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其实泸妮的生活是从大学开始的。 以前小的时候,泸妮张嘴还是有吃的。她没有担心过生活,不管吃什么,她 吃得理直气壮。后来在小舅舅家也是不愁生活的,虽然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吃得 很不理直气壮,但还是不愁生活的。现在不一样了,小舅舅和小舅妈两个人相继 下岗,在上火车之前小舅舅交了一个包给泸妮,里面有两千块钱,小舅舅说这是 他们的大半积蓄,说以后就没有能力再支持泸妮了。泸妮明白。他们两个每个月 就那么一点基本生活费,还要养涟青,他们已经做到最好了。以后,泸妮得为自 己的生活安排。 学杂费一交,两千块钱所剩无几。 大学不是沪妮想的,是生命的一次彻底的转机,或许这真的是一个转机,但 更重要的是要怎么来度过这个过程。生存已经不容质疑地提到了第一位的高度。 生活变得相当严肃,甚至沉重起来。 泸妮安排着每天每顿的伙食费,紧巴巴地算,一分一毛的抠。然后,想着怎 样才能不耽误上课去赚钱。那个时候“打工”这个词已经被人整天地挂在了嘴上, 泸妮真想找一份工来打。 宿舍里动作快的女孩已经和男朋友成双入对,泸妮也有男孩狂热地追求。但 沪妮没有心思,面对炽热的追求者泸妮异常地冷淡,连“为什么”都不愿意回答。 不是泸妮没有一点动心,面对宿舍女生谈论的那个高大英俊的高一级的凌风时, 泸妮的心有些痛苦地动了动,她不是为那个凌风痛苦,而是为自己。她突然发现, 即使上了大学,她的生活还是不能完全地重新开始。她觉得自己谈恋爱是有些可 耻的,一个即将食不果腹的人谈恋爱是可耻的,一个有着太多悲伤记忆的人谈恋 爱是可耻的。当凌风站在她的面前用他坦然的眼睛看着泸妮的时候,泸妮有些心 跳的同时,想起了血肉模糊的那个男人,想起了妈妈颓然倒下的身体,想起了那 个荒芜的冬天,想起了那个荒芜的山头上伫立的英俊少年。 拒绝自己想要的美好情怀是痛苦的,但泸妮别无选择。 在几次没有理由的失败以后,凌风像别的失败追求者一样,选择了离开,然 后身边很快地有了一个依人的小鸟。谁也没有耐心去等待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 长熟的桃子,满园都有已经熟了的各色水果,味道各有千秋,重要的是“吃到”。 泸妮的孤独是注定的。 泸妮认真的读书,这是她的习惯,考上大学,读书已经没有动力了,好多人 已经懈了劲,享受大学才有的惬意生活,花前月下,郊游远足,和不同学校的异 性宿舍发展友好宿舍,然后联谊活动…… 泸妮不能,泸妮在课余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怎样来解决她的生计问题。 星期天,泸妮上街了,或许可以找到一些方法,或需要钟点工的小店。 在一处热闹的地段,泸妮被一排人吸引了,他们的外貌都很简朴,有的甚至 像民工。他们的面前一溜地都放上一个纸牌,猛看有点像讨饭用的“诉苦牌”, 仔细一看,上面介绍了他们自己的专业,就读学校,并且都有两个大大的字:家 教。 家教,泸妮激动起来,这是个自己完全可以胜任,又比较体面的职业。 等不及回去,就在附近的一家小卖铺要了一个废纸板,借了一只笔,把她觉 得要写的内容都写了上去,她的专业是中文专业。 十月依旧炎热的阳光下,泸妮站了一天,都没有把自己推销出去,重庆的夏 天是没有一点风的,整个蒸笼一样的城市。泸妮已经坐在了地上。他们那一排学 生都还没有一个被录用的,问的人是很多,但没有实质性的一步。听说重庆下岗 工人也是很多。而且,年轻的主妇们看着沪妮,就会从眼里流露出戒备的神情, 一个谁都没有什么安全感的年头,谁都要防着别人一手。女人,当然是要防着年 轻漂亮的女子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逻辑。 接近晚上的时候,一个圆呼呼的戴眼镜的女孩在一番口头考试和讨价还价以 后,被告知录用了。女孩高兴地收了那张纸板,随了年轻的夫妇扬长而去。一排 人目送着她,羡慕的表情一览无余。 半天泸妮才把张望的头转回来,这让她又看到了希望。 一直等到八点,泸妮慢慢地起来,有点失望但又踌躇满志地走了。她看到了 一条门路,一点希望。 大学生活是丰富多彩的。 各种联谊活动,周末舞会,节日里的节目表演,恋爱,分手,为朋友解决恋 爱纠纷,再投入另一场恋爱……同学们忙得不亦乐乎。这些和泸妮都没有关系。 泸妮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想着怎样来解决她的民生问题。钱,只一个钱字,就叫 人累得直不起腰来。眼看着包里的饭菜票一点点减少,依旧没有来源来充实它。 累,就这样为了钱无声无息地累,累得泸妮心力交悴。 每个星期六、星期天依旧执着地去了街头,像个卖身葬父的女子一样把纸牌 放在自己面前,等待有人来领走。 又两个星期过去了,还没有成绩。 而泸妮中午已经不再去食堂,早晨就多买了一个馒头,带在自己的包里。中 午大家都走了以后,她就从包里拿出已经冰凉坚硬的馒头,三口并作两口的吃下 去。长期没有营养的胃对一个馒头已经发出不够的讯号了,但泸妮只能给它一个, 不多的饭菜票不知道还要支撑到多久。晚上还去食堂拿一个馒头,在很晚的时候。 饥饿,铺天盖地地向泸妮压来,在同学过一次生日要花一百多块来请客的年代, 对泸妮最大的困扰是饥饿。学校有对贫困学生的补助办法,泸妮犹豫着,终究没 有填完那张表,上面有详细地注明父母的情况,而且还要大家讨论通过。 得想别的办法。 泸妮去了一些餐厅,做服务员她应该是够格的吧。她把自己的骄傲再一次收 拾起来,迎着女老板挑剔的目光站在她的面前。结果别人不要钟点工,那么多的 下岗工人可以全天的工作,工资也不高的情况下,老板没必要要一个钟点工。 天无绝人之路,当泸妮就要绝望的时候,一个酒楼的老板答应招她做服务生, 每晚工作三小时,周六周末分别工作八小时,每月工资一百二。矮胖的穿着上等 西服,但看上去却是很劣质的地摊货的老板眯缝着眼睛看着泸妮说:“只要你做 得好,工资再加!” 泸妮迫不及待地要求当天就上班。 每天都很紧张,下午上完课就去了酒楼,换上又臭又脏的工作服:一套劣质 布料做的红色套裙,然后开始不停地在厅里跑来跑去。泸妮是很认真的,认真是 她的本性。 那天泸妮向领班提出要支取前面十来天的工资,因为她一点菜票都没有了。 领班看着面前漂亮的女大学生斜了眼睛说:“这个事要老板同意。” 泸妮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敲开了老板的办公室门。面子到底是没有饥饿来 得深刻的。 老板浑浊的小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站起来笑着问泸妮什么事,泸妮很艰难地 把来意说明。 “坐!”老板殷勤地指了旁边的沙发一下,然后从他的大班台里走出来,给 泸妮打开一瓶矿泉水,然后在泸妮的旁边坐了下来。 泸妮隐隐地感到了危险。 老板宽厚地笑着:“有困难给我说,不就是几个钱吗,小意思。”老板肥胖 短的戴着大大的黄金戒指的手试探地放在了泸妮的大腿上,细小的眼睛眯了一条 缝地凑上来慢慢地说:“只要你允了我,什么都好说……”爆发的男人,很容易 地忘乎所以,很容易地以为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了,当然包括一个贫穷的女子。 泸妮的忍耐到了极限,老板嘴里的腐臭味道让她的胃难受地痉挛起来。泸妮 猛地推开老板的手,站起来,她想再要工资,但没有说出口,就跑了出去。 委屈,却无可奈何。 泸妮很想妈妈,妈妈的气息她现在都还记得,温温的,好象就在身边。还想 山顶上的英俊少年,带她去到那个温暖所在。 泸妮流了一晚上的眼泪。 第二天晚上,她又去了酒楼,工作对她来说是如此的重要,今天,她就吃了 一个馒头。 领班看见她就告诉她以后不用再来了,然后从兜里摸了二十块钱递给泸妮。 泸妮看了看面前的两张纸币问:“为什么?”其实她知道为什么,但她还是 要解释。 领班面无表情地说:“招了一个全天的,就不用钟点工了。” 理由很充分,泸妮接过钱,心里不能不有点塌实,这点钱足够她支撑十天。 带着这点塌实泸妮重新回到了纷乱的街头。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