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难耐 妈妈迷路了。她感受不到孩子们的体味,记不起熟悉的地形,丢失了母性的 本能。她脱离了家的引力,被某种力量吸走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妈妈 还是没有回家。 我打开妈妈的衣柜。整整齐齐叠好的被褥像七色彩虹一样一个个摞起。旁边 的隔断里一件一件地挂着妈妈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换掉的,原先那些灰突突、 黑乎乎的衣服都已不见,代替它们的是红色、蓝色、黄色的衣服。有些衣服上散 发出浓浓的、分不清种类的香水味,有些衣服上还沾着不是妈妈的长发的短发。 我拿出一件穿在身上。是条蓝色的连衣裙。不敢相信,这条刚好到我膝盖的 掐腰长裙居然很合我身。我又穿了穿别的衣服。包括胸部清晰可见的胸罩和直显 臀部曲线的紧身裙。所有这些衣服都很合我的身材。瞬间,我抬头看了看镜子, 发现镜子里的人不是我,而是妈妈。本以为我长得很像爸爸,可现在看来,某些 地方也很像妈妈。 爸爸、妈妈和贤珠消失不在的家显得很荒凉。就像一张从一个角开始破损最 终磨成一个大洞而再也看不清脸的照片,家里凄凉得无以言表。在这段动荡不安 的时间里,贤植也常常是满脸怒容。我很怕连贤植也消失不见,便很在意他的情 绪。 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刀割般的悲伤。不,我也感到悲伤,但为了不在 别人面前表现出来,我努力地不让眼泪流出来。我不想以家庭的不和为借口,硬 是挤出些眼泪或是做出一副陷于悲伤的表情,来获取世人的同情或怜悯。没有比 别人的同情更令人伤心的事了。现在,我成了一家之长。就是一直以来听说的少 女家长。但我并不感到悲壮或是可怕。因为妈妈在的时候我也一样一直视自己为 少女家长。 我反反复复犹豫了好几次,但最终还是决定去妈妈工作过的练歌房看看是否 能找到她。因为一直犹犹豫豫,所以我并不是很坚决一定要找到妈妈。贤珠消失 不见了的时候,妈妈曾说过应该让她自己主动回来。就是这句话总让我踌躇不决。 练歌房在市中心的一条街里。是一个租来的房子,在水泥味儿还没有完全散 去的新建建筑的地下一层,名叫宙斯,就是那个众神之王宙斯。难道妈妈曾想在 这里当个女神--- 就是宙斯的妻子赫拉,也许妈妈想成为赫拉来统治这里的人。 练歌房的老板是一个五十中旬的小个子胖女人。当我向她询问妈妈的行踪时,胖 得连五官都要被埋平的女子先是用一种怪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不大清楚。” 她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很微妙。像是在说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多管闲事。如 今这社会,多管闲事,十有八九会惹祸上身。估计她是不想卷入别人的家事才这 样说的。 “她好久没来这儿了。” 女子说得很肯定。 但是正所谓说话没脚走千里,隔墙有耳,白天鸟听,晚上鼠听,没多久便开 始传来妈妈的传闻,而且还是豪华版的传闻,有时也夹杂着夸张的的三流新派爱 情故事。妈妈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传闻中的妈妈很伤感,很单纯,也很勇敢。像 知了一样,妈妈孵化后飞走了。至于飞到了哪里,就不为人知了。但我真心希望 妈妈能够飞到她梦寐以求的地方。 传闻的主要内容就是,上了年纪的妈妈傍上一个有钱的男人和他私奔了。虽 然妈妈一直轮番和一些年轻有力的男子交往,但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力气好又长得 好的男人,而是选择了有钱的男人,实现了妈妈的梦想。这果真很像我妈妈。平 时妈妈对经常有外遇的爸爸就是这样,只要爸爸能拿回来钱,妈妈就对他睁一只 眼闭一只眼。每当爸爸给妈妈送钱来时,妈妈便会这样说。 “哼,反正他的体力又消耗不尽,怕什么?再者说了,他能跑到哪儿去?反 正他能回的地方也就只有这里。” 真不知道该说她大方,还是说她太会算计。反正每隔几天爸爸送钱回来时, 那天晚上爸爸和妈妈就会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来巩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管爸 爸在外边跟其他女人怎么说起妈妈,他们之间的战线到那时为止还是很理想、很 明朗、很融洽的。 破旧的家在家人一个个地离开之后开始急剧衰败。这个家能挺到现在似乎一 直靠的都是人气,人走之后,雨就开始侵蚀腐朽的房瓦,漏进屋来;斜歪的墙也 进了水,那样子就像瞬间会坍塌一样;墙脆弱得仿佛只要用一个手指轻轻一推就 会毫无反抗地塌方。但就是这样的墙居然还能挺到现在,不能不令人惊叹。 我依旧每晚都做梦。不过不是凄凉的梦,而是比任何时候都华丽、都坚定的 梦。梦中,我和硕玄结了婚,我和总统握了手,我还穿着金光闪闪的黄袍向人们 挥手致意。梦中,我成了一名教授、小说家,在一个四周都是书的地方,戴着粗 框眼镜,坐在电脑前陷入了沉思;我还站在讲台上对着看上去像是大学生的青年 男女们充满激情地讲课。梦中,硕玄给我泡来一杯咖啡,看一眼正在和电脑较劲 的我,然后很满足地在我的面颊上亲一下,悄悄地离开房间。梦中,硕玄在华丽 的照明下,大汗淋漓、忘我地跳着舞。有时爸爸妈妈也会出现在我的梦中,梦里 他们互相给对方喂水果吃,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温馨。可是在睁眼醒来的瞬间, 这一切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唯一可以万幸的是,在穷酸窘迫的家的院子里抬头 望天时,可以看到星星,看到月光满洒一地。 家里的唯一收入就是我在便利店的工资。不,现在已经不在便利店干了,那 该说是我的存款。为我未来的投资出现了严重的疏漏现象,一不小心就会有崩溃 的危险。面对眼前的紧急状况,我只能战战兢兢,想不出一点对策。 蓬头大妈有时会啧啧地咂着舌端来一些蒸好的土豆、玉米或者泡菜什么的, 放到屋里。她还会一边说着话,一边迅速环视一圈我们家。 “怎么收拾得这么干净,一点垃圾都没有,比你妈在的时候好多了。” 环视了一圈之后,蓬头大妈很是叹服地说到。不想被人看笑话,我一遍又一 遍地打扫,把家的里里外外收拾得比妈妈在时还整洁利索。 “所以,前人常说,女人出门家破人亡。怎么办呢,苦了你了。” 蓬头大妈搭坐在地板上,一副担忧的表情。但我却对她很不恭敬。 “贤珠还没有消息吗?你妈也没有吗?” 瞬间,蓬头大妈又找到了新的话题。她一边环视着家里的每个角落,一边问 到。蓬头大妈如同刑警一般闪烁着目光在等我回答,但我什么也没说,我也无话 可说,因为我不想再让她将我们的家事毫无取舍地都说给小区的人听。 “要做饭吃,别饿着,这种时候最该打起精神来了。行了,我也该走了。” 见我绷着脸,蓬头大妈可能感到有些难堪,便起身离去了。我很想往她坐过 的地方撒上些盐。 我把每月定存的定期存款取出来用作生活费。我的未来成了现实的人质。每 当我的存折上少了一个零时,我就会有一种陷入泥泞的感觉。但我并没有完全放 弃我的梦想。越是每况愈下,我对未来的设计就愈加充实,有时我还会因此而发 狂。我很幸福,我很幸福,我很幸福……。我的咒语又加长了。从每天的十次增 加到二十次,又从二十次增加到三十次,现在无论我站着还是坐着,无论我躺着 还是走着,这咒语都会随着我长长的呼吸脱口而出。如今,我无时无刻不在念叨 这句话,就像我无时无刻不在呼吸一样。如果不这样,我可能连一步也迈不动。 在我作为一名少女家长挣扎度日时,我生活圈以外的世界异常光彩夺目。世 界不会轻易放过像我这样没有任何力量的少女家长。诱惑之手又有耐力,又有魅 力。大都是了解我情况的人来接近我,水果店的大叔就是其中一个。水果店的大 叔以前也曾向我妈妈投射过同样的目光。妈妈有时,不,是经常拎着水果店大叔 递给的香甜水果,满脸喜色地回来,我就津津有味地吃着这些水果,充当着妈妈 和水果店大叔之间隐秘私情的受惠者。 深古铜色的皮肤、年龄约有五十出头的水果店大叔,腿上长着很多毛,看上 去很令人作呕。尽管大叔的老婆就瞪大着眼睛坐在一旁,但大叔也一样能巧妙地 避开老婆的眼睛对我展开攻势。大叔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儿,长得很像他, 圆圆的脸,黝黑的皮肤。看样子学习不怎么样,但谈恋爱好像还是个高手。大叔 很直接地这样说到。 “女孩子学习太好了,命不好。你瞧,工作好的女人有几个有好老公的?红 得发紫的女演艺人为什么离婚?当然也有是自己有了外遇而要求离婚的,不过大 部分还都是女的拿钱去搞什么事业,结果败得一塌涂地,被迫离婚。女人啊,再 怎么有能耐,也得装得像没能耐似的。那样命才能好。” 呃,好像是肠胃不好,水果店大叔像气球泄气一样打着嗝。他看我的表情总 是很露骨。有时我累得瘫成一团走回家时,他就会叫住我,把卖剩的水果和有肉 的猪骨头关节包给我。但我很讨厌水果店大叔看着我的眼神,所以没拿他给我的 袋子,而是急忙赶回家。不过有一天我还是没能拒绝掉。饥饿不容我保留一点自 尊,很悲惨地将我拌倒。 时间依旧流逝,很快就到了开学的日子。就像传闻中说的那样,一些孩子出 国留了学,不见了踪影;那些进行援助交际的几个孩子也依旧在坚守着她们的阵 地;几个孩子做了整容手术,变了个模样回来;还有几个孩子被晒得黝黑黝黑。 不过是短短的暑假,孩子们却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勤奋地做着准备。当然我也有变 化,我成了少女家长,成了孑然一身。但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我的变化。为了不 让别人发现,我时时刻刻都一副笑脸,时时刻刻大喊着我很幸福。 (全文完)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