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转眼之间,寒假将至。平时很放松的学生开始忙碌起来,准备考试。复习的 同时,也准备好作弊的东西。正所谓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这段时间沪妮的学习也荒废了不少,所以她不得不呆在了自己的宿舍里,复 习功课。坐在自己已经很陌生的宿舍里,努力地让自己看着书本,排除所有杂念。 时间在忙乱中飞快地过去。应考,考试。然后放假。 沪妮最不喜欢的就是放假,特别是放寒假。她不喜欢过春节,到处喧嚣的繁 荣,更显寂寞和飘零。 同学都走了,肖文也走了,带着大包的给妻子、女儿的礼物。沪妮没有去送 他,现实不允许他们暴露在阳光下,他们的爱只能在隐蔽处,在黑暗里。 学校出奇地安静和冷清。 沪妮独自走在校园里,天空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已经几天了。到处都 是发霉的味道,潮湿,阴冷。沪妮把脖子缩进衣领里,裹紧了衣服来抵挡肆虐的 寒风。 在自己的宿舍里已经呆得快要窒息,面前摊着的稿签纸怎么也吸引不了她的 注意力。让她分心的是一直没有响起的呼机。肖文一直都没有给她电话,自从回 去以后。 沪妮慢慢地走着,本来她出来就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为了逃避,逃避自己没 有希望的期待,逃避听得到花瓣坠落的过分的安静,逃避没有稻草握在手里的随 波逐流。 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人,学校在放寒假的时候很容易就变了一座空城。沪妮 心里的落寞无边无际。她走出校门,找到一个公用电话。她拨肖文的手机号码, 拨了五位数,就没有了勇气。放下电话,沪妮站在那里,想着有个和她一般大的 女孩正享受着肖文的爱,嫉妒就充溢了她的胸口。她不嫉妒肖文的妻子,她只嫉 妒他的女儿。 沪妮把伞靠在边上,把自己完全地藏进了公用电话亭的小蓬里。掏出一只烟 来,倚在电话上把它点燃,一点一点地吸起来。 细雨纷飞的街头,到处是过年前的繁华和冷清。路的两旁已经挂满了很喜庆 的灯笼,街道干净整洁,但旁边的小店铺许多已经关门了,甚至平时生意很火的 小吃店也没有开门,但关了的店铺门上绝对贴了红红的对联。周围都是行色匆匆 的人,但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时的匆忙,换上的是一副很轻松的模样,仿佛什么都 不用管了,就等了过年,什么事都要等到过完年再说的架势。他们大多怀里都抱 了年货,谁都想过一个没有缺陷的富足的年。被带出来的小孩穿着喜庆颜色的新 衣服,手里拿着做得很漂亮的糖果。有的甚至还化了妆,扑了红红的脸蛋,抹了 红红的口红,然后再在眉心点一颗朱砂痣,已经学会作秀的眼里就带了一些冷漠 和傲气,其实心里是欢喜的,还愣愣的小孩就满脸的欢喜,嘴里咯咯地笑得欢畅。 连卖报纸的小孩都迫不及待地把手里的报纸兜售一空,脸上也有了轻松的,要过 年了的表情。就是在这样的欢喜和繁华里,一个神情寂寥的漂亮的冰清玉洁的女 子,穿着半旧的牛仔裤和白色羽绒服,头发顺直地披在肩上,她紧紧地蜷缩着身 体,好象很冷的样子,然后旁若无人地吸着烟,和她一点都联系不起来地吸着烟, 冷冷地看着周围忙碌又轻松的人们。她和这个世界的繁华和热闹是不搭界的,她 在繁华和热闹中是寂寥的一点。 沪妮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地把它踩灭,然后转身继续拨那个号码,毫不犹 豫地,很连贯地拨完了号码,没有等到接通,就把电话挂上了。 拿起伞,下了几天的雨已经停了,路上一股潮哄哄的气息。沪妮向前走着, 没有目的。再经过一个电话亭,再走了过去,拨着号码,想着肖文在家里的情景。 他的女儿会怎样地向他撒娇,和他亲热。没有拨完,就又没了勇气。干脆拨了小 舅舅家的电话,通了,家里却没有人。或许是出去逛街去了吧。 有一辆中巴车路过,看见踌躇的沪妮就停了下来。白白胖胖的女售票员哑着 嗓子很快地叫着:“解放碑!妹儿!走不走?解放碑!” 沪妮没有怎么思考,就上了车。 被中巴车扔在了解放碑的外围,沪妮走到了步行街。她发现自己是不应该来 这里的。步行街已经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涌动的人头,举步唯艰。而作为市中 心的解放碑,更是张灯结彩,一派繁华。到处是灯笼、彩瓢还有人扮的大卡通招 摇过市,引了许多的小孩拉着大人的手依依不舍的跟随。重庆人是爱吃的,不论 大人小孩,手里大多拿了吃的东西,加了许多辣椒的,已经红了的各种烤串串, 或者是冰激凌、雪糕甚至有人端了一次性的碗在大街上边走边吃,里面都装了重 庆的各种小吃。 入乡随俗,沪妮向好吃街的一家小吃店走去,那里的窝窝头做得尤其精致。 还没有走到沪妮就决定放弃。那里拥了许多的人,要买到一个窝窝头,至少要等 一个小时。沪妮喜欢这里的热闹,和自己没有关系,但充盈了整个空旷的世界, 华丽喧嚣,没有一点缝隙。 沪妮的目光又被路边的电话亭吸引了。有一种很强烈的念头。沪妮飞快地走 着,向外围走去,去找一个清净一点的电话亭,她一定要给肖文打个电话,一分 钟也不想再耽搁。 沪妮喘息着拨通了电话,紧张地等待。 “喂,你好,哪位?”肖文熟悉的声音。 “是我。”这句话,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和自尊。 肖文的语气依旧地很客套,像对一个普通朋友一样地大声说:“你好你好! 新年好!早想给你打个电话拜年的,一直没有时间……” 肖文非常地客套着,电话里还有电视的声音,女孩不时地笑声。沪妮挂断了 电话,肖文还在说着拜年的话被嘎然掐断。 旁边有卖糖葫芦的架子,沪妮从口袋里掏了两枚硬币给那个满脸堆笑的外乡 人,一只手揣在兜里,一只手拿了冰糖葫芦吃着,向前走着,没有目标,有水珠 滴落在脸上,冰凉的,没有一点尊严的水珠。 走在熟悉也陌生的街头,沪妮有一刻的恍惚,她是谁,她怎么会来到这里, 会走在这里,在为谁哭泣。这样个一无所有的女子,一个连自己的故乡算是哪里 都不确定的女子,怎么会站在这个街头,在这样的日子里,为了别人的爸爸,别 人的丈夫留泪。 坐在电影院的座位上,沪妮把衣服拉了拉紧,里面依旧地没有暖气,这是个 没有办法躲避的冬季。还有人陆陆续续地进场,带着寒气,零食和放松的喜悦。 他们都是成群结队,或家人一起,或恋人一起,或朋友一起,沪妮手里捧着一包 爆米花,一瓶矿泉水,为他们的快乐和富有的亲情感动。她在等肖文的传呼,她 肯定肖文会给她一条信息,在这个新年将至的时候,并且在他给了她冷淡的回答 的时候,他肯定是会给沪妮电话的,解释和好听的话。沪妮要的只是一句好听的 话,他想她,他爱她,听话,回去,在温暖的被子里躺着,不要深夜了还在外面 晃荡。听话,沪妮是很愿意听话的。等待是难耐的。瞬间,沪妮想抵抗,不再等 他,不在意他,那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沪妮关上了自己的呼机,仿佛这样就可 以真的不再想他。 蜷缩在黑暗中,屏幕上放的是一部周星弛的电影,一个想成为明星的小人物。 沪妮笑得流出了眼泪。 连续三场看完,沪妮起身时已经感到自己四肢的麻木,劈劈啪啪的椅子翻起 来的声音在整个电影院响起,真正地诠释着曲终人散的悲凉。随人群像甘蔗渣一 样地被吐到街头,外面已经很黑了,但华丽的灯光把夜照得灯花通明,这是个不 允许有黑暗的夜晚,今天是除夕。 沪妮上了一辆中巴车,她突然很想回家,有一个人在等她。 下了车沪妮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回到宿舍,打开唯一上了锁的抽屉,里面一个精美的小册子里,发黄的黑白 照片上,妈妈正微笑地看着她。妈妈,过年了。沪妮小心地擦拭照片上假想的灰 尘,所有的浮躁不安,全部归于平淡。窗外,爆竹声放肆地响起,震耳欲聋,新 的一年又来了。 很久没有梦的沪妮又做了一个梦。她还是小时侯的模样,穿着簇新的有花边 的棉袄棉裤,妈妈也穿着漂亮的衣服,微笑地拉了她的手,沪妮的另一只手上, 拿着几只漂亮的气球,一个面容模糊的高挑男人微笑地走在她们旁边,太阳出奇 地好,白花花地,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沪妮笑着,妈妈也笑着,男人也笑着,把 沪妮抱到了肩头,妈妈笑着仰头看着沪妮,沪妮也咯咯地笑着,男人的脸清晰起 来,那是肖文的脸,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地,走在解放碑的街头,比谁都要幸福 ……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