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春节在惶惑不安和激动中即将来临。秋平说他的父母已经把家里布置好了, 等着他们回去。 涟青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工作,有时候会去当当平面模特,拍一些广告或什 么宣传图片,她等着春节过后,再重新开始工作,现在,就权当作是一种休息。 在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里,沪妮就徘徊在各个商场里,为给秋平的父母买什 么样的礼物拿不定注意,还有小舅舅和小舅妈的,今年还要回上海。 春运还没有开始,涟青和方红雨就兴高采烈地收拾好行李回去了。她们这样 的年龄,到哪里都是高兴的,只要是愉快地变化,都让她们高兴。沪妮羡慕她们 这一点,非常地羡慕。 上完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班,沪妮和秋平拎上大包小包的行李,登上了回去的 飞机。突然地,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那个寒冷的村庄,没有雪花的干燥的寒冷。 田野上荒芜的凄凉。在心里,是那样的温暖和亲切,原来,那里才是故乡,故乡, 是在没有亲人的地方。 窗外,是白茫茫的云朵,看不到其他。穿着毛衣和粗布裤子的秋平在看一份 报纸,小桌板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这是她的男人。沪妮无端地就从心理 升起许多的甜蜜。她喝了一口自己面前小桌板上的椰奶,慢慢地翻看着一本地理 杂志。不管飞机带他们到什么地方,她都是坦然的,幸福的。因为秋平在她身边。 突然地想起齐豫的一首歌:……车厢里面对面坐着,你的眼底,惊慌少女的倒影, 火车一直向前去啊,我不愿意下车,不管它要带我到什么地方,我的车站在你身 旁,就在你的身旁,是我,在你身旁!…… 飞机在城市的边缘停了下来,出了机场,他们又搭上了汽车,方向背离喧闹 的城市。看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模样,没有绿色的光秃秃的大树,两边荒芜的土 地里只有留下的枯黄了的上一季的农作物的桩部。汽车不时地超过系着铃铛的经 过的马车,就像沪妮当年和小舅舅一起坐着的那辆马车发出的声音一样。沪妮透 过满是雾气的玻璃窗,看着越来越熟悉的风景,越来越近了…… 那个山顶,山顶上伫立的少年…… 沪妮沉默着,不敢回头,身体里有许多的感慨和悲伤,还有喜悦,齐齐地从 眼睛里流了出去,冰凉凉的,湿漉漉的。她被扳了过去,他温柔地擦着她的眼泪, 然后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两个年轻的男女,依偎着,看着粘满雾气的玻璃窗外 昨天的快乐和悲伤,慢慢地走到了今天。 “秋平,我想下车。” “我们还没有到呢。”说完这句话,秋平开始起身,“师傅,麻烦你停一下 车,我们在这里下。” “你们不是去县上吗,还没有到呢。” “我们在这里办点事。” 汽车决尘而去,两个人拖着繁琐的行李,往旁边的小路上走去。 沪妮依稀还记得这条路,惊慌,绝望,心里漫无边际的恐慌和肝肠欲断的疼 痛。她的整个世界,就是在这条路上彻底粉碎的。那天的人很少,秋平一家,还 有两个帮忙的人。在路的尽头,那个被自己叫做妈妈的人,那个抱沪妮,亲沪妮, 给沪妮穿衣服做饭吃的人,被放进了土坑里,然后掩埋了。沪妮不能接受就这样 分离,不能相信妈妈从此就离开她的生活,以这样的方式。沪妮哭到脸色发青, 转不过气来,但她们还是这样分离了。从此,她就没有了她。从此,她就开始孤 单地生活在这个世界,卑微渺小。 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拍着新土的小土丘,今天已经是个杂草丛生的荒冢。 手上的行李纷纷落地,这些年的分离,没有淡漠心里母女相连的疼痛。沪妮跪了 下去,扑在扎人的荒草上,仿佛妈妈温暖的体温。妈妈,沪妮回来了,女儿回来 看你来了,你寂寞吗,你孤单吗,你还难受吗。可怜的妈妈。那个站在大卡车上 被捆成了粽子的妈妈,那个轰然倒在卵石上眼睛灰白的妈妈,那个身体上带着伤 痕,抱着沪妮失声痛哭的妈妈,可怜的妈妈……那个曾经风姿卓越骄傲心高的妈 妈……长大的沪妮更加地能够理解和同情当初的妈妈,一种剜心一样的疼痛,几 乎让沪妮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但愿没有知觉,不要有这样粉碎一样的痛楚。 秋平在沪妮身边慢慢地跪下,把没有了一点力气的沪妮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哑着嗓子说:“梅阿姨,您就放心吧,我会一辈子照顾沪妮,不会让她受一点委 屈……” 夕阳已经慢慢地染红了天际,山间一座长满杂草的荒冢旁,依偎地坐着两个 年轻的男女,夕阳照在他们脸上,很美好柔和安静的光泽。旁边,放着几包行李。 四周干枯的杂草里,偶尔跑过一只觅食的野兔,带动杂草一阵脆脆的响声。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