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 念完了这句,我的嘴便再也张不开了,只能傻傻地望着台下的容锦,他脸上的 表情恍若梦境,温情眷眷地回望我。 “呵呵,”齐霜月忽然发出了一声笑,将我和容锦从痴迷中惊醒。 原来笛声已歇,旧梦易断。 齐霜月兴致盎然地打量着我俩,扯着嘴角呵呵直笑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 这调侃不禁让我的脸微微发烫,偷偷看了一眼容锦,却发现他垂头,昏黄的烛 光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齐霜月痴笑地拿起桌上的一壶酒,轻飘飘地拎在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提 地酒壶喝了一口,软绵绵地向楼上的卧房走去,手上的酒壶随着他左摇右晃。他边 走边接着我刚才往下念:“若是咱一片真情,入得你心,你给得半点温情,咱便是 即刻去了,也甘之若饴呀……” 他寂寥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楼上的拐角,只留下了绕梁于耳,意浅情深的念白。 我从台上走了下来,走近才看清容锦青白色的憔悴面容,我轻叹一声,喊他坐 下。 他依旧错开眼不肯看我,我望着他问道:“我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我见了心里不适问道:“你为何不给我只字片语?”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中闪过一丝怨怼,口中带着讥讽道:“你我不过是一 响贪欢,转身便抛之脑后,世女又何必认真起来了?” “郡君倒是洒脱,”我不怒反笑,凑近一步贴到他耳边道:“着实可惜了,郡 君觉得本世女滋味不过尔尔,本世女倒是觉得郡君回味无穷……” 说着还不忘吹了口热气到他耳边,他立刻面若桃花,羞恼地对我吼道:“颜玉! 你好大的胆子!” 我扯了扯嘴角,反声驳道:“容锦!我胆子再大能大过你?” 他随即便泄了气,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愣神看着我道:“我留在京城又有什么 用?!” “总比去秦州那般凶险的地方好吧,”我心里无奈,闷声道,“我宁可你安然 无恙地嫁给别人,也好过……”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嫁了人,便没有人碍着你了!”他凤目一挑,面上发青, 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吼道:“老子就是死在秦州也用不着你管!” 这人为什么听话只听半截子?!我扶着额长叹一声道:“你性子能不能不要这 么拧!” “怎么?现在又嫌弃我性子不好了?”他面上由青变黑,嘴角抽搐了一下,自 嘲道:“可不是,我怎么比的上温柔可人的苏公子?怎么?这两天和他处得可还开 心?和他相比,我不过是你风流情史上轻描淡写地一页,风一刮不就翻过去了?! 你和他自然是情深似海、佳偶天成……” “我何时说过这种话?!”我越听越觉得不是味儿,听他说到后面不禁来了脾 气,怒火升腾道,“他这病凶险,我自然要陪着他,若不是我和你那日……我心里 怎会如此愧疚……” 他听了勃然大怒,骤然站起,哐当一声便将桌子掀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掀 翻在地的酒菜,猩红的戏服上被污了一身。 这是当年哥哥与容信留下的东西,宝贝似的被珍藏了多年,今日我头回瞧见便 被他弄得乌七八糟,不由火冒三丈地吼道:“你疯了!” “后悔了?!”他面黑如漆,额上已是青筋暴起,怒发冲冠道:“姓颜的!你 是不是后悔了!?” 我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戏服,口不择言地脱口而出:“是后悔!” 刚说出口却连我自己都后悔了,抬眼看他,他已面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 里汹涌涌的绝望让我心里一揪。 他忽然不可抑止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笑得近似疯癫,笑到最后泪水也 跟着从眼角落了下来,口里喃喃地嘲讽着:“原来都是自作践……”然后转身缓缓 地走向门外。 我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开口向他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他微微侧过头望着我,眼中却没有丝毫神采,用无波无澜地声音道:“不用说 了,现在不用,以后更不用了……”说完便甩掉了我的手,走出了门口,我呆愣了 半饷,匆匆跑出门,却看到他已跨上了马,一如从前那次,头也没回地走了。 我急得冲他大吼:“别走……” 纵是我喊得再大声,却还是被聩耳欲聋的爆竹声掩盖了,漫天的红纸像破碎的 残梦,终究还是模糊了他的背影,浅浅的白烟弥漫,带着浓浓的火药味,将我呛出 了眼泪,呛得胸腔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当我恍恍惚惚地走回府,天已破晓,琴筝和墨砚早就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了。 “世女,你这是怎么了?”我被墨砚的声音惊醒,她睁大了双眼惊诧地看着我, 我才发现,自己居然穿着戏服便回来了。 原来穿在身上的斗篷早已落在舞莺阁,我这才发现身上早已冻得没了知觉,被 她俩拉进屋子,忍不住打起了寒颤,琴筝赶紧抱来被子裹住我,我依旧止不住地发 抖。 墨砚赶紧叫人送来浴桶和热水,我任由她们为我除却衣衫,引我入水。 暖暖的水包裹着我,一**的暖流涌遍全身,让我神智渐渐清明起来,我将琴筝 和墨砚赶了出去,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水中。 颜玉,你为什么总是活得那么累? 你为什么事事都是无能为力? 我仰起头,双手紧紧抓住桶口,指甲狠狠地掐入木头。 颜玉,你就是个提线木偶! 你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心中的不甘与愤恨在胸口纠缠翻滚,像毒蛇一般啃噬着我的心,让我痛苦的喘 不过气来,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指尖渗出的血从桶壁流了下来,那鲜红色慢慢流 入在水中,在清澈的水中一丝丝渲染开来…… 初七那日,任命容锦为钦差大臣前往秦州的圣旨下来了,这道圣旨上还将从前 容锦任命三年御史督察的过往写了出来。 圣旨一下,一时间便震惊了朝野。一个男子获得如此高位是前所未有的,不少 卫道士纷纷上表,表示此乃有悖祖制,开了如此先河,以后整个东齐必将一片混乱。 但圣意已决,纵是有谏言者长跪宫门之外,也未让女帝动摇分毫。 过了上元节,容锦便上路了。 那日好奇的京城人涌满了大街,都想亲眼瞧瞧这位有史以来的第一位男钦差, 传说他有显赫的家世,有俊美的容貌,还有女帝钦赐的正三品官位,他便是京城的 一个传奇。 我坐在临街的楼上,默默地看着他。 他骑在马上,一身朱红的官服,乌纱帽上醒目地缀着代表官位的玛瑙,头发绾 成髻置于帽中,清爽地露出一张明艳的脸庞,修长的身形衬着那一身官服,倒是让 他显露出了几分难得的英气。 我扯了扯嘴角,想起这半个月来,我几乎天天都去嫡王府找他,却次次被他拒 之门外,连容信都察觉出我俩的不妥,只是她刚刚接手督察院,忙得恨不得每日都 住到督察院里,根本分不出身来管我们的事。 现在,他早已不见了当日的落拓,风华正茂地坐在马上,满街的人无不为他倾 倒,有人甚至从楼上向他抛了鲜花和彩纸片,他嘴边的笑容绚烂夺目,迷倒无数女 子,却生生刺痛了我的眼。 原来他真的放下了。 也许若干年后,等他再回来,见到我时也会轻松一笑。 到那时,他早已把从前的炽热、痛苦、痴迷、执念统统收起,埋藏于记忆深处。 只是偶然,偶然将它拿出来回味,却发现它早已没了当初入骨入髓的滋味,而变得 寡淡粗粝难以下咽,终究只能让他一笑了之,发现原来那不过是,年少时一场看似 奋不顾身,实则荒唐可笑的闹剧。 到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他嫣红的身影又入梦而来,我忍不住快步追了上去,却怎么都抓不住他,好不 容易抓到了他的衣袖,他却冷冷地回头对我说:“你是谁?”我一惊,便从梦里醒 了过来,睁开眼便对上了未卿关切的脸。 “你没事吧?”他手上拿着一件披风关切地问我。 我向他摇了摇头,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抬眼正对上轩窗外皎白的梨花。 原来转眼已是春日,茫茫如雪的梨花在枝头开得如火如荼,点亮了初初展露的 春| 色,明晃晃地闯入了人眼,叫人目眩神迷。 “做梦了?”未卿伸出手抚上我的额头,我不自觉地将他的手拉了下来。他面 上隐隐闪过一丝哀伤,转瞬间又用一抹浅笑遮掩了过去。 我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如今他的病已然痊愈,虽然瘦了些,可热毒散尽, 正气已复,只要注意不受凉,便和常人无二。 “未卿……” 他面上忽然一阵慌乱,急急打断我道:“朝廷的考核就在眼前,你这两日温书 温得迟,还是再睡会的好!”说完又为我盖上披风,慌不择路地跑出门去。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只是,我们这样下去就能绑在一起吗?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