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小女子绝无妄言,大人可拿笔墨来,小女子现在便可以将十首诗词写下来。” 莫说做十首,只要你能帮我弄到身份路引,就是二十首也成,反正自己前世就喜欢 诗词,背个几十首不成问题,只是要求各位正牌老大,不要怪自己才好,小女子也 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啊。 “好,若你真能做出十首好诗,陆某就帮你一次,也算结交了一位奇女子。但 陆某丑话说在前头,若你用些粗词烂句来敷衍,就莫怪陆某不客气,定将今日之事 告知刘兄,这后果,你可明白?”陆寒原不想管这棘手的闲事,但这丫头口出狂言, 他实是不太相信她真有这等本事,就答应她,若她食言再将此事告知刘景枫,也就 成全了自己与刘景枫的友情。 一旁的墨书也很担心,他原也知道陆寒不会轻易答应帮忙,正想用别的法子让 他答应,没想到紫苏很有眼力,懂得利用陆寒爱诗成痴的性情,但,她真的能在短 时内作出十首好诗来?这陆寒既为诗痴,诗歌方面的造诣自是不同凡响,紫苏,你 可别说大话啊,这事要真让少爷知道了,你我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紫苏递给墨书一个安心的眼神,信心满满地跟着陆寒往庄子里的书房走。 书房中早就铺好笔墨纸砚,陆寒做了个请的手势,紫苏便执笔挥毫,陆寒与墨 书在一旁看着,墨书是第一次见紫苏写字,他跟随刘景枫多年,原本又聪明好学, 耳濡目染的,对书法也有些鉴赏能力,只见紫苏字体秀丽,柔中有韧,笔力丰满, 一笔上好的小楷竟然不输公子。 一直以来,墨书以为紫苏并不识字,先前听说她作了两首好诗,也以为那只是 她聪慧,偶尔有感所致,没想到,她不但能作诗,还能写一手好字,墨书边看帮她 磨着墨,心里却波澜起伏,这样的紫苏自信而洒脱,哪还是他平时认识的模样,想 想自己,不过一介小厮,身无长物,原本还希望……以后,只要她还认自己是兄长 就好,不过,此次一别,天长地远,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心中不由感伤起来。 紫苏默了两首李商隐的七言绝句,两首陆游的诗,两首白居易的七言律,再加 李白的两首,最后是李清照的两首词,毕竟自己是女儿身,女人的诗更贴合自己的 身份,可信度也大一些,边默边在心里向这几位诗词大家告了番罪过,希望他们不 要怪罪她才好。 紫苏写完一首,陆寒便抽出来细看,他一手拿纸,一手捻须,摇头晃脑地读着, 边读边挑出一两个字琢磨推敲,十首诗全完时,他全神已进入了诗的意境,当读到 李商隐: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时,他竟如痴似狂地放声大哭起来,一 时间倒吓得墨书与紫苏两个不知如何是好。 墨书上前叫他,他也不理,三十多岁的男人,竟如孩子一般,哭得鼻涕眼泪一 把抓,紫苏与墨书两个面面相觑,心中却也松了口气,以陆寒对这十首诗的热爱程 度,所求之事十之八九能成,便也不再劝他,在一旁静等他放纵诗情。 陆寒哭了一阵,见紫苏终于写完十首,便又拿起她最后写的李清照词,紫苏一 看,便后悔自己不该写着一首《声声慢》的,墨书与她不能在此呆得过久,李清照 这首词比李商隐的春蚕更要令人伤感,若是陆寒再感叹个不停,他们何时才能回去 啊。 陆寒果然念了起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 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 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好词,好词,小丫头,你小 小年纪,怎会有如此深重的悲愁,看来,你在刘府过得真不太好,不然,也写不出 这等词出来。“ 紫苏听了心中欢喜,忙应道:“还请大人成全。” 十首诗,首首都是千百年来脍炙人口,口口相传的好诗,陆寒读得胡须都捻断 了几根,他对紫苏是由衷的佩服,他放下手中的诗,正了正冠带,又将自己的衣袍 上下整理了一番,然后走到紫苏正前方,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紫苏吓了一跳,忙 偏过身子,不敢受他如此大礼,“大人,您这可折煞小女子了,小女子决不敢受。” 陆寒直起身来郑重说道:“陆某此生最敬重就是姑娘你这种人,虽身份低微, 但志高才深,性情高洁,此礼姑娘绝对受得起,受得起啊。刘兄不识瑰宝,日后定 会后悔,苏紫姑娘,陆某不才,愿与你结为异性兄妹,你可愿意?”紫苏曾对她自 称姓苏名紫,故而陆寒以为那便是她真名。 紫苏闻得大喜过望,纳头便拜:“大哥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陆寒也喜不自胜,忙扶了她起来道:“小妹,大哥有你这个妹妹,真的很高兴, 你放心,身份路引之事,大哥一定帮你办成,只是今日却是不方便,待明日为兄去 衙里时再办,只是,不知到时如何联系?” 陆寒心知紫苏要身份路引必定是要瞒过刘府之人的,所以才有此问。 紫苏感激他的体贴,便看了看墨书,墨书拉过紫苏对她小声道:“我已拜托福 祥照顾你,今日便是得了他的同意出来的,放心吧,流云庄里没人会把你的行踪泄 露出去的。” 紫苏这才放心,只是奇怪墨书与福祥叔的关系,照说福祥叔应该不会因墨书一 句话便会如此帮她才对。这事回去再细细思量,便对陆寒道:“大哥可三日后派人 送至流云村刘府庄子里来,小妹现正住在那边。” 陆寒点了点头,有着意留紫苏和墨书两个吃饭,紫苏和墨书却不敢留得太久, 便起身告辞。 陆寒亲自送至庄外,临上马车时,紫苏突然想起一事,又回头对陆寒道:“大 哥,那些诗千万不可对外称是小妹所作,小妹不想太过引人注目。” 陆寒虽不愿意,但他也知道紫苏身份特殊,如果她想离开刘府就不能太过招摇, 他点点头道:“大哥省得,只是小妹,你以后可打算好了?” 说到以后,紫苏还真有些茫然,她只想着要先离开刘府再说,以后的事,也只 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不被刘府抓到,总不致于饿死。 看着陆寒眼露关切,紫苏心中一暖道:“以后之事,只能以后再说,小妹只是不想 留在刘府作人小妾,离了高墙大院,采桑种田,粗茶淡饭,若是自由,也是快乐的, 吾心安是吾家,你说对吗?大哥!” 陆寒一愣,既而哈哈大笑,“小妹果然与众不同,吾心安处是吾家,小妹,若 是有困难,记得来找大哥。” 紫苏又对他行了一礼,墨书此时已坐在马车上,紫苏知道他送了自己回流云庄 后还得赶回刘府,呆得太久会引起刘景枫的怀疑,便向陆寒挥挥手上了马车。 墨书便驾起马车直奔流云庄,把紫苏送到庄门口,他车都没下,便直接返程了。 紫苏推开门进去,就见玲儿站在园子里焦急地转圈,见紫苏回来,便过来拉了 她的手小声问道:“紫苏姐姐,你去了哪里,可把我急死了。” 紫苏有些内疚地笑道:“有件很重要的东西掉在府里了,我让墨书带我悄悄回 去拿来了。” 玲儿疑惑地看着她,紫苏便牵她的手往自己的小院走,边走边问道:“可是福 祥叔问起了?走时让墨书给我说了声,我现在肚子好饿啊,玲儿,今儿有什么好吃 的?” 一说吃的,玲儿可开心了,她今天可是跟着福婶第一次去菜地,自己摘了新鲜 蔬菜来弄的,她从小便在刘府长大,刘府里花草不少,却没有种蔬菜,所以,她觉 得新鲜有趣,到底是十几岁的小丫头,虽然对紫苏的说辞有些怀疑,却很快便被她 岔开了话题。 到了院子里,刘石家的和福婶都等着,饭也热过几遍了,紫苏忙对她们两个连 声道歉,刘石家的倒没说什么,只笑了笑帮紫苏盛了碗蘑菇汤,福婶却紧锁着,狠 狠瞪了紫苏一眼,紫苏也不介意,老老实实地坐着喝汤。 饭后,紫苏由于连次坐车,着实累了,便躺在床上休息。 接下来几日,紫苏便和玲儿在庄子里转,把诺大个庄子走了个遍,庄子里确实 景色很美,紫苏的院子后面便是刘景枫说的那个温泉,紫苏第一晚便在温泉里泡了 个把时辰,一身的疲乏便全泡了去,精神自然清爽了许多。 福祥叔后来也没对那日之事说什么,只问墨书是何时回刘府的,紫苏老老实实 地答了,他便只是叹了口气,自己做事去了。 三日后,陆寒果然差人送了书信来,那日福祥叔拿信来时脸色很不好,紫苏心 里便七上八下的,很是担心,好在那送信的人说是刘景枫过几日便要出征,特地给 她留了封书信。福祥叔也就没说什么。 夜深人静时,紫苏打开火漆封口,里面果然是一份身份路引,身份上的名字便 是苏紫,也省了她再想新名字,随着路引来的,还有一张百两的银票和陆寒的信, 信里说,很高兴认了她这个妹妹,银票当时便想送给她,但又怕她不好意思收,便 随了路引带来,希望紫苏日后安顿好后,给他报个平安。 紫苏心中一暖,不过萍水相逢,只见过两次面而已,但肯不顾刘府的权势帮助 自己已经很让她感动了,对这个大哥,她原没用几分真心,更没打算在离开刘府后 还与他有联系,毕竟他与刘景枫是好友,怕他有天会对刘景枫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说到底还是对他的信任度不够,可没想到他还能如此顾及她的自尊,在她走后送来 银子。 那天她认陆寒为兄时,陆寒并没有给她见面礼什么的,想来也是知道自己不会 收吧,这个大哥,看似痴颠,实则心细体贴,如果有机会,自己一定要报答他的恩 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紫苏过得很惬意,她白天仍是在庄子里转悠,晚上便在屋里 织毛衣,做鞋,要逃就得做好充足的准备,她打算做双皮面的鞋子,虽然不像前世 的皮鞋那样漂亮精致,能防水,但,总比布鞋强啊,好在庄子里正好到了打猎的季 节,紫苏便找福祥叔讨了张皮子,削了后再放在小火上烤干,虽然韧性度不够,但 还是不错的。 福婶自那日后便没对她笑过,一直警惕地看着她,有时紫苏在庄子里转时,她 会突然从后面走出来,吓紫苏一跳,偏她又不说话,板着个瘦脸瞪她,搞得紫苏一 见福婶便心里发怵,这要逃,怕还得躲过福婶的监视才好啊。 这天晚上,玲儿已经熟睡,紫苏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衣起来,走到了 院外。 已是腊月初五了,天上挂着一轮眉毛月,月光淡而柔和,刘景枫和墨书应该早 就出发了吧,自己今生怕都再难见到他们两个了,对刘景枫,紫苏心里有些复杂, 有情也有怨,更多的是无奈,如果,自己不是奴婢身份,是个大家闺秀,少爷他应 该会很爱自己,不会娶别的女人吧,可惜,这个世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又想起墨书,那个和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孩,不过几年时间,他便褪了 一身的青涩,这些日子以来,看着更为成熟稳重了,他对自己也是有情的吧,只是, 自己是刘景枫的通房丫头,而他是刘景枫的小厮,注定了他们这辈子是不可能的。 其实,紫苏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如果可以,她倒愿意跟着墨书好好过日子,以墨 书的人品和身份是不可能有什么小妾之类的,可惜,还是没有如果啊。 正发着呆,就听身后传冷冷的一声:“夜深霜寒,姑娘何不早早歇息。”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