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暮色中,两个年轻的男女在盘旋的山路上走着,去县城的末班车已经错过了, 只能看有没有路过的便车可以搭乘。 远处,传来“踢——塌——!踢——塌——!”的声音,是马车。 “秋平,有车了!”沪妮突然地放松了脚步,松了一口气。 放下越来越沉重的包袱,秋平拉紧沪妮的大衣领口,问:“冷吗?” 沪妮摇头,嘴里呼吸出白色的雾气。没有月光,没有灯光,夜色居然还是还 是没有黑尽。他们向身后张望着,山里的世界早早地就开始休息了。 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车上裹着厚厚棉衣,下身穿着皮裤,头上戴着鸭舌帽 的男人用嘶哑的声音问:“你们要去哪里啊?” “去县城,车赶丢了。” “算你们运气,我也去县城,上来吧!” “好,谢谢你啊,师傅!”说着,秋平就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了车上。 “这么多的东西!带媳妇儿回家过年的吧?” “是啊!” “在外地上班的?” “是啊,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 “在外面好啊,我儿子也在外面打工,在家呆着没什么出息。” “您是回家吗?这么晚了。” “啊,我拉了一些年货去前面那个庄,现在赶回去,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呢。” 秋平拿出手机,还是没有一点信号。 “也许再过去一段就有了。”沪妮安慰地说。 “没事,我也没有说好几点种会准时到家的。”秋平笑笑,搂了沪妮的肩膀, 说:“就要到家了。” 抬头看天空,居然从云层里透出几颗星星,闪着寒冷的光芒。 县城的夜晚,因为春节将至而热闹起来,街边挂满了的红灯笼和小彩旗,每 个单位的大门口都张贴着对联,挂着彩灯,不时有鞭炮的声音,还有零星的焰火 划破黑寂的天空。 秋平已经打通了电话,让家里等待的人不是那么的担心。 路边有许多清闲下来的人群,还有穿着新衣,挂着鼻涕的孩童,他们吃着包 里揣的各种零食,然后还不时地掏出一个鞭炮,点燃,抛出去,站在那里看着鞭 炮爆炸,然后很过瘾地拍手欢叫。 “好热闹!”沪妮说。在妈妈走后,她是第一次感受到春节的热闹,第一次 把自己放在了热闹之中,而不是远远地看着别人的热闹,自己倍感凄凉。秋平带 给她的,实在太多。 秋平跳下了马车,向着前面疾步地走去。一个单位的大铁门前,站着一个向 前张望的老妇人。 “妈妈!”秋平拉住了老妇人的手,中国式的表达方式,他们没有因为高兴 而拥抱或什么,他们很含蓄地表达着自己的喜悦和对亲人的爱。 沪妮也下了马车,慢慢地向前移动,透过岁月走过的痕迹,老妇人的脸上依 稀可辩昨天的模样和神态。沪妮又被真切地扯回了从前,那个陈旧的阳光里灰烬 飞扬的空间。 “沪妮,过来呀!”秋平有些激动地催促。 沪妮慢慢的走过去,看到老妇人的手臂慢慢地扬了起来,下巴颤抖着,亲人 样的等待。沪妮扑进了短胖的臂弯,扑向了童贞的悲伤的过往。 “阿姨!”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唤,忍不住地,流着泪。 “沪妮!来,让阿姨看看你!”秋平妈推开沪妮,拉着她的手,笑着细细地 端详,脸上也是潮湿的一片。“嗯!长大了,真漂亮,和你妈年轻时……”说着, 笑容就凝固了,她意识到不要说的好,“走,我们回家去,饿了吧,叔叔在家煮 饺子呢。” “李老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狗旦他爹啊!”赶马车的人突然地叫起来。 “哦!是你啊,赶快下来,到家坐坐去。” “不了,我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呢,改天来给你拜年。” “好好!” “这两孩子就是你的儿子媳妇吧?你好福气啊!” 秋平妈笑起来,“那你赶紧回去吧,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话,李老师,我那几个孩子都是你教的呢!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拎了行李走进铁门,一所放假期间空旷的中心校。但校工楼还是热闹的。三 楼的一间宿舍没有关门,暖暖的灯光从里面射出来,被门框分割得整整齐齐的。 走上走廊,响动声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系着围裙的还算挺拔的老人走了出 来,然后迎上来。 “老头子,你看谁来了!” “沪妮!哎呀,你看……你妈这两天天天念叨着你们要回来了,来来来,快 进屋。” “爸。”秋平叫了一声。 “叔叔。” “嗳!快进屋,进屋!” 宿舍是两室一厅的套房,客厅里大大的书架在房间占了很大的位置,还有两 个办公桌,该是老两口一人占据一张,每天晚上在那里备课和批改作业的战场。 简单的布置,透着书香的味道。桌子上摆了满满的一桌菜。秋平叫起来:“妈, 你们又做这么多,得多久才能吃完啊。” “又不是做给你吃的,是做给沪妮吃的。”秋平妈嗔怪地笑了说,“去,洗 脸去,洗了先吃饭,你们肯定都饿了。” “洗脸去,我给你们放热水。”秋平爸往洗手间走去。 “爸,我又不是不知道热水怎么放,我们自己来就行了,你和妈歇一会嘛。” “我是担心沪妮找不到嘛。” “有我呢。”秋平搂住沪妮的肩膀笑着说。 坐在桌前,有一种对状况还不是很适应的晕头转向,秋平爸正张罗着倒红酒, 嘴里念叨着这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秋平妈把一个大鸡腿放进了沪妮的碗里。 “阿姨,您吃吧,我自己来。”沪妮赶紧谦让,紧张和不安也是有的。 “沪妮,”秋平爸把酒瓶放了下来,慎重地说:“你们都快结婚了,就别叔 叔、阿姨的叫了,该改改口了!” “就是,沪妮,你不知道秋平他爸和我知道你们的事有多高兴。从小我们就 没有拿你当外人,秋平来电话给我们说了你们两的事以后,我们更是拿你当自己 女儿了。该改口了。”秋平妈也附和着说。 沪妮难为情地偷眼看了秋平一眼,他正喜滋滋地笑着看她。 “爸!妈!”亲切的称谓,把沪妮自己的眼睛感动到酸涩。 一顿很美好的晚餐,电视里播放着喜庆的节目,有一些媚俗,但很应景。饭 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幸福得让人感到轻飘。 秋平被安排在了客厅的行军床上,沪妮住在秋平的屋里。 老两口去洗脸的时候,沪妮悄声问:“爸妈不知道我们是住在一起的?” “知道啊,我给他们说过的,大概是怕你多心吧,再说,他们是老师嘛,肯 定是不提倡未婚同居的。”说到后两句,秋平偷着调皮地笑了。回到家,不自觉 地露出许多孩童样的性子和表情,一个有爱的孩子才有的样子。 秋平的床柔软干燥,床单上还有阳光和肥皂的味道,很干净的味道。一天的 奔波,沪妮很快地睡着了。 她又梦见了妈妈,站在飘着灰烬的陈旧阳光里,笑着问:“沪妮,你回来了?” 沪妮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妈妈还是那样问,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沪 妮,你回来了?” 沪妮想靠近一点,却迈不动步子。脚下,是干枯草地上零星的花瓣,四周, 是耀眼的陈旧的阳光,阳光里的灰烬折射着强烈的光芒。 “沪妮,你回来了?”妈妈站在阳光里,还是那样微笑着问,头发上,是阳 光投射的光芒。 沪妮出奇地安静,她非常地想要回答,想要跑过去,依偎在妈妈的身边,但 她动不了,也开不了口,她只能站在自己的角落里,再一次听见妈妈说:“沪妮, 你回来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