就会离开,如果你们并不相爱,我想让你还是把友情和爱情同时保留一些为好。 我并不想打你。” 说完,我将啤酒瓶子砸在了地上。也真好笑,我居然还请他喝了好多啤酒才分 手。我们三个人都喝得很有感情,喝出了风采喝出了水平。南子走的时候,含着泪 对我说: “兄弟,我不如你。你是真正的男人。莎莎,你跟着这样的男人没说的。” 我竟然也想流泪了。我是个很少感动的人。 我打着车把他送到家门口才转回学校去。我和朗莎又好了。我原谅了她。我觉 得人都挺不容易的,她也是为了自己。我极力支持她去电视台,但她说,我不去了, 我知道你内心深处并不愿意我去。我说,没什么,如果你真的很爱南子,你们应该 是一对,我退出。她一听我说这话,更不去了。她不去电视台,我倒内疚得很。父 亲正好有一部中篇小说被改编成了电影,他还是编剧。我给父亲说,我有个同学长 得不错,演技也很好,很有特点,你能不能帮她当个里面的什么角色,最好是主角 之一。父亲问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我说,就算是吧。他很生气地说,这个忙我 不帮。我问他为什么。他就是不说。后来我悟出其中的道理来了,原来他对演艺界 的人没有好感,他觉得一个女人如果进了演艺界,无疑是进了污水,迟早会被污染 的。我给我妈说了,她现在暂时是我的女朋友,以后也说不定是不是,反正我是答 应人家帮她一把,你就给我爸说说吧。 我回来把这话告诉了朗莎,朗莎很高兴。过了几天,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爸 同意了,而且已经给制片人和导演说了,就是想看看人。我只好带着她去了。先见 的是我爸妈,然后才是制片人和导演。导演是个络缌胡子,我看着就不顺眼。为什 么天底下的导演都长一个模样呢?脏兮兮的胡子,肥肥的身子,一双色色的眼睛, 一堆狂妄而又空洞的词澡。恰恰是这个我反感的人看上了朗莎,他说,朗莎初看上 去并不漂亮,但很美,仔细一看,她的确很有气质,而且越看越有味道,总之朗莎 长得别具一格,而这就是一个演员在自身秉赋方面的特点,这是很重要的,你看, 有很多人长得很漂亮,但为什么没有前途呢?因为她的漂亮是大众化的,没有特点。 朗莎将成为一个电影主角的消息一夜间传开了。刘好一见我就说,没想到你的 能耐挺大的嘛。我很不愿意谈这件事。自从朗莎要去演电影,她的心思就全在那上 面了。我见她一面她也是不停地接别人的电话。她买了很多演艺方面的书,把我爸 的小说齐齐地往过读。大概她是父亲最忠实的读者了。我感到了冷落,这是从来都 没有过的感觉。说真的,我非常后悔给我爸说朗莎的事。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很快,报纸上开始炒作这部电影了。朗莎一下子成为公众人物,来采访她的娱 记天天都有。为了避免说她是我的女朋友——而我又是本部电影原著和编剧、著名 作家古月的儿子——这一关系,她从来不敢在娱记们面前说出我来。一天,她对我 说: “子杰,有一件事我得和你商量。” “什么事?” “你看,现在的报纸和杂志还有电视台的记者们都要问我有没有男朋友。真讨 厌,他们居然对我的私生活这样感兴趣。不过,我也知道,他们总得炒些什么吧, 而这些事情又是大家比较感兴趣的。我一直在想,如果告诉他们你是我的男朋友, 那我和你爸就很难堪了,导演和你爸都这样认为,让我一定要保密,等电影演出后 再公开我们的身份,但这样我又觉得对不起你。”她说。 “没什么。你不要说出我的名字不就得了。”我说。 “可是,有些娱记会到学校里来挖的。我就怕这一点。我是说,我能不能告诉 他们,我暂时没有男朋友。你别生气,我是说,这只是个策略。”她抓着我的胳膊 说。 我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股无名之火陡然升起。我说: “算了,我们分手吧。现在我不欠你的了。” 她不愿意,她一个劲地告诉我,这是为了父亲的声誉,再说,南大本来就是记 者们追踪的热点,娱记们是很容易挖出我们的这层关系来的。我怒道,挖出来又怎 么样,你是靠你的实力,又不是靠关系。她说,怕就怕别人不这么想。我坚决要分 手,而她不愿意。她哭着抱住我说: “你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吗?是为了你。过去我一直很自信,可是在你 面前,我从来都没有自信过。我很自卑。我一直觉得我不能让你满意,一直觉得我 应该做得更好,才能和你平等。我很珍惜这一次的机会,但我更加珍惜你我的感情。 我不愿意我们因此而出现感情上的波折,可是,你知道我要顶着多大的压力吗?我 有时候睡到后半夜就再也睡不着了,我非常疲倦。我还常常在梦中看见你不要我了, 我一直追你,可你就是不理我,自顾自地走着。” 我的心软了下来。我同意她在娱记们面前说她没有男朋友。这个承诺使我蒙受 了极大的伤害。我开始觉得,和她在一起是个错误。 不久,报纸上登出朗莎没有男朋友的消息来。我妈是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她 破口大骂朗莎是个忘恩负义的婊子。我给她解释,这是为了我爸。我爸也觉得这样 处理虽然使我委屈,但也只好如此。我妈还是很生气,她对我说,当初她看见朗莎 时,就觉得她不适合我,可她不愿意伤我的心就一直没有说。 第二个找我的人是刘好。她不理解,我又给她解释着。几天以后,似乎所有认 识我的人都知道朗莎不要我了。我发现我不能给更多的人解释,解释得多了,又被 记者们抓去了新闻。我不敢出门,生怕被熟人碰见,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看我。 一天,我正躺在床上看余华的《活着》,据说这是这位先锋派小说家“胜利大 逃亡”时期的代表作,的确写得很好,与他过去的小说有大不同。故事很吸引人。 突然,有人敲门。我开了门一看,竟然是韩燕秋。她比以前成熟了一些,但更漂亮 了,说得更具体一些是更有女人味了。她是笑着的,我也只好笑着。她进来看了看 我的新居——对她来说,这就是新居——然后说,你还是原来的你。我笑着说,我 就这样,不会变的。我不敢问她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生怕她伤心。我给她倒了杯 水,她望着杯子里的茶说,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倒水。我听了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我 问她,你最近好吗?她看了看我点着头说,很好。我说,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像 两个老人一样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心里却波浪翻滚。 “你们真的分手了?”她突然问我。 我不知道怎么给她回答。她是真正学表演的,她的身材、长相和表演能力绝对 在朗莎之上,她也想让我帮她,她对我的爱比朗莎要多要深,可是我却没有帮她。 我一想到这儿时,眼里就有泪水,但我控制着自己。我说: “离分手可能不远了。” “为什么?”她问。 “我们不合适。她的性格太要强。”我说完这句话时,突然想起燕秋实际上也 是很强的,便补充说,“她一心想的是当个演员,出风头,但你知道,我是个随遇 而安的人,我不喜欢太过的生活。” 她看了看墙边的吉它,对我说: “能不能再给我弹一曲?” 我拿起了吉它,给她弹了起来。她的一双眼睛一直凝视着我,我只是偶尔抬头 看看她,便低下了头。我越想越觉得当时对她太残酷。她差点为我送上命,她的疯 狂和痴情都使我既想得到又不能承受的。在与朗莎在一起的日子里,我才看清楚, 其实燕秋是很可爱的。她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有趣味有情调的女人。那首最近 流行的《最美》也许对她最适合了。可我已经错过了她。错过了,就无法再回头。 我为她唱了这首歌,我还给她唱了她最喜欢的《山楂树》。 “谢谢你!”她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 “不要这样说,能给你弹吉它的时候并不多。”我笑道。 “你似乎很忧伤,很苦恼。”她说。 “没有。我只是一直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我笑着说。 “别骗我了。如果你觉得她不合适,就早点离开。长痛不如短痛。”她说。 我抬头看着她,看见她的眼里忽然间很平静。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变化。我说: “再说吧!” “别再说了,你的条件很好,但你要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人是不容易的。你太挑 剔了。”她说。 “没有的事。”我笑着说。 “还没有?其实你这个人呢,是个完美主义者,你的心很高,一般人是够不着 的。你的高与一般人的高是不同的,你注重人的精神,别人注重的实际。我说的对 吗?”她笑着说。 “不知道。”我笑道。 她看着我怀里的吉它说:“你还舍不得它?” “这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我故意说。 “别装了,谁不知道这是你初恋情人的东西。你一直保存着它,就说明你始终 没有忘记她。”她说。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如同刚刚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 “你又不是我,我怎么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 “可我经历过你那样的爱。” 燕秋的来访使我彻底地对朗莎产生了反感的情绪,主要是因为燕秋的一席话拨 动了我久已关闭的内心之弦。Long long ago , long long ago. 我开始日复一日 地怀念起欧阳来。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朗莎到外地去拍子,偶尔在深夜会给 我的手机发个短信,告诉我她还爱着我。我也照例给她回三个字“我爱你”,但我 心里想的却是欧阳和燕秋。燕秋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了,我不能再妄想了,但是欧 阳呢?她和那个男人结婚了吗?是不是已经生下了孩子呢?燕秋走后的那个下午, 我躺在床上整整让泪水流了一个下午。 一个周末,我开着车特意从百乐门前经过。百乐门又装修了,门面比以前漂亮 多了。门前站着四个很漂亮的小姐和两个保安。我把车停在门前,两个小姐马上过 来招呼我。我犹豫了一下,跟着她们进去了。一个小姐问我要什么服务,我说: “我是来看一个人的。” “请问先生您找谁?”小姐的声音很甜。 “我找你们张总,张澜。”我说。 “先生,对不起,我们的老总姓刘,不姓张。你说的可能是以前这儿的老总吧!” 她说。 “这儿已经换人了吗?”我惊奇地问。 “半年前换的。”她说。 “能不能见见你们的刘总?”我问她。 “我们刘总不在,您要见他,必须要先约他。他很忙的。”小姐说。 我失望地出来了。我想张潮大概是发了,做其它的卖买去了。欧阳给我说过, 他们再做几年娱乐业就会转到实业方面的。欧阳也大概早已结婚。但我还是忍不住 地往她原来的地方走去。 我站在熟悉的地方,心里却七上八下。我不敢敲门,内心的恐惧不言而喻。我 犹豫了很久,心想还是不见的好。我怕再次看见她,我怕一些始料未及的事情会突 然发生,会将我美好的回忆全部冲掉。我怕我会再次陷入一场没有结局的爱之深渊。 刚走了几步,又想已经来了,为什么不见呢?我回过头来,按响了门铃。 里面出来一位老太太,问我找谁。我一面将头伸进去看,一面说: “我找张澜。” “这里没有这个人。”她有些生气地说。 “可她两年前就住在这儿。”我有些哀求地说。 “我已经说过了,这里没有这个人。”她把门用力地关上了。 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得让我难以接受。仿佛世上从来就没有过欧阳这个人, 仿佛一切都是上一辈子的伤心事,与现世无关。Long long ago , long long ago. 燕秋后来还找过我一次,是在深夜。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敲门。 我看见她喝得大醉的样子,吓了一跳。她在我门口倒下了。我把她抱到床上,把电 暖气也打开,生怕她受冷。她先是拼命地流泪,问我为什么不要她了。我哄她说, 别说了,快睡觉,明天再说吧。她醉眼朦胧地问我,明天你会和我好吗?我低下了 头。她一下子把我抱得紧紧地,对我说,不管你明天要不要我,今天我想给你。我 赶紧将她的手抓住,想哄她睡着。可是,她泪流满面地问我: “我问你,你是不是一直嫌我不是处女?” 我摇摇头。她又说: “我非常后悔,为什么不把第一次给你,但我真的是在不懂事时做错了事,你 还怪我吗?” 我摇摇头,安慰着她。她非要把衣服脱去,我则紧紧地按住她。她就要让我抱 着她睡觉。我只好抱着睡。她身上的酒味非常大,嘴里的呼吸又热又难闻。她要让 我吻她,我亲了一下她。她一下子将我抱住了。在那一刹那,我无法控制自己了。 我们含着泪溶在了一起。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一看,太阳都已经出来了。我看了看身边还熟睡着的燕秋, 内心万分痛苦和后悔。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控制住自己,但现在一切都晚了。我不 知道她又将如何缠着我。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有些讨厌她了。洗完脸后,发现屋子 里充满了燕秋的酒味,便将窗户打开想透透气。 我正在上厕所时,忽然听见屋子被谁打开了。我一下子紧张极了。我的房门的 钥匙只有我和朗莎两个人有,莫非是她回来了? 我没有上完厕所就出来了,一看来人就呆了。除了朗莎外,还会有谁呢?她看 见了床上还熟睡着的燕秋,惊得目瞪口呆,怀里抱的一大摞东西掉在了地上。我不 知道如何解释。她不是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才会回来的吗?怎么现在忽然到了?这么 巧? 燕秋这时也醒来了。她的身上一丝不挂,这时才惊恐地到处找衣服。我一看, 更不知道怎么办了。朗莎用血红的眼睛看着我,意思是怎么回事。我结结巴巴地说 : “她昨晚上喝醉了,没地方去。” “她是谁?”她愤怒地问。 “是燕秋。”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个婊子。”她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着,“好啊,你们终于又旧 情复发了。好啊,我走。” 她说完就要往外走,我一把将她拉住,说: “莎莎,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她都脱成这样了。”朗莎的泪水已经出来了。 这时,燕秋已经穿好了衣服,她在床上说: “你别走,让我来给你解释。我是喝醉了,没处去,才到他这儿来的。我们没 做什么。再说了,即使我们做什么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原来就做过的。这你 很清楚。” 我一听,愤怒地给了燕秋一个巴掌。她却不理我,继续说: “你不是在外面说没有男朋友吗?你才是个婊子呢?还想在外面立牌坊是不是?” 女人要吵起架来是很难听的,我一看就赶紧将她们喝住: “你们都别吵了。你们都走吧,从今往后,我和你们一刀两断。” 朗莎气得先跑了,燕秋却没走。她过来收拾着她的东西,我看着她的影子就来 气,但我知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怨不得别人。她居然在我屋 子里刷完了牙,洗了脸,还在我跟前晃来晃去,我吼道: “你还不走!” “我会走的,但我要告诉你,真正爱你的人是我,而不是她。她是在利用你, 现在利用完了,正好和你说拜拜的时候了。这样也好。”她说完走了。 在那遥远的地方 各位客官,讲到这儿时,我真的不想再讲下去了。这件事使我长久地不得安宁。 我无法再在这里住下去了,也不想到学校去住。我怕熟人,怕熟悉的地方。我也怕 回家。我常常有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好了,先让我抽一支烟,松口气。我觉得我 快都憋死了。你们也可以先合上书,休息一下,放松放松,要知道后面的故事才伤 感呢。 …… 如果你是在夜里看我的书,我请你一定要躺下来,一定要用一种闲适的心情来 看它,因为它不是什么不朽之作,也并非正人君子们的载道之著。它只是我经历的 一段感情上的故事,只是一个闲暇之人乱七八糟的回忆,目的是让你们轻松一下, 或者是打发你们的一些无聊的光阴,所以一定要用一种平常心来看它,尽量不要去 评价它的好坏。它无所谓好坏,因为好与坏都是相对的,是可以转变的。老实说, 那些名誉对我,早已是秋风中的落叶。我是因为太无聊,而且太孤独,我必须靠倾 诉和回忆来打发我的日子,靠此来记忆我的历史。我也倾诉惯了,而且像得了什么 病一样无法控制这个坏习惯。我的记忆也坏得很,我前面已经说过,我可能很早以 前脑子里就有了问题,我的头常常疼得不得了。我常常吃克感敏。医生说不能经常 吃这种药,它的负作用很多,但我不吃它又怎么样呢?肉体的疼痛算得了什么呢? 内心的伤痛才是难以治疗的。 对了,在我告诉你们那个悲伤的结局时,我首先得讲一讲一个人。这个人由于 我前面多次提到,在这里我不能跳过她。她就是汪玉涵,那个看似有些不食人间烟 火的玉女。 那天朗莎走后,我本也打算去找她,向她解释,可是我实在觉得和她太累,而 且我自知对不起她,便搬家了。从这一次的亲身经历,我体会到人有时是不由自主 的。这种不由自主有时来自于人性的弱点,有时来自于生活的复杂性。人性有时是 无理的,难以自制的,但是人们无法原谅它,以为人人都像概念或机器一样可以控 制。我无法原谅燕秋是这个原因,而我无法面对朗莎也是这个原因。另一方面,人 所面对的世界太复杂了,很多突如其来的事件和生存的各种压力很可能会改变我们 的初衷,甚至会压倒我们的一切。阿杜唱得好,“谁都可能暂时地失去勇气”。想 到这一点,我有些心安理得,但也有些清泪冰凉地滚下。我意识到,欧阳很可能是 因为难以说清的什么原因离开了我。现在想起来,我其实对她一无所知。同样,我 对其他人,如燕秋如朗莎仍然一无所知。知道一个人其实很难很难,我就觉得她们 对我也是一无所知。我也迷茫了,我无法得知欧阳和朗莎对我的爱究竟有多深,又 有多真。 有时,我坐在窗前,看着夕阳照红了整个寰宇,照得我内心一片通明,我就想, 其实爱情不过是一段痴情而已,并没有人们想的那么神圣。人的痛苦与爱,人生的 悲欢离合,相比那长久凝固的时间长河和浩瀚无际的凝固空间来说,实在太渺小了, 太不值一叹了。人生就应该像这浩瀚的宇宙看齐,才能知道什么叫“风流”,什么 叫智慧。但做到这一点又何其艰难?华兹华斯写得多好啊:“我独自游荡,象一朵 孤云高高地飞越峡谷和山巅……”那就是鹰,那就是鹰之歌。 韩燕秋后来还找过我一次,我没有理睬她。她使我伤透了心。也是那一次,我 突然对性这个东西充满了厌恶。它是罪恶的一个源泉。我不准备再和她说一句话。 朗莎给我打过很多电话,我都没有接。我知道她一直想弄清楚我和燕秋那天晚上是 否真的那样,我还知道她是想看看我真的后悔了没有,如果知错,她会原谅我的。 但是,那件事对她的伤害不知有多大,对我的伤害却是极深的。性绝对是一个临界 点,越过它就意味着责任、道德,不越过它则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我和朗莎的分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且谁都不愿意将它说出去。朗莎是一个 自尊性很强的人,她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是我抛弃了她。而燕秋和我则怀着深深的 愧疚感。刘好问过我为什么会和朗莎分手,我说,我们不合适。刘好说,大家都觉 得是你把她帮成了一个明星。我笑笑,没说什么。我从来就不这么想,因为我欠她 的。 我和朗莎分手的事很快也被大家知道了。我又出现在学校的操场上。刘好还会 来看我踢足球。经过这么长时间,我觉得她真的成了我的妹妹。我多了个亲人。在 那些孤独的日子里,只有她常常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对我还保持着少有的关心。我 从她那里知道了好多事。吴静怡早已复学,韩燕秋又找了个男朋友,听说是个搞美 术的。就连我宿舍里的一些事也是从她那儿首先知道一些情况的。大卫和女朋友一 直在同居,但近来他女朋友突然看上了别人,要和他分手。大卫不愿意,她女朋友 就找了几个人把大卫打了一顿。大卫非常生气,还常常去找她。而她扬言,如果大 卫再缠着她,她就对他不客气。大卫却没有畏惧。 这一天,大卫来找我喝酒。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当我问他最近和女朋友怎 么样了时,他才给我一五一十地讲了。从他的讲述中,我听出他是很爱他的女朋友 的。他说: “再说,我和她已经都住了快三年了,我觉得应该对她负责任的。” 在我的印象中,像大卫这样的农村籍学生,对性还是看得比较重的。他们觉得 一个人要是爱一个女孩子,才会和她睡觉,如果不爱她,就不应该和她那样。如果 真的发生了,就应该对她负责到底。大卫非常颓唐,我也无比伤感,我们在我的房 子里喝得酩酊大醉才睡去。第二天早上,他提议我们每天下午还是一起去足球吧。 于是,从那一天起,一到下午四点钟,我就去宿舍找他。我们一起去了球场。 一周以后,大卫到学校的打印店里勤工俭学去了。几年来,他欠下了一大笔债, 都是为了取悦女朋友,可是,现在她一拍屁股走了,所有的债务得由他一个人承担。 他只好到处打工。他在班上和他们老乡那儿落下了一个很不好的名声。他常常四处 借钱,每次都说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一周之内就还钱,可是一周之后,连他的影子 都难以找到。等见了他之后,便会说两周以后自当还钱,可有时一学期都过去了, 还是不见个钱毛。他曾借我三百元,每次见我时都说,子杰,我知道你不急着用钱, 你的钱我以后还行不行?我拍拍他的肩膀说,没问题,如果没有就算了。他说,那 不行,我必须得给你还,我爸说了,人不能欠别人的债。我说,好吧,等你毕业后 发了工资后请我吃一顿就行了。所以大卫对我感激有加,刘好说,有人说大卫是我 的走狗。 大卫走后,我只好找别人踢,有时一个人在操场上跑着。跑着跑着,就发现足 球被踢到了一棵大树底下。等我跑过去时,一个漂亮的女生起身将球捡了起来,向 我扔过来。她似乎没力气,虽然拼命地扔,但效果并不明显,所以她不好意思地笑 了起来。我却愣住了。是汪玉涵。我已经很久没见她了。她见我盯着她看,有些不 好意思地低下头,要转过身去。就在那一刹那,我说了声“谢谢”。她转过去的身 子微微向我扭了一下,说“不用谢”,然后继续到树底下坐着看她的书去了。 原来她一直坐在那里,被树的阴影遮挡着,怪不得我一直没有看见她。她一个 人,身边的那个保卫宫春梅已然不在。我发现她有时会长时间地盯着我看。到吃饭 的时候,她起身要走,我便也装作要回去吃饭了。她从那边向操场门走去,我则从 这边高操场门口走去。我走得稍快一些,而我发现她则走得相对慢一些,而且用眼 的余辉在注意着我。到门口时,我们都碰到了一起。操场门是一个大铁门,铁门上 又开了一个小门,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出。她要给我让路,我则给她让路。我们都笑 了。我看了看她的面容,比以前我见到她时似乎多了些愁容。我笑道: “你是不是叫汪玉涵?” 她惊讶地看着我问:“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