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拭:是什么朦胧了你的眼 天仙子 昨日才得春后意, 今又顽童逢作戏。 思亲处处几多愁, 难借释, 悄悲泣, 只落一方残满地。 本愿雨时消旧迹, 偏是新伤添断翼。 挥衣抹泪泪满襟, 言无字, 不曾觅, 教人何处空起誓! 可是命运总是那么捉弄人,像一个怀着邪念的顽童。第二天我没再见到姐。戏 院的负责人说,姐在这里唱戏已经有两年多了,昨天的《春香传》是姐最后一场戏。 而现在已经被一个姓王的大老板给带走了,我猜想就是那个秃顶的老男人。 我感到身子有些疲软,我知道我无法从戏院负责人的口中得知姐姐或那个男人 的联系方式。回来的路上,不管黎天然如何安慰,我都无法改变灰暗的心情。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逃了所有的课。黎天然告诉我,马哲老师已经在课堂 上三次公开批评我了,但我无动于衷,依然不想去上课。大部分的时间躺在床上用 棉被严实地包裹住自己,似乎想和外界的一切隔绝。这些天我常做噩梦,梦见自己 在一个黑暗凄凉的晚上,被遗弃在一个黑暗凄凉的荒野里,忧愁悲伤的我流淌着忧 愁悲伤的泪水,干燥苦涩的喉间吐出干燥苦涩且自己也不懂的声音,烦杂混乱的脑 海里充斥着烦杂混乱的东西。这个梦是那么可笑,和若现的那个梦一样神经质! 我喜欢上了喝苦涩却清凉的啤酒。酒,是男人的专利。我还学会了吸烟,即使 我知道吸烟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这算得上是堕落吗?我记得当时我对若现说那是 一种堕落的,可是现在我为什么也开始吸了呢?我一片茫茫然。安史乱得知这些后, 对我满意地笑了笑。但是,烟和酒也依然填补不了我心灵的空虚和迷茫,排遣不了 内心的无限烦恼和忧愁。 我已经好几天没继续写我的长篇小说了,小说中的人物歪歪斜斜地在我的脑子 里晃荡。可是我却没有兴致去写了,根本连笔都不想碰。 今天是我逃课的第七天。当清晨的阳光稳稳当当地落在我的脸部时,我才被迫 起床。黎天然上课去了,洪水还是和女朋友约会去了,游鹏则玩他的网络游戏去了。 桌上还放着零乱的扑克,昨晚他们一直玩到熄灯来不及收拾。我起来后将它们整齐 地收到扑克盒里,然后顾不上吃饭,便点上了一支烟。心情并没有一丝好转。 冬日淡淡的阳光照耀着指缝间腾起的香烟,那些烟雾像一些古怪的浅蓝色的小 精灵,在光柱里飘荡着。我才知道现实生活中其实也是会出现像电视剧中的巧合情 节。谁能想到那天姐演出的是告别舞台的戏?我现在最希望找到姐姐,然后亲口问 她过得好不好。 可是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见到姐姐。鬼才知道那个秃顶男人会把姐带到哪里 去!我无法自释地叹息了一声。我犹如一头待人宰割的猪,无可奈何地在圈栏里转 着圈子,看不见希望,惟有绝望了。但又仔细一想,既然可以那么巧合地在戏院里 见到姐姐,那么也是有可能再出现一次巧合的。 我不敢打电话到家里,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话。如果妈妈知道这些,她会 是什么反应?我不想让妈受刺激。 “唉——”这声叹息分明是我自己的,可是,我却觉得很陌生。 望着从我口中出来的烟,我的思绪长了翅膀一样漫天飞舞,又像是一匹不受羁 勒的野马,没有目标地撒着欢儿乱跑,纵横恣肆,如入无人之境。 我突然想起了琐碎的往事,那些犹如断线珠子般耀眼而散乱的事。回忆是多么 奇妙的东西,它比一部电影剪辑得还要好,总能将一件一件的事串联起来,并且突 出那些刻骨铭心的细节。 大概是我五岁的时候,妈到镇上去卖豆腐了,姐姐若雯留在家里一边做着家务, 一边照看我和若现。若现不停歇地闹着,虽然我是一个比较安静的家伙,但大凡所 有的孩子都是贪玩的。我趁姐姐不注意,带着一个小哨子和三岁的若现溜了出去。 当时家门口正在修阴沟,刚填好基石。我们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工们干着活,也许是 看得太投入了,手上的哨子掉进了阴沟。我爬下去捡的时候,一块尖锐的石头刺进 了我的小腿肚,鲜血顿时涌出来,若现吓得捂住了眼睛放声大哭。姐姐闻声出来, 抱起我奔向附近的卫生院。 后来缝了好几针。那一次妈打了姐一巴掌,训斥没把我看好。打完后,妈又不 可抑制地抱着我们三姐弟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又想起我十岁那年的夏天,妈累病了,整天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磨房里的磨 盘也因此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那几天家里到处都弥漫着中药药香,可是妈喝了近 百帖的中药都无济于事。望着妈苍白的脸,姐姐搂着我哭了,只有不懂事的若现还 没完没了地大哭大叫,闹得不可停歇。 家里的积蓄本来就不多,很快地便没了钱。家里还得供我们三个孩子上学呢! 瞅着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妈妈开始唉声叹气。心情不好,身体也就越难恢复起 来了。 那一天天热得出奇,像被安放在蒸笼里似的。姐姐带着我和若现去了十里远的 姨妈家,在镇里狠下心买了两斤鱼。可是当我们满头大汗赶到姨妈家的时候,姨妈 和姨夫并不正眼看我们,冷言冷语,甚至并没有将我们请进屋凉快一下,更不用说 留我们吃饭了。 虽然妈和姨妈是亲姐妹,可是来往并不密切。就嫌我们家穷,还说我们家穷就 会穷到底,要是我们翻身的话除非是“黄狗出角变麒麟”。我只道,骨肉总有骨肉 情,谁料犹如陌路人一般,亲情变得如纸般的薄。我真觉得奇怪,难道金钱的多少 是衡量亲情的标尺吗?我想着想着,便大笑了。 后来还是贾林哥用零花钱救了急,我们的学费拖欠到年底才交。一连好几年, 家里都是比较困难的。再后来,姐姐便为了家放弃了上大学,独身一人外出打工了。 钱这个东西虽说并不是万能的,可是它又是那么的重要!而它的得到又是那么 困难,是妈和姐的日夜辛劳得来的!可是我交了学费,居然学会了逃课!我似乎被 泼了一桶冷水,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我以最快的速度 出了寝室。 可是就当我走下楼梯的时候,安史乱像一个鬼魂般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拦 住了我,气喘吁吁的仿佛被别人追杀了似的。 “对不起,我现在要去上课!”我没有工夫在这里为了他而停留,我甩开了他 的手。 “先把课耽搁一下!”他毫无道理地命令我说,“因为我要说的是确实很重要。” 我出于礼貌停住了,不耐烦地等待着他的下文。可是他却盯着我说不出一句话 了!和安史乱认识那么久了,我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他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过了许久,他才手搓前额,颤颤悠悠地说:“李朦住院了!” “什么?”我仿佛听不懂他的话,本能地反问了一句。 “李朦住院了,和你上次同一家医院。”他的声音依然有些颤抖,却明显的低 沉了下去,“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你,把我弄糊涂了!”我的脑子里有一股洪流翻腾着,一片浑浊,根本无法 思想!此时,想去上课的思想再次消失了,跑得无影无踪。 “我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安史乱揪紧了眉头,点燃了一支烟,“昨天早上 她晕倒在寝室里的。听梦寒说,医生说病很严重。学校都已经通知她的爸妈过来了, 可见这并非是很简单的事。” 我和安史乱一同去了医院。前几天,我住院了;现在,李朦又住院了。这是件 多么滑稽的事!李朦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生命危险?我不相信,不相信这样一个 年轻的生命就会如此轻易地结束。 病房里,李朦正昏迷着,旁边围着三两个护士。李朦虚弱极了,没有一点血色。 我第一次发现她柔弱的一面。病房外,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哭着。我猜想那 大概是李朦的父母。我和安史乱向他们打了个招呼。李朦的爸爸勉强堆起一个笑给 我们,而她妈妈仅仅是抬起伤感而又陌生的眼睛迅速地看了我们一眼,除此之外再 无任何反应,像个呆板的无神的木偶般没有表情。 我和安史乱找到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你们是她同学?” 我们点了点头,期待地望着医生。 “你们希望知道些什么?” “她的病。”我和安史乱不约而同地简单说。 “她得的是一种叫肌无力的病。”医生严肃而冷静地说着,“如果不及时治疗, 肌肉就会很快萎缩,最后恐怕连呼吸的力气都会没有。” 我从齿缝里吸气,困难地咽了咽口水,艰涩地说:“医生,那现在治疗,能完 全恢复吗?” “想听实话?” “当然。我想听坦白的,最没有保留,最真实的情形。”我说。 “很难。”医生轻微地摇了摇头,说,“大多数肌无力的病人都瘫痪了,能保 住命就已经非常不错了。除非……” “除非什么?”安史乱迫不及待地问,眼神里充溢着期待和紧张。 “除非我们的医学能在短时间内有惊人的进步。但那是相当不现实的,很可能 当医学发展到那个地步的时候,她早已经……”医生并不轻松地耸了耸肩,代替了 下面的话。 “那么,她的生命能维持多久呢?” “生命的问题是最难讲的,我也无从回答。”医生沉思了好一会才抬头继续说, “可能也能拖上十年二十年的,也可能在任何一刹那就结束了。不过,最有可能的 还是瘫痪。” 瘫痪?一个年轻的女孩被定位在床上了? “不!”我晃着头轻吼着。虽然我并不爱李朦,但毕竟是朋友,她的情形使我 感到心里异样难受,倒仿佛是我害她这样似的。 “最重要的是要培养病人的乐观心理,千方百计让她高兴,希望你们作为同学 能够帮她快乐起来。快乐才是她最有效的疗剂。我想也不用太悲观,医学上的奇迹 太多太多。”医生说完开始忙他别的事了。我和安史乱道了谢后退了出来。 我和安史乱走在医院的露天走廊里,彼此的心里藏了亿万种旁人所猜不透、摸 不着的思想。此时我倒有种想去了解李朦的欲望了。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孩?我摇着 头无法回答。我突然记起,她和我说过她喜欢一个叫安妮宝贝的作家。 风肆虐地吹刮着,带给人无限的寒意,我下意识地拉紧了外套的衣襟,又忍不 住打了几个寒战。 “生命真是一个捉弄人的怪东西。”安史乱感慨着,大团大团的白气从他嘴里 吐出。 生命。当这个熟悉的词语跳动在我脑子里的时候,我的心里被什么利器划过一 道。生命的轨道是在人没有出世之前就铺垫好的,还是在人生存的具体过程中瞬息 万变的?当生命的轨道和人的理想产生分歧时,是不是就有悲剧的诞生?也许,这 个世界有着超强的想象力,生活中人们也只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个想象罢了,被悲 剧所包围的人大抵就算得上是世界的失败的想象。 对生命的探讨是一个古老却又永远无法剖析清楚的话题。现实让我们产生对人 生悲观的态度和看法,尽管我们还那么年轻。谁都无法想到生命的脆弱表现在了那 么一个可爱而又活泼的女孩身上!而李朦又对生命悲剧或者说命运的打击怎么会有 一点招架的能力? “若隐,你原本应该好好爱她的。你伤害了她。”安史乱一瞬不动地望住我的 眼睛,幽幽地而又带了些许埋怨地说。 “可是,你也知道,感情的事是无法强迫的,不是吗?”我这样为自己做着辩 解,但明显地有些底气不足,不知什么原因。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居然没有对女孩有过兴趣,你可能是一个没有感情 的家伙!”他莫名其妙地叹息了一声,为李朦,或是为我。 “谁说我没有感情,没有爱过?!”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控制地大起声来, “我爱的是沈落薇!” “沈落薇?那个你一直挂在嘴边提起的女孩?”安史乱诧异地望了我一眼,努 力地想着,但接着便是一阵并不轻松的笑,“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的,你把她当 妹妹!” 是的,我是这样说的,我对若现也是那么说的!因为我曾经迷失了,找不到感 情的方位。可是现在我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发现在自己感情的位置上早已开放了一 朵美丽的小花。 “不,我是爱她的。迷失的我找寻到自己的思想了。”我像是在自言自语,眼 睛直盯在走廊边那个光秃秃的树干上,仿佛眼里有团巨火要将它烧了似的。 “我真想不明白,李朦有什么不好!居然比不上一个曾被玷污过的女孩!”安 史乱轻声说着,可是我却听得明明白白! 我的脸骤红,咬牙切齿地说,“我不许任何人侮辱沈落薇!她是美丽的,纯洁 的!” “……”安史乱撇头,嘴巴动了动,“我说的是事实。” “当心,我会揍你!”我盯住他,我可以感觉到我的眼睛里有股火焰在上下窜 动。 “……你是莫名其妙的。”安史乱掏出一支烟,点燃,猛烈地吸着。他的话就 是和蓝灰的烟雾一起从他的口中出来的,像一个圣者的灵魂被邪恶丑陋的魔鬼挟持 而走。 “也许。”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可是事实上,安史乱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让 我无法认识自己了。我再一次陷入了“自己是怎样一个人”的问题圈里。 “医生的话你刚才也听见的,李朦现在需要的是好心情。” “唔,好心情。”我向安史乱也要了支烟,并不熟练地抽起来。这是我吸的第 十支烟了,我如此无聊地做着统计。 “这就需要你帮忙。”他严肃的表情里闪现出一个狡猾的笑。 “需要我帮忙……”我喃喃着重复了一句,接着醒悟似地说,“哦,是的,准 确地说,需要我们每个人的帮忙,不是吗?” “可是你要知道,你的作用是最大的。”他的话是紧接着我的话而来的。 我被说懵了,抬头用不解的眼神扫视着他的脸。我又不是医生,也不是一个左 一个幽默右一个笑话、能够惹人开心发笑的人!我何以有如此大的能力来使李朦具 有良好的心情?我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等待着他更详细的解释。 他警惕地向我望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继续他的下文:“我的意思是……要 你现在爱上她,而且要好好爱她!” 我脸部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你真会开玩笑!”说完后我不冷静地发 出一声短促的笑,像是嘲笑,却又不完全像。 “不,我是认真的,没有一点玩笑的成分在里面!”安史乱扔了烟头,深呼吸 了一下,说,“当然,我是说,要你演一场感情戏,撒一个善意的谎言,挽救一个 可怜的女孩!到时,所有的人都会向你表示感激的。希望你当一次好人,帮帮她!” 他像在诠释一部沉闷的悬疑片,语调低沉而抑扬顿挫。 演一场感情戏,撒一个善意的谎言?呵,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表演的人才!我怎 么可以对一个根本没有产生爱意的女孩大说“爱”字呢?这是一个十分可笑的提议! 安史乱一直以来都是开玩笑的高手,他是非认真的,我想。 “若隐,帮帮她!你是在拯救一个生命,一个脆弱却美丽的生命!”安史乱骤 然攫住了我的手臂,剧烈地摇晃着我。他的眼睛里充满着请求的意味。 “不!”我迅速挣开了他的掌握,目光茫然地投向前方茫然的一片。 “若隐!我算是真正看透了你,你真是个自私的家伙!”他开始大跳着对我大 吼大叫,他的话犹如一串被点燃的鞭炮猝然响起,震动着我的耳膜,穿入我的脑子, 又进入我的心里。 “我自私?”我轻微地蹙了蹙眉,“是的,我自私,就你不自私!你不自私, 那就你去演这场戏吧!我倒要欣赏欣赏你的演技,也许你会是个很好的演员!哈!” “如果我的演出有效的话,我早就不顾一切地去演了!但你要清楚,李朦爱的 是你,不是我!”安史乱扳住了我的双肩,用恶狠狠的眼光注视了我。我迅速逃离 了他的注视。 “但你也要清楚,我爱的不是李朦!”我用口水润了润喉咙,有气无力地说。 “你别强调你不爱李朦!”他的眼神里显现出不耐烦的情绪,“我说了,只是 演戏!并没有要你去真正地爱上她!” “既然并不爱她如何将戏演得逼真让人信服?你以为李朦只是个傻瓜吗?难道 她不能看出我们是在演戏?” 他被我的这句话说得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语气里少了点盛气凌 人:“若隐,不管怎样,试一试好吗?也许,正如医生所说的,也是有产生奇迹的 可能的,是不?帮帮她吧,若隐,我知道其实你是一个富有感情的人,而且比一般 人都要丰富,难道不是吗?” 是的,我应该帮帮她的。可是我怕自己演技不能过关,因为我天生就不会骗, 再说不管善意还是恶意,感情的骗子总是最可恶的。 在几次沉沉浮浮的心理斗争后,我终于点了点头,也就决定要做一个感情的骗 子了。安史乱严肃的表情显露出一丝笑,嘴上不迭地说着:“我就知道你会帮的。 我替李朦谢谢你了!” 我冲他淡淡地一笑,回头看见欧阳梦寒正朝着我们走来。她穿着厚实的羽绒服, 使她本来就丰满的身子显得更为臃肿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安史乱立即大踏步地向前,迎接了欧阳梦寒。 “刚刚。”欧阳梦寒简单地说着,又冲我挥挥手,算是打了招呼。我回报给她 一个微笑,但并不是十分轻松的。 “冷吗?怎么不围围巾。” “有点冷。出来的时候忘了。” 安史乱旁若无人地将欧阳梦寒拥入怀中,把旁边的我忘得干净。我靠在走廊边 的那棵秃树上,像是欣赏一部电影似地看他们亲昵的表现。 “我去病房看李朦,她憔悴极了。我真害怕某天我也会如此。”欧阳梦寒在安 史乱的怀里用害怕的语调说。 “不许胡说!不会的,你会好好的,一直像现在那样漂亮活泼。”安史乱将下 巴抵住欧阳梦寒的额头,深情地说。 “这几天我总头晕,厌食,什么东西也不想吃,我怀疑是得病了。”欧阳梦寒 说着。 “不会有事的,别多想。”安史乱安慰着说。 “史乱,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欧阳梦寒低着声说,但这声浪依然进入我的 耳朵。我没有躲避,而是大大方方地站在他们旁边听他们的情话。 “什么?”安史乱发出如同呓语般的声音,语调中透着一种温柔。 欧阳梦寒微仰了头,望住安史乱的眼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也像李朦那 样了,你还会像现在一样爱我吗?” “傻瓜,你说呢?”安史乱用脸颊摩擦着欧阳梦寒一头飘逸的长发。 “不许反问!我要你正面回答!”欧阳梦寒一本正经地说。 安史乱在欧阳梦寒的额头吻了一下,蜻蜓点水式的:“当然,我还会像现在一 样好好爱你的!你难道怀疑吗?” “……我相信,我相信。”欧阳梦寒钻在怀抱里,声音柔和得像一个梦,“我 感觉身子好轻好轻,我几乎要溶解了,溶解成水。” “我也在融化。我俩即将融化成一个整体。”安史乱将嘴附在欧阳梦寒的耳边 动情地说。 我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蹲了下去。直到安史乱和欧阳梦寒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对 准我的时候,我才停住了笑。安史乱恶狠狠瞪了我一眼。 “安史乱,真没想到一向讨厌文绉绉的你还能说出这样文绉绉的句子来!唔, 不错,我要把你的这句话收入到情话集里面去。” 安史乱不自然地笑笑。欧阳梦寒更是尴尬,时不时用手撩着的鬓发来掩饰红着 的脸。说真的,我真想为安史乱能够说出如此的一个句子喝彩鼓掌。他的话让我想 起赵孟頫之妻管夫人那首词中的那句话了: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此时,三两个护士从我们身边排风似地跑过。我们料到事情有些不妙,于是跟 着跑过去。李朦被推车推进了观察室。医生和护士迅速地进去了,关上门不允许我 们打扰。 李朦爸告诉我们说,李朦刚才醒来过,只是并不清醒,刚想开口说话便气喘着 咳嗽起来,然后医生便将她送进了观察室。李朦妈木然地站着,新的泪水还在似小 溪般流出来。我这才发现,旁边多了一个老妇人,我猜想是李朦的奶奶或者外婆。 欧阳梦寒在老妇人的旁边坐下,说着安慰的话。老妇人没有说话,慢悠悠地睁 开刀刻般的皱纹围拢的那双老眼时,几滴泪无声地挂到了瘦削的鼻梁上。 我望着那老妇人,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名的难受之感。是的,我应该帮忙,为了 李朦,为了她的家人。但愿我能将这戏演得出色,让李朦恢复健康!我开始酝酿这 出戏的台词。等李朦下次醒来的时候,我将出现在她的床头,握住她冰冷的手,对 她深情地说我爱她!我会好好地来演,即使这个爱字并非是真实的。 李朦被送回病房的时候,已经黄昏了。她还是昏迷的,右手上依然扎着吊针。 橘黄的夕照照在我身上,让我感觉处在梦幻之中,即使这里是医院。我的脑子 里不停变换地跳动着三个形象,让我有点眩晕。 姐姐。沈落薇。李朦。 我的思想一片混乱,和苍茫的暮色纠缠在一起。李朦妈躺在李朦爸的怀里,欧 阳梦寒躺在安史乱的怀里,我躺在了纷乱思绪的怀里……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