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恃:渎职的南回归线 锦缠道 夜下南归, 踏碎月儿一半。 欲相欢, 一声哀叹, 道出那段牵肠怨。 是否无情, 回首时时看! 问曾经廿十, 院空人散? 语一出, 换来心乱。 醉流光, 到处辛酸泪。 几年情意, 水逝青山远。 我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住了。虽然没有阳光,但从窗口进来的白光照样刺眼。 黎天然还熟睡在床上,没有要马上醒来的迹象。他的那床被子已经掉在了地上,而 他蜷缩着已经不胜其寒了。我将被子重新盖在了他身上,他微动了动。 一个小时之后,黎天然还没有醒来。而安史乱已经来叫我了。我们买的是一个 半小时后的火车票,我来不及和黎天然打声招呼就离开了,我给他留了一张简单的 条子。 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家了。我是一个想家的人,每每有空闲,就会去想。这种 思念像盘绕在古树上粗壮且柔韧的青藤,缠得紧,绕得长,藤儿朝朝暮暮地贴在树 身上。我想着妈,想着姐姐和若现,想着屋片的那片芦苇塘。 安史乱说欧阳梦寒是乘凌晨的火车回去的。看来,他们是没有再次和好的可能 了,我想。火车上,我和安史乱都保持着沉默。沉默容易导致疲倦。我微起了眼睛, 让倦怠的神经沉湎在五彩缤纷的设想中去。 但是,我突然对这种美好的想象产生了过敏,甚至有些讨厌了。哈,梦想,这 是一个多么不现实的词!我开始旁若无人地继续着长篇小说。我说过,我写小说, 只是想把燃烧的记忆通过笔尖流泻到纸上,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小说应该快接 近尾声了,但也许永远也写不完,因为生命在继续,生活也还在继续……我曾经答 应过李朦,要给她我的小说的,只是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机会。但愿有吧! 我还想和她好好谈谈文学呢! 火车经过长江的时候,车厢内又是一片骚动。我来的时候并没有好好看长江, 这次我看得目不转睛。意外的是,这次看见长江我并没有和“父亲”这两个字联系 起来。我旁边的一个胖女孩激动地大叫着,好像是头一次来到地球上似的。 安史乱很安静地看着一本体育杂志,几乎没有表情,一副与世无争的神佛模样。 而实际上,他的内心此时在翻滚着怎样的浪潮,或是在想着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让人觉得他仅仅是在看杂志,可那杂志半天都没有翻动, 甚至连他的眼神都是呆滞的,无光的! “嗨,帅哥!能看看你的杂志吗?”我旁边的那个胖女孩朝安史乱喊着。 安史乱并没有因为“帅哥”两字而自恋发笑,依旧没有表情,不说一句话将杂 志递给了那女孩。那女孩说了一声“谢谢”,回报了一个微笑之后,低头翻阅了起 来。 此时,我的文思正处于被卡的时候,所以咬着笔头思考着,搜寻适合的字词或 者句子。安史乱无聊地拿过我的小说翻看,我并没有反对他这样做。 “原来,你写的真的很不错!”此时,他才有一丝轻松和快乐,嘴角浮现了微 微的笑,“尤其是这首诗……” “谢谢夸奖!”我说,“这首被同寝室的一个人改成了歌,唱起来还挺好听的。 就是,昨天你见到的那个!” “哦,昨天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爱好音乐的人!昨天为了什么事而打架?” “我也不知道……”我耸了耸肩,说。 “那,他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安史乱还是泛泛地发问着,想了一会儿后又说, “是不是也是失恋?……和我一样?” 失恋?我被震慑在这个字眼里!我很清楚,是我昨天的那声骂伤害到了他。可 是黎天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理和行为?我突然想起了他常提起的那个朋友,我内 心的某根神经颤动了几下。脑子里木胀胀的。 “我不知道……”我微皱了皱眉,说。 “他是一个很难读懂的人。”安史乱自信地说着。 “你就那么轻易断言?”我盯住他的眼睛,说,“你要知道你才见过他一面!” “只见过一面又怎样?别以为天下只有你们写文章的人才能看懂别人的心思!” 本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可一经他的嘴巴,凭空就添三分刺,叫人听了不受用。 “那,你能猜透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指了指我旁边的那个胖女孩,挑了挑 眉毛,说。 “我不和你贫嘴!难道你敢说他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吗?”他装作严肃地说。 我笑了,但也信了。确实,黎天然是一个复杂的人,和他初次见面时,觉得他 很简单,简单得像一张白纸。可后来却不那么认为了,虽然和他相处了那么久,但 我还是无法很清楚地摸透他的心思。 我们彼此又沉默了。耳边只有别人的谈天声,嬉笑声。 我们下火车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依稀的几颗星星隐隐约约,像被蒙上了一 层轻纱。我和安史乱乘了一辆中巴车到镇上。我们在镇上分开了,分开的时候,我 们心照不宣地握了握手。 那么晚了,又没有去村里的车了,只得走着回去。天很冷,我下意识地拉紧了 外套的衣襟。月光并没有朗照,但淡淡的还挺有味道。两旁的树枝,在夜色中把黑 幢幢的影子透在通向村里的小路上,横一条竖一杠,织成了一张虚无飘渺的网。我 就在这张迈不尽的网上走着,走着……我陷入在对李朦莫名的内疚和深深的怀念之 中,陷入在对黎天然的情感分析之中,被罗在由思想和情感编织出来的惆怅的网中。 我神经质地感到有一个个可怕的小精灵隐在光秃秃的树干之后。一个个身边人 物的形象跳跃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能离去。我蹙了蹙眉头。 我想着想着,听到身后有一串脚步声,在黑暗中那么恐怖。我迅速地回头,恐 慌地瞪大眼睛,努力地向后面注视着。那脚步声没有停止,而是朝着我的方向一步 步逼近。忽然,我似乎看到了一个魔鬼般的身影,渐渐地由小变大,两只巨手向我 伸了过来,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几乎无法呼吸,像是被别人推进了一眼黑咕隆咚的枯井里,摸不着深浅,摸 不着边框四至,我在恐惧和窒闷中挣扎。那是谁?我一向是不相信什么鬼神的,可 是此时我为什么要如此紧张?晚风很冷,但我的额头和手掌心里已经满是汗液了。 我怔在原地不能动,只等那个黑色的影子离我越来越近。那个影子在离我一米 远的地方停住了。约莫一分钟之后,那黑影跳到我跟前,抓住我的肩膀,大叫了一 声: “呀,哥,是你啊!” 几乎在同时,我也认出了那个黑影是若现。 “你吓着我了……”我轻拍着胸说。 若现伸手来拿我肩上的行李:“哥,让我来吧!你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肯 定累了。”说完,他已经不容我推辞地将大包小包夺了过去。 “也放假了吗?”我撇头问他。 “是的。”若现顿了顿说,“刚从美术学院回来……”他的眉头紧锁,眉间夹 的是他的重重心事。 “你还被那个梦纠缠着吗?”我问。 “唔。”他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好像并不想多说一个字。 “没事的,只要是你想得太多了……”我想好好地劝他,但他做了一个阻止的 手势。 “你见过姐了吗?她回家了呢!”我只好绕开关于那个梦的话题。我抬头望了 望天空。 若现沉默了几分钟之后,说:“我知道的,上个星期我回家的时候,见到她了。 她瘦了,憔悴了。那一天,姐抱着我哭了,直到很晚,才停住哭泣……” “那,想必姐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吧?”我问得有点小心翼翼。 他点了点头:“妈很冷静……” “不,你不了解妈。”我打断了若现的话,说,“妈是一个表面刚强,而内心 十分脆弱的人。你看见妈很冷静,可是你不知道,妈会在她的房里哭得如何伤心!” 若现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 “哥,我想说一件事……”若现在说这话之前,又叹了一口气。 “什么?”我以为他又会提及一些无聊的事情,于是我问得有些漫不经心。但 我还是静下心来等待他的下文。 黑暗中,若现停住了脚步,我也跟着停下了,不解地望着他。若现将双手放在 我肩上,深呼吸了一口气,过了几秒钟后, 用低沉、严肃的声调说:“哥,我们的 爸爸还在呢……” “我想你在开玩笑!”我不冷静地轻笑了一声,艰涩地说出这一句话来。我将 目光撒向小路边的田地上。 “不,哥!”若现轻吼起来,用手摆正了我的头,对着我说,“我没开玩笑! 我们的爸真的还在!我见过他!” 我顿时感到无法呼吸,脑袋哄的炸开了。我瞪大眼睛盯住若现,像是在审视一 个怪物。我突然凄厉地笑了,连我自己对这种笑也感到很意外,很吃惊:“哈哈! 我不相信!这是荒谬的!可笑的!若现,你一直都是开玩笑的高手!” “哥,你应该醒醒了!”若现冲着我大喊着,“我很早就怀疑了,从小时候对 那幅画产生兴趣之后!爸爸曾经是一个画家,他现在是省美术学院的教授!” 教授?哈!多么荒唐的猜想!难道全世界的父亲都是教授不成?黎天然的爸爸 是音乐学院的教授,我的爸爸居然是美术学院的教授,谁能知道哪一天又跑出个某 人的爸爸是戏剧学院的教授! 空旷的黑夜下,充满了我的笑声,连我都感到陌生和害怕。我在我自己的笑声 里打了几个寒战。我依然笑着,若现突然直起嗓子叫起来。 于是,我停住了笑,开始冷静了下来。几乎在我停住笑的同时,他也停住了大 叫。 “你有没有跟妈说过?”我捕捉他眼里的光亮,说。 “我还要回家问妈呢!问她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若现气急地说。 “不要,若现!”我轻喊着,“别太冲动,妈会受不了的。还是先和姐姐说吧, 我猜想她也是知道的。” 若现没有表示什么,而是保持着沉默。 我们已经走到村口了。村口的小店里亮着灯,里面有很多人。不用进去我就可 以猜得到,男人们肯定在玩扑克或者麻将,而女人们则三两个地站在一起一边嗑瓜 子一边道着某某人的长短。 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和若现都并不轻松地吸了一口气。不大的院子里不知什么 时候多了一条狗,它觉察到我们的到来,快速跑到跟前吠叫着。 妈听见狗的叫声,知道是有人来的。她从磨房里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湿漉 漉的手,一边朝我们走来。 “妈!” “妈——” 我和若现一前一后地喊着。对于我和若现的同时出现,妈吃惊不已,她的嘴唇 微动了一下,却一时不知说句什么话好了。 “妈,你可想我?”我有种想上前拥抱妈的冲动,高兴地说。 妈的两只手抓住了我,并未完全擦干的手将我的衣服抓湿了:“你们兄弟俩怎 么同时回来了?” “是在小路上碰到哥的……”若现说。 妈醒悟似地放开了我,催促地说:“快,快,外面蛮冷的,快进屋去!你姐正 做饭呢!我再磨上一桶豆腐……” “妈——”我叫着,想帮妈做点什么。我发现妈多了白发,额头上爬满了蚯蚓 般的皱纹。 “快呀!去去去!若现,和你哥一同进屋洗把热水脸去!”妈向我挥着手, “你跟妈亲热的工夫长着呢!” “哥,先进去吧!”若现也在一旁催促。 我望了一眼妈,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妈一把拉住了。她的目光仔细地在我脸上 上下左右的扫射,接着便用审问的语气问:“是不是和别人打架过?” “妈……没呢!”我被问懵了。 “你别骗我!告诉我,额上的疤怎么来的?”妈的脸上顿时没了笑容,而是带 了深深的质问和怜惜。 “妈……”我喊。 “你要是心里还有我这个妈,你就照实告诉我!”妈再次抓住了我,生气地轻 跺着脚说,“是不是那边受了委屈?你从小就是那么老实,处处受人欺负!” “妈,您别瞎猜!您说我在那边受了委屈,那是没有的事!您不信的话,可以 问问安史乱,他最清楚的!”我费力地解释着。 妈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再停驻几秒钟后,挥了挥手示意我们进去。她自己无言地 返回到了磨房里。那条狗已经安静了下来,在我的脚边转了转去,吐着舌头表示友 好。 我们刚进屋,姐姐就迎了出来,脸上有着消失已久的笑容。 “先去洗把脸,等会一起吃饭!我做了你们最爱吃的红烧肉了呢!” 我耸起鼻子闻了闻,一股浓浓的肉香飘悠在整个屋子,高兴地说着:“回家真 好!”我环顾家的四周,最终目光停留在那幅画上,我突然想起了刚才在路上若现 所说的话。 奇怪的画。画里的钟表。那个犹如胚胎一样的东西。爸爸。若现。 我微微眯了眯眼睛,凑近那幅画。我的思想飘忽在这幅画里。直到姐拉了拉我 的衣服催促我去洗脸,我才回过神来,掩饰着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姐姐将饭菜端上来之后,去磨房招呼妈一同来吃饭。家里的饭菜总是最可口的, 我想。饭桌上,妈为我们姐弟三人夹这夹那的。 “若隐,你真得好好补补!你看你,多瘦的身子……”妈为我夹了一块红烧肉, 怜惜地望着我说。她的目光最终还是停留在那道疤上了。 我低下头去,默默地扒着饭。 妈轻声叹息了一声。为这一声叹气,我们姐弟三人几乎在同时抬起头来,停止 了吃饭,都望着妈。我可以看得见妈的眼里有种亮闪的东西要泫然而下。难道我不 在的五个月里,妈受了村里人的气不成?或是为了姐姐的事而哀怜?也或是为了我 额上的疤痕而难受? 我轻晃了晃头。但我分明听见妈说了这样一句话: “唉!好几年没这样团团圆圆地吃过饭了。这种感觉真好!” 我们三人都倒吸了口气,互相望了望。我有种预感,若现已经忍不住要问关于 爸的事了,于是我用脚踢了他一下。但他并没有理睬,憋着气说话: “妈,我们并没有团圆,还差一个人呢!” 若现啊若现,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呢?你问的不是时候啊!我微闭起了眼,不 敢正视接下来将要发展的情节,但我还是透过微眯的眼缝偷偷观察着妈的反应。 妈愣住了,过了几分钟之后才装作冷静地一笑:“差个人?……哦,你是指落 薇吧!……你小子还没忘记她呢!” 姐急着拉了拉若现的衣角,但此时若现是极不冷静,也极不理智的,顾自地说 下去: “妈,你在装糊涂!你知道我指的不是沈落薇,而是另外一个人!” 妈的脸色骤变,握着筷子的手在抖动着。有两滴泪从妈的消瘦的脸庞滑过,滴 落在饭桌上。妈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但她没有很成功地笑出来,只是嘴角两边的 肌肉僵硬地抖动了几下:“那你指的另外一个人是谁呢?你知道,我们一直都是没 有客人的,除了落薇以外。” “妈,你别听若现胡说,他是在和您开玩笑呢!”我接过妈的话尾急急地说着。 “来,若现,姐姐做的菜你得多吃点。可别胡说八道,别说什么另外一个人啊 的,倒弄得我心惊肉跳的……你这样说,比看恐怖片或悬疑片还可怕、还紧张呢!” 姐姐故意抚着胸口,说。 但天生就冲动的若现并没有听进去,而是任性地继续着。我皱起了眉头,只好 瞪大了眼睛静观其变。 “我指的是爸爸!”若现情绪无法抑制地跳起来大叫着,“妈,您打算瞒我们 多久?我早就怀疑爸爸根本就没死!” 姐姐知道已经无法避免事情的发生了,于是闭起了眼睛,不安地咬着嘴唇。 妈的脸一片苍白,但她还在努力地维持镇定:“若现,你在生病呢!吃过饭后 好好休息!”妈的语气明显的有气无力,但却带了严厉的命令。 “不,妈!我没病!”若现依然咆哮般地大喊大叫着,“我见过爸爸呢!在美 术学院……” 未等若现将话完全说好,妈甩起巴掌打在若现的脸上。这一下打,使我、姐姐、 若现和妈都惊住了。妈想伸手去抚摸若现那已经红起来的脸,但举起的手最终又放 下了。妈又叹息了一声。 “吃饭,都吃饭,吃了饭再说……”妈忍住眼泪,招呼我们吃饭。 这一顿饭吃得毫无滋味,谁也没再说话没,只有咀嚼饭菜的声音;这一顿饭吃 得好漫长,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两个世纪……或是三个世纪!虽然在饭桌上我 始终装作很冷静、很理智。但事实上,我的内心也燃着熊熊大火。爸爸还活着呢! 我在心底一遍遍地喊着,似乎遗憾,似乎兴奋。 饭后,我们都没有离开。我知道,妈正在调节情绪,准备给我们讲关于爸的事。 她的嘴唇时不时地动着,似乎在酝酿如何开口。 沉默了几分钟之后,妈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墙上的那幅画。 当妈的眼睛一接触到那幅画,她的眸子里就开始闪现一种难以形容的光亮。看够了, 妈微颔了颔首。我起身去取那幅画,但妈轻咳了一声,将目光落在若现身上。 若现望了望妈,又看了看我,起身将那幅画取了下来,交给妈。妈妈将画紧紧 地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无声地滑过鼻 翼。 我们姐弟三人大气都不敢出,看着妈妈怪异的动作,等待着妈的说话。室内的 空气冷得很,仿佛凝固了似的。我感到透不过去来,张大嘴困难地呼吸。 “是的,你们的爸爸还活着……”妈并没有正视我们, 撇着头说, 音颤着。 我从齿缝里吸气。 “他是个画家,是个教授,他确实不应该属于我们这样的家庭的……”妈幽幽 地说着,话里有着我所不懂的含义。 “我在美术学院实习的时候,我见过他。起初我们彼此都不知道之间有那么一 层关系,他说他很喜欢我,要做一名花匠培育我……我和他无话不谈。就在前几天, 他没有理由地问我关于家里的情况,然后,他抱住我说,我是他的儿子……妈,当 时我被吓坏了……他说他对不起我们,可是我无法很好地搞懂他的话的意思!他还 说,要来这里看我……”若现昏乱而没有系统地说着,眼角渗出了泪水。 “不,他没有对不起我们……我不要他来,他不属于这里的,所以我不敢奢望 他能来……”妈含泪地晃头纠正着,话里却有着怨恨和责备。 “妈!你们把我弄糊涂了!”我失声地轻吼着,喉咙畅通了一些。 “十六年前,你爸还是一个小画匠,什么名也没有,甚至没有人正眼看他的画。 他烦了,急了,厌倦了这种生活,厌倦了这个家庭。于是他只身一人走出这个穷山 村,去城里闯天下。半年以后,他成功了,整个城都知道了他的名字。我整天盼着 他回来……是的,他后来真回来了,冷静地说要和我离婚……他走了,走的时候他 很得意……他不属于这里的,这里留不住一个大名鼎鼎的画家!是的,我这个罗嗦 没文化的乡下人怎能比得上年轻漂亮的城里女人呢?……他走了,没带走一点东西, 他有钱了,看不上这些了,甚至这幅画。这画是你爸最喜欢的啊,他也不在乎了… …从此就没来过了……”妈絮絮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原来他抛弃我们!”若现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他一拳敲在桌上愤愤地叫着, “我以为他是个好父亲,我以为他是另有苦衷的!哈,我看错了……现在我不需要 他的培植了!我绝不允许他踏入这个家!” 我没有表情地木讷着,但我的心里已经彻底疯狂了,心房失火了,思想在燃起 的熊火之中一片混乱。原来,这就是这幅画所蕴涵的故事!原来,这就是妈不让若 现上美术班的原因!她怕在若现身上捕捉到关于爸爸的影子啊!这样她会重新伤心、 怨恨…… 姐没哭也没笑,独自一人退回到她的房里去了。姐其实一直都知道爸还在的, 她和妈一起隐瞒着我们。 “若现,你别怪你爸,这是命啊……命里注定的,怪谁都是没有用的……不是 你的无法勉强,是你的无法拒绝。”妈微闭起了失神的眼睛,嘴上还在泛泛地说着, “若现,你知道吗?你才一周岁的时候就喜欢拿着你爸的画笔在纸上或者墙上胡乱 涂抹,你爸曾在高兴的时候说,要把你培养成一个大画家……他心情好的时候,是 那么地喜欢你们,时不时地想亲你们。可是一旦他心情不好,画不好画他对任何事 物都看不顺眼。若隐你很小的时候就能看别人的脸色,看到你爸脸阴沉着就安静不 说话了。可是若现你什么都不懂,因为你太小。你疯得出了格,每天疯跑疯闹,终 于有一天你爸不能忍受了,狠狠地打了你一巴掌……” 妈说得没有条理,没有系统,她的眼泪始终没有停止过,所以她不得不好几次 中止她的叙述。此时我无法很好分辨自己的思想,我此时是多么渴望见到爸爸,可 是又是那么怨恨他!他抛弃我们,如果他不抛弃我们的话,姐姐或许就能圆她的大 学梦了,也不至于外出打工,受人欺负了!这是永远也无法原谅的罪行啊! 而妈呢,忍受着村里人的说长道短,默默地坚强起来,整天勤苦劳作,将我们 姐弟三人抚养长大。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妈抱住了我和若现,继续哭着。哭吧! 将所有的辛酸和怨恨都哭尽了! 难道天下所有的事真是命运所定的吗?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