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秋平始终没有来电话。 沪妮平静地接受,或许这样是最好的,没有开始,没有挣扎,没有痛苦。山 顶上的少年,真的长大了,他应该有了自己的生活了,走出了那段已经陈旧的岁 月。 经过天桥,有了一些淡淡的惆怅。走下天桥,那丝惆怅还在。 房间的角落里,安静地立着那把暗蓝色的方格伞,像是来路不明的突然入侵 物,不知道该怎样处置的好。 夜里,总会想起那个下着细雨的回归夜,夜幕里动人心魄的面容和令人心碎 的目光,时间久了,常常地怀疑那是不是梦里的情景。但消失的影像是那样的真 实,真实的就像昨天才发生一样。 枕头边静卧的手机,在黑暗中耐心地闪烁着绿色的小亮点,但它始终是像坏 了一样,太过安静,太过死寂。 日子就这样继续,波澜不惊,不能自己地随波逐流。 一切归于平静。 当然,沪妮没有想到自己留给秋平的那一长串电话号码里,有一个数字是错 误的,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人为了找她已经拨打了许多的错误电话。 沪妮也不知道她在怅然若失的时候,有一个人也同样地为此而感到惆怅。 城市里没有回应的呼唤。 没有边际的等待。 夏天很快地过去,秋天,冬天,也都在平静中度过。时间就是这样飞快地过 去,不考虑人的年轻是怎样的可贵,自顾自地按了自己的心愿飞快地赶路。时间, 也是人逃不掉,控制不了的,再伟大的英雄人物,也逃不开时间的纠缠,无奈地 任由自己从年少的英姿飒爽,变到老年的垂暮。 沪妮的时间也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划过,无声无息地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一个很平常的星期天,沪妮和小言在天虹商场里慢慢地挑选。星期天的商场 人是很多的,多得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小言兴致很高地不厌其烦地比试了许多件衣服,当然收获也是很大的。两个 人的手上,已经拎了许多精美的袋子。而小言不停随着商品转动的兴奋的眼睛让 沪妮知道,她的朋友还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这件,沪妮,这件你穿肯定好看的!”小言摆弄着一套银白色的裙子说。 “小姐你身材气质都这么好,穿上肯定很好看的。”服务员不失时机地劝说。 “那试试吧。”沪妮淡淡地说。 “好累!”小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翘着腿,很悠闲地四处张望。 在异乡,朋友似乎变得异常地重要。总之沪妮和小言每个星期几乎都要见一 次面,空余的时间,寂寞的时间,一定要找对方来填充,不找不行,心里欠着难 受。 沪妮在试衣间先看了衣服的价码,六百多,沪妮决定只是试穿一下。因为经 济的原因,沪妮的占有欲肯定是没有小言强的,她可以很平静地放弃自己非常喜 欢的东西,从小就可以。 穿好衣服出来,很随意地照照镜子,抵挡着小言夸张地赞美。然后进更衣室 把衣服换了。 “怎样?不好吗?”小言不解地问把衣服递给服务员的沪妮。 “走了,一般的,不怎么喜欢。”然后沪妮在小言的耳边轻声说:“太贵了。” “几千?”小言惊讶地问。 “六百多。”沪妮感到自己的底气不足。 小言把眼睛翻到了天上,做出一副打死也不能理解的样子,就像她生来就穿 六百多一件的衣服一样。然后回头,让服务员开票。当然,沪妮是不允许自己的 朋友给自己付钱的,绝对不能允许。 拎着计划外突然添置的一件“贵”的衣服,心里有占有的喜悦,也有一些自 责,这个月的银行卡里,毫无疑问地要少六百多块钱。 “找个老公吧,你又挣不到大钱,找一个人来让你变成有钱人,这绝对是一 条捷径,比你读一百个在职MBA 都管用。” “我还想找一个呢,但是也不能什么人都要啊,至少找一个过得去的吧。” “你眼睛长到天上去了?你也不看看你,都快三十的人了,现在的小姑娘一 代一代地冒出来,比你漂亮的多了,还那么挑。我带你看的那几个,绝对配你绰 绰有余,你倒好,一竹竿全给打死了。那几个人可都是有房有车的” “……我就是对他们没有感觉。真的,不是我硬要抵触,就是没感觉,不骗 你。” “或许你该去医院看看?”小言很认真地说。 “看什么?” “看你是不是性冷感,如果不是,你应该是需要男人的啊,那样你对男人的 要求就不会太苛刻。” “你才性冷感呢!”沪妮有些恼火小言说这些事就像说一只猫一只狗一样地 随便。 “生气了?不会吧,越来越小器了。”小言看着沪妮坏坏地笑。 “……这里的东西样式都太规矩了。”小言说。 “那你还买了那么多。” “总可以淘得出一些东西的嘛。唉,这么大的一个城市,购物都没有特别集 中的地方,没有特别密集的商场。……现在重庆变化可大了。” “是吗?我好久没有去过了。” “解放碑那一块好多大型商场,修得好漂亮,要逛,怕是几天都把那些商场 逛完。……以后我老了,还是得回重庆,天天吃重庆火锅和小吃。” 出了天虹商场,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车里,一人手里拿了一个冰激凌,往华强 北里面走,在有精力的时候,步行可以发现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个小乞丐粘了上来,用脏手来拉扯沪妮的胳膊。 “干什么!滚一边去!”小言回头厉声呵斥。 小乞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琢磨得出人的心思,拉着沪妮的胳膊嘴里发出一 些不知所云的声音。沪妮对乞丐的同情心已经所剩无几了,但还是摸出一张零钱, 被眼疾手快的小乞丐一把抓了过去,一溜烟跑了,回头露出调皮的笑。 “干嘛给他钱!我最讨厌伸手向别人要东西的人了!要钱自己挣去啊!做鸡 的都比他们这种人强一百倍!” “还不是想让他赶紧走开,粘着人,多烦啊,再说,他好小呢,靠什么挣钱 啊。” “不会去捡垃圾卖报纸啊。” 路旁传来很蹩脚的黄梅戏唱腔,是一对眼瞎的夫妻,丈夫坐着拉二胡,妻子 拄着拐杖,她只有一条腿,然后很卖力地唱着《天仙配》。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走过去,放了一张钞票在他们面前的碗里,似 乎是要针对刚才对待小乞丐的行为,说明自己其实是有同情心的一样。然后,小 言说:“怪可怜的,而且,他们也是在靠劳动吃饭呢。” 沪妮笑笑,为她这个感性的漂亮朋友。 没有目的地向里面走着,看旁边专卖店的衣服。手里的冰激凌舔完了,就抱 了两份爆米花,边吃边走。 越是走在人头涌动的街头,越是感到两个人的亲密。 深圳看上去是年轻时尚的,不止是因为它效果图一样漂亮的街景,还因为到 处年轻而且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一到休息日就白开水一样泛滥的“休闲”情怀, 自制的“休闲”激情。大的压力之下,找着一点缝隙,难免夸张地发泄一下。 裹杂在这样的一群人里,难免感到空气的躁动。失业,就业,金融危机,偷 盗,抢劫,杀人,强奸,都暗藏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把它浮躁的气味散布出来, 所以城市的气味,永远地丰富、光彩、晦暗。 两个女子很自得地走在大街上,为一点小小的事情开怀大笑,再为一点小小 的事情大声地争论,然后惺惺相惜对方已经不是特别年轻的美貌,在对方摇晃的 湖水中窥到自己的投影。 沪妮常常地感觉,如果没有小言,这座城市就是苍白的。 但现在显然不是,两个女子兴致勃勃地走进一家音响店,想要在琳琅满目的 货架上找到可以让自己露出或“金庸”式或“琼瑶”式或“王朔”式的神情的音 乐碟。 随着货架慢慢移动,小言在不远地地方散发着香奈尔的味道,还有她嘴里爆 米花微弱的脆裂声。 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摸索,沪妮不自觉地抬头看去,对面,划破时空的注 视,来自回归夜的那个孟秋平,来自少年时代的英俊少年。突然地,一切都安静 下来,像电影里黑白的背景,生动的,只是对面的男子和呆立的自己。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时空像高速列车一样错乱地穿梭,过去,还有未来,仿 佛就被他们这样看进了彼此的眼睛里。 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又回到了原地,仿佛宿命的安排。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