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坐在教室里,沪妮被她自己的不着边际的思维牵引着,不得安宁。讲台上, 老师很乏味地讲着,老师的嘴一张一合,从里面吐出许多的声音,沪妮却不能完 整地扑捉到一句完整的。台下的同学很少,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睡得少的缘故, 今天都想要早点回家,补补瞌睡的亏空。 不多久,沪妮就发现今天自己坐在这里完全就是徒劳的,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但她还是宁愿选择坐在这里,至少这里可以对她没有边际的思维有那么一点点的 约束。 老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课本和讲义,出去了,教室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椅 子翻起来的声音,下课了。 走出教室,天已经黑尽了,深蓝的天空中,是闪烁的星光和寒冷的明月,在 深圳这样的城市里,居然还保持了这样洁净空透的星空,不能不让人感到欣慰。 匆匆地走过校园,经过那些或三五成群,或形单影吊的青春洋溢的大学生, 沪妮明白有的东西是真的回不来的,像已经失去的青春,还有身体的变化。沪妮 下意识地抚摩了自己的小腹一下,那里现在都还隐隐地觉得疼痛,一直痛到了心 里。 沪妮再一次地检查了自己的手机,它还有电,而且信号很好。 走上被暖暖的路灯照得灯火通明的天桥,这里依旧地热闹非凡,小贩们都不 吆喝,只把价格用很大的字写在纸板上,然后眼睁睁地期待每一个路过的人走近 他的摊位。然后热情地向你介绍他的水果的新鲜和味道好。 那个画肖像的男生还在那里,没有客人,但他还是在画,他的前面坐了他圆 脸小眼的女朋友,女孩看着她的爱人,满眼无法掩饰的近乎崇拜的爱慕。今天经 过这里,沪妮有格外揪心的疼痛。她匆匆地离开。 经过学府路,然后又去了那家米粉店,要了一碗三鲜粉,坐在可以看见街道 的座位上,沪妮记得有一次她在这里看见了一个很像秋平的男子。 手机依旧死一般地沉寂着,像一块坏掉的破铁。沪妮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看 着它,怀疑它真的已经坏了。 米粉端上来,慢慢地吃着,心里说服自己,现在时间还早呢。 同桌坐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和一个背了一个小包的五、六岁的虎头虎脑 的男孩。女人穿着不太讲究的职业套装,脸色因为长期的疲倦而灰暗着,烫过的 头发胡乱地被挽在脑后。母子两一人抱了一碗米粉“呼——哧,呼——哧”地吃 着,男孩很认真地吃,却难免地却把米粉拖了一桌子,于是桌上身上脸上,全挂 了白丝丝的米粉,女人就急了,一边拍打着男孩身上的污物,一边从桌上的纸筒 里揪了纸给男孩擦脸,然后焦灼地训斥男孩。但男孩依旧地吃地香甜,一筷子米 粉又夹了出来,一小部分塞进了嘴里,大多都又洒在了衣服上和桌上,女人恼了, 长期紧张的生活让她的脾气恶劣,她一巴掌打了过去,一下把男孩的筷子打掉了, 男孩嘴边还挂着两根米粉就咧了嘴哭起来,很伤心的样子,女人还在高声的呵斥 他,然后拿了一双新的筷子给男孩。男孩很快地止了哭声,脸上还挂着眼泪,就 又开始香甜地吃起来。 沪妮看着那个小孩,心里有心痛的感觉让她难受,匆匆地吃完碗里的东西, 在女人的高声训斥声中,离开了米粉店。 心情就这样地低落了下来,那样不堪回想的童年时光,还有那穿着藏青色衣 裤,剃着锅盖一样头发的秋平,给她最多安慰的秋平。沪妮握紧了手里的手机, 时间还早,现在时间还早,她会等待,等待来自他的温暖的呼唤。 回到屋里,还不想冲凉,怕呆会秋平的电话就会过来。衣服也没有换,就这 样坐在桌前,面前摆了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十点了……十点零五分了… …十点过十一分了,时间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慢慢地慢慢地,艰难的爬过,周 围出奇地平静,听见的,只是寂籁的声音。 手机已经从桌上移到了床上,不想再看着它了,不想太注意它了。 白炽灯把房间照得很明亮,却也清白的冰冷着。 香烟还在指间燃烧,慢慢地,无奈地想要把寂寥都燃烧掉,却不知道烟雾弥 漫的,是更深更远的,挣不掉的寂寥。 走廊上有脚步声匆匆地走过,偶尔还夹杂着轻快的口哨声。不知道是谁把电 视的声音开得很大,里面正在播放着一部英文版的片子,很大的动静,应该是个 战争片,要不就是科幻片。楼下有人大声地叫楼上的人。但是这些声音都是和沪 妮无关的,那些只是电影放映时的背景音,和沪妮无关。 改变了一下自己坐的姿势,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再掏出一只555 , 啪的一声,打火机的火头上就跳跃着一小团火焰,很热烈又很温顺地燃烧起来。 沪妮把火焰凑过来,慢慢地点燃香烟,慢慢地喷出一口烟雾,看着飘渺的,没有 一点表情的烟雾把自己轻松地推向寂寥的深渊。 慢慢地,开始找借口来说服自己,秋平一定是在加班,要不,就是把纸条弄 丢了,他其实是想给自己来电话的。 慢慢地把自己的衣服脱掉,心里有一些麻木的疼痛,或许,她真的是不应该 对他抱有任何幻想和希望的,毕竟,他们分开那么多年,或许,他不是那个记忆 中的秋平,不是那个山顶上伫立的少年,在分开的这么多年里,那个少年的秋平 已经成长了,成长成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去到洗手间,看到镜中的自己,落寞寂寥的脸上,挂了清冷的两行眼泪,不 禁惊觉过来,提醒自己不要盲目地陷落。但又被自己说服不了,只好怀了欲罢不 能的疼痛,把自己放在了花洒下面,指望那细密的小水注能够多少减轻心里的烦 躁。 低头看到小腹上横卧的疤痕,心里的痛才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从眼睛里汹涌而 出,不管秋平是怎样的姿态,她还能吗,她还有能力吗。沪妮听见自己喉咙里啜 泣的声音,仓促而混乱,里面透着的绝望让她自己都毛骨悚然。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惜生命里曾经失去的东西,残缺后对完整的渴望。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