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沪妮和小言站在灯火通明的街上的时候,已经十点半过了。小言依旧有那个 高大帅气的小伙子来接她,小言跳上男孩单车的后座位,搂着男孩的腰,单车摇 摇晃晃的,慢慢消失在有些雾气蒙蒙的灯火辉煌的街道上。远远地,像极了怀旧 老电影的画面,看得沪妮有些辛酸。 沪妮慢慢地向“家”的方向走去,那里离这里已经很近,走个十几分钟就可 以到了。 沪妮走得很慢,她不想回到那间潮湿的密不透风的,闷热还散发着霉气味的 “家”。每天下班前,是她最愉快的时间。下班以后,她都要不得不面对许多的 问题,比如她一直不适应的“家”。 拐进小巷,所有的繁华都被抛在了身后,这里仿佛与这个城市无关,这里是 破落的,比这个城市落后了许多年的角落。很脏的狭窄的小路,两边歪斜的历史 很悠久的老屋,穿着大裤头光着膀子的男人和穿着皱皱的绵绸睡衣的女人,还有 颤巍的老人,都喜欢摇了蒲扇坐在屋外的躺椅里乘凉,也有的围在一张油漆已经 脱落的小桌子上打麻将或打纸牌。如果时间还早的话,你还会看到还有的把饭桌 也搬到了屋外,上面放了几碟菜,没有看相,但绝对有诱人食欲的香味。要不是 一盆浮了厚厚一层红色辣椒油的,里面煮了多种荤菜和素菜的小火锅,一家人就 围了桌子,汗流浃背地吃得很是香甜。树阴下几个拉了二胡唱川戏的老头意犹未 尽,还在那里一板一眼,拿腔捏调摇头晃脑地唱着。 沪妮推开了陈旧的红木门,二楼的夫妻两正吵得欢,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 吼,还有撕打的声音。 关上红门,房东老两口都探了一张焦虑的脸出来,看看沪妮,再看看楼上吵 闹的房们。那扇门没有关,所有的声音都向外挤压着,女人歇斯底里地叫着: “老子不活了!老子死给你个龟儿!”然后是用劲的声音,重重跌倒的声音,还 有东西滚落的声音,然后男人骂着:“你个龟儿傻婆娘!老子给你两个说不清楚! 傻X1”然后男人出来了,光着膀子,手里拿了一件衣服。女人披头散发地撵了出 来,一张胖脸哭成了一个大番茄,她没有抓住男人,只好冲男人的背影尖叫着: “你龟儿有本事一辈子都不要回来!死到外头算了!” 老两口想拦住怒气冲天的儿子,但那男人带了很大的一股惯性,拉他不住, 老汉只有对他的背影威严地叫着:“六娃子!你给老子回来!”做儿子的头也不 回地走了。沪妮把自己为了躲避走路张牙舞爪的男人,而紧贴在墙上的身体放松 下来,对着脸上带着一些尴尬的老两口笑笑,就上楼去了。 隔壁间那个坚硬的女子豁然地打开门,她凌乱地披散着头发,头发枯黄,还 有很多开叉了。她穿着皱皱的宽大绵绸睡裙,显得身体更加地瘦小。她的眼睛小 而聚光,还带一点神经质的挑衅。这双眼睛冷冷地瞟了沪妮一眼,然后快速地收 回。她手里断着盆子,里面装了毛巾肥皂之类的东西,劈劈啪啪地跑下了楼,很 好精力的样子。 沪妮进了屋,一股热浪扑来。这间屋的温度应该比外面高出两度。沪妮坐在 床沿上,慢慢地让自己放松下来。那个隔壁还在哭泣的女人突然地发出了一声很 响的声音,然后重重地摔门声,劈劈啪啪下楼的声音。两个老人焦虑的声音: “丽娟!你去那里!……你回去!”声音里,带着用力拉扯的迹象。失控的女人 尖叫着:“……放开!他狗X 的不要这个家了,老子也不要了!”粗大的女人占 了上风,她跑出了家门。楼里,又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房间里热得厉害,热空气逼得人无处可逃,汗水湿漉漉地粘在身上,空气里 又多了一股汗的味道。如果可以,沪妮宁愿一天二十四小时的上班。走到小小的 窗户前面,趴在桌上,那里似乎有那么一点风。从窗户看出去,对面也是一栋这 样的小楼,楼顶上种满了葡萄、丝瓜还有番茄,凌乱而富饶。上面还有竹竿搭成 的晾衣架,上面挂着夏天的衣服,男人的大裤头,汗衫,女人的裤头,奶罩和大 大的睡裙。 沪妮掏出一只烟来,点燃,慢慢地吸着。不知是谁家的电视里放着咿咿呀呀 的川剧的声音,让沪妮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身在现代的大都市,还是年代陈旧的什 么地方。 像每一个呆在房里的时间一样,很认真地对待着面前的一堆稿纸。烟蒂堆了 一些,手里的笔也不停地写着。其实写的东西没有多少是有价值的,或许一个晚 上,都写不出一句精彩的句子。但还是不停地写,生怕一停,就在世界无声无息 的最低层沉淀得更深了,怕以后再也没有力量把自己拉出来了。 隔壁女子劈劈啪啪跑上楼的声音沉静很久以后,沪妮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拿了一个盆一个桶,拿了毛巾肥皂和换洗衣服出门。那个坚硬的女子还没有进屋, 在走廊上拿了长长的竹竿挑了衣服向很高的绳子上挂着。地上又是一滩水了。 听见响动女子又把她冰冷的目光投了过来,只一瞬间,就收了回去。 沪妮下楼,走进厨房,在走进冲凉房。里面一股热气和香皂的味道。 把衣服脱下来,先把衣服洗了。如果洗完澡再洗衣服,就会又洗出一身的汗。 洗干净的衣服放进盆里,放在高处,然后开始洗澡。重庆的夏天如果没有空调的 话,那洗澡应该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清凉干净的水,把累积了一天的汗,全 部都冲洗掉了,至少在洗完澡以后的几分钟时间里,人是很清爽的。 身上的水还没有擦干,汗又冒了出来,就由它去了。 沪妮站在坚硬女子刚才站的那个地方,用同一个竹竿借着走廊上的灯光晾衣 服,这里是见不到阳光的,她的衣服上都有了一股发霉的味道。 红门响了,一个穿戴很整齐的男子快步地上楼,脸上带着被酒精灼烧起来的 潮红。他看到沪妮,眼睛亮了亮,学着电视里的镜头很潇洒地“嗨!”了一声。 现在许多人都会有这样“向世界接轨”的动作,但这样的动作放在这个不管怎样 穿戴整齐,但浑身上下都还透着土气的人身上,不免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沪妮 看了他一眼,拿起自己的空盆,面无表情地回了自己的屋。她不讨厌这个人的土 气,但她讨厌这个人的虚浮和“白痴”,她不屑于和他说一个字。 男子已经在沪妮面前有过一次碰壁,如果今天没有乘了酒劲,他也不敢再招 惹沪妮。这样的碰壁,难免让人尴尬,还好,他又乘了酒劲,做了一个很洋派的 动作,摊了手,耸耸肩,不以为意地笑笑,轻快地跑上楼去。 沪妮把藤椅搬到床边,把小风扇放在上面,把风开到最大档,然后躺在床上。 什么也不让自己去想。风带着热烘烘的温度,但多少比没有的好,谁家的电视里 还在咿咿呀呀地放着川剧,沪妮听着这个声音,渐渐地变得遥远,慢慢地睡着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