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知道东家庄地带上和福提前上了路 知道东家庄地带上和福提前上了路,管家六根气得扔了茶壶,滚烫的茶水溅 七驴儿腿脚上,立马有红疱烫起来。昨儿黑六根又跟日竿子喧至半夜,终还是放 弃路上动手的主意。六根狠不下心,他相信东家庄地很快会老糊涂,只要命旺不 出奇迹,下河院终究还是他说了算,犯不着冒这等险。赶早回到油坊,本想吃了 早饭好好睡一觉,没想就听了这沮丧的消息。 昨儿夜他是跟柳条儿睡的,四女子招弟出了怀,六根就想把种种进去。老婆 柳条儿连生四个丫头的事实虽然十二分沮丧,但不会动摇他下种的决心,想想他 爹连生六个丫头还是把生了出来,六根就觉没必要这么早泄气,应该有足够的信 心把儿子弄出来。 柳条儿拒绝了他。柳条儿平生头次用力气把男人从身子上推下去的举动说明 这个女人冬天里听了不少闲话,连生五个丫头终于落下儿子的草绳跟柳条儿来往 密切,柳条儿常常抱了招弟上草绳家串门,扯开大怀边喂奶边听草绳传授密诀。 草绳说这事儿不全怪女人,男人的东西有时也骗人,种个西瓜能结出芝麻来?草 绳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漏出后山中医刘松柏后,柳条儿动摇了。 你下去,柳条儿说。柳条儿说这话时口气硬梆梆的,一点不像平日那个见了 他腿就抖指东不敢往西的柳条儿。六根弄不明白,复又翻身上去。再次让女人从 肚子上赶下来后六根决定不忍了,啪地搧了一个饼,你这不会下蛋的鸡,还有理 了?自打生了招弟搧饼是常有的事,柳条儿并不惊奇,平静地说,种个西瓜让我 结芝麻? 你放屁! 放屁我也要说,你的种有问题。 啪! 这次不是搧,是掴,掴比搧有劲,更解气。 柳条儿腾地坐起来,知道草绳怎么生下儿子的么,中药!说完下了炕,到另 屋跟来弟盼弟睡去了。 管家六根捶了柳条儿。管家六根一向认为女人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该捶就 捶,该打就打,用不着客气。要不是想着生儿子,给自己延续香火,管家六根才 不要说一房女人烦自己,他让六个女人烦了十几年,烦极了,烦怕了,烦得一看 见女人就想躲。 管家六根一生下,就不幸掉进女人窝里,六个姐姐像六条母狗,整日的乐趣 就是互相撕扯。父母视女儿为粪土的轻蔑态度在得到六根这个宝贝后变本加厉, 他们常常会为一件小事对女儿大打出手,甚至剥夺吃饭的权力。仇恨自小便像血 液一样在她们心里流淌,用不着谁教她们照样能把架打得热火朝天。通常是一个 撕一个奶子,还没长出奶子的就撕头发,撕不过瘾再抓脸,抓得满脸是血,还不 停手。 这时候母亲往往是抱着他,局外人似的边哼曲儿边把早让六张嘴吸空的奶子 硬塞给他,母亲哼一种很能催眠的曲儿,但本意绝不是让他睡,他一闭眼马上会 得到一顿捏掐。母亲疼他的方式总是特别,捏掐还是很普通的一种,有时候她会 冷不丁把他的小宝贝吞含嘴里,就像吮把把糖一样吮咂上半天,完了,还不过瘾, 还要咬着他的屁股蛋子说,你个宝贝家的,你个王母娘娘送来的,你把我可想死 了。母亲逗上他一阵,会忽然地伸直目光,看猴一样看她的另外六个丫头片子, 看着六个丫头片子打成一气,母亲眼里会露出解恨的光,内心里就像巴不得她们 打死其中一个。这样六根就能一丝不漏地看到打架的全过程。起先他感到兴奋, 看着老大撕住老三奶子,忍不住为老大加油,不小心咬了母亲空皮袋一口,疼得 母亲咧着牙叫。老三反手撕住老大奶子,唤老二一同上来做战,六根又倒向老三 这边,渴望老三能把老大撕烂。这样重复的镜头填满他小时的记忆。终于有一天, 六根对六个姐姐毫无创新的打法抱以失望,觉得她们应该打得更精彩更解气一些。 有天他见老大从下面掏出一条血带摔到老四脸上,顿时兴奋得哇哇大叫,嘴巴毫 不客气咬了母亲一口,这次母亲没有原谅他,冲他屁股上掴了一巴掌,六根哇哇 嚎叫,狼扯声引来暴躁的父亲,猛地撕住母亲头发,你个老母猪,敢打老子的心 蛋蛋!六个姐姐兴奋得睁大眼,叫喊着让父亲揍她,揍死她,母亲果然美美挨了 一顿。 直到他离开母亲奶头,六个姐姐像是突然明白她们挨打受饿原是因他这个带 把的东西。狗娘养的!六个姐姐先是经过一番密谋,瞅准一个没人照管他的下午, 六匹狼一样扑向他,将他压在身子底下狠命地暴捶一顿。那是一个漆黑的下午, 六根先是反抗,见反抗不顶用,再不叫喊他就要被捶死了,于是他用一惯的伎俩, 放开了嗓子野哭。哭声很快招来正蹲在地埂上跟人炫耀的父亲,六根的爹在那个 下午着实让沟里人大开眼界,他打丫头的歹毒和狠残一向是沟里出了名的,可那 个下午,六根的爹显然是想把这种狠残抬高到另一个台阶上。他不但放弃了一向 用惯手的柳条或芨芨,选择了对付牛的鞭子,那家伙真是打人的好工具。一鞭下 去,妈呀,不敢望。六根爹却一点不见怕,下手极为准确,就在奶子和脸上,而 且鞭鞭见血,打的那个过瘾,没法提。望着六个姐姐在父亲的皮鞭下皮开肉绽, 六根真是幸福得想死,妈呀,有甚么比看这六个母猪挨打更痛快的呢。 报复往往来得更加凶猛,而且越发出其不意。趁父亲去下河院母亲下地时候, 她们像狼一样扑向他,卡住他脖子,不让他出气,嘴里塞进她们带血的破棉套, 让他想喊也喊不出。老四还恶毒地拿来一把剪子,扬言剪掉他多长的那个让她们 变得下贱的东西。如果不是老六稍稍胆小点,怕一剪子下去,她们也没命了,六 根那多长的东西怕早就给咔嚓掉了。六根正是在一次次搏斗中学会反抗,学会攻 击。终于等到身体能对付得了她们的时候,六根决定替爹妈铲除她们。这一次六 根学会了利用计谋,认为一次干掉她们六个显然不合实际,而且愚蠢,他决定个 个击破。 下手当然先从老大开始。那个时候六根便懂得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趁老大 上茅坑,拿个背篓一下扣下去,一脚将老大踹进茅坑,老大双腿让裤子绊住,动 不了,人又让背篓束缚着,正好可以狠下毒手。六根也真能想得出,第一回惩治 老大就显出他非同寻常,法儿远比他爹奇妙也远比他爹歹毒。他居然能将老大乖 乖压在屎上,一泡臭屎填她嘴里,又美美冲她脏不忍睹的屁股拿刺扎扎扎开几道 血口子! 惩治老二的方式就更为简单,趁老二睡觉时,他拿麻绳套住其脖子,将麻绳 的一端挽个活扣,套自个脚上,轻轻一下就险些要掉老二命。老三老四抬水时他 躲在暗处,用弹弓打烂她们的头,回来还装不知道。更是老五老六,还想跟他求 和,他佯装同意实则在寻找机会,有天见屋里就她两个,他从屋檐下掏出一窝蜂 扔进去,关好门窗,没废吹灰之力就让她们死睡了半月。 十岁那年他遭到报应,老大临嫁人时发动大家,将他丢进水缸,一屁股坐在 盖子上,稳如泰山般不动。其余五个大呼小叫,就跟看到下河院宰牛一般快活。 若不是母亲回来早,六根那次保准没命了。长大后他便知道女人都是些可恶的东 西,对付她们的办法就是拳头和鞭子,同样的待遇现在他给了柳条儿,不会生蛋 还敢推他,六根没法忍受。更不能忍受的就是说他种不行。这个挨千刀的,竟说 他种不行!老子明明种给的豌豆,你却长出胡麻来,你个挨炮的! 见七驴儿抱住脚,六根问烫得重不?七驴儿龇牙说,没,没烫着。六根觉得 满意。像七驴儿这样说话才显得有出息。他掏出一把麻钱,赏给七驴儿。这碎娃 已帮他运了两趟油,还好,都顺利,钱也一分不少地拿了回来。六根生了一会气, 终于平静了。不就一个和福,能把他咋样。 六根当上管家完全得益于和福。那时候他只是下河院一头猪,谁都可以踢他 一脚。不过他忍得好,谁踢也支,踢了还不哼哼。后来他变成一条摇尾巴的狗, 整日晃荡在东家庄地眼前。六根这样做完全是因了他爹,他爹给下河院扛长工, 一年到头没个空闲,竟养不活他们。六根觉得爹很愚蠢,爹的爹同样愚蠢,光靠 力气就想发财,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儿?发财靠的不是力气,是脑子,是智慧, 是胆略,总之是一些爹没有他却有的东西。六根在一个秋日晚霞很好的黄昏发现 管家和福站在树下发呆,目光深处立着出来透气的三房松枝。那时候松枝身段儿 很好,东家庄地夜夜不停地耕耘滋润得她周身散发出盈盈的水气,晚霞染在她披 着粉袄的身上,映衬得整个院子都漾出波儿波儿的闺房气息。六根躲在暗处,他 盯管家和福已有些日子了,这个发现立马让他精神一振,三房松枝眼里一直有股 若明若暗的光儿,原来那光儿是给管家和福的。从此他的眼睛便时时盯着那光儿, 直到一个三伏天湿热难熬的夜晚,他看到三房松枝从睡房出来径直进了管家和福 的耳房,他的腿便像猫看见老鼠样轻轻跟过去,他偷听了他们的谈话,那话里暗 含着一些东西,这东西对东家庄地很要命,对下河院更是天摇地动。但他没马上 说出去,空口无凭,没听说谁让一句话弄死的。他在等,他相信等下去桃子会熟, 等下去骡子会下马驹。六根为此整整等了五年,东家庄地的种都结果了,期望中 的事还没等到。就在他快要相信骡子终究不会下马驹这个事实时,松枝的病重了, 一日甚过一日,六根开始奔波,这沟跑到那沟,这山翻过那山,总之所有打听到 的道士跟和尚还有算命先生都找了过来,他们被一一请到下河院。那些个日子, 下河院几乎天天被一股神气罩着,不是五谷神就是天王神,反正这沟里沟外有的 是神,而且名号千奇百怪,说出来都能吓死人。东家庄地见了诸神,无不虔诚地 跪下磕头,按神的意愿烧香拜佛,宰鸡杀羊。神光中的下河院终日弥荡着一股血 腥味。六根迎来送去,忙活了一个夏天,又一个秋天,到了白雪覆盖住菜子沟的 冬天,三房松枝的病越发重起来,重得都不能下炕了,诸神送的纸灰还有神水喝 了一碗又一碗,喝得她一见神水就发呕,身子骨却一天比一天干裂,眼看都能当 柴烧了。后山中医刘松柏一趟紧着一趟来,口口声声嚷着要给三房开中药,还说 再不开中药就迟了。东家庄地哪还能听得进去,他耳朵里早灌满了诸神送给他的 神话,这些神话几乎如出一辙,这院里终日漫着药味,与地脉相冲,而且,这药 味带了股阴味,是从黄泉之下一悠儿一悠儿飘来的,药味不除,怕是丧事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