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尘 次日又是个大晴天,东方显出鱼肚白时我便醒了。算来今日是我头天上任,心 境终究有些起伏。 秦州府不大,除了定员的同知,两个通判,其余诸如推官、经历、照磨等均为 一人,不过是刚刚达到朝廷规定的数额而已,所以,满打满算,连我也才十二人, 其余还有就是二十多名衙役。 吃过朝食,对着屋里的衣冠镜,琴筝正为我穿戴官服,我正闭目养神,却听见 她在耳边轻声对我道:“小姐昨日睡得不好吗?” 我睁开眼,镜中的人影并不清晰,想必是脸上还带着倦意,便让琴筝为我敷了 些粉,穿戴完毕,快步走到了前厅。 府衙上下早已在此恭候。 站在前面的,是昨日见过的那位同知柳泉,她见了我,笑吟吟地迎了上来,为 着我逐个介绍了整府衙的老老少少。我对着这些人一一颔首微笑,他们脸上却表情 各异,有人好奇,有人蔑视,有人羡慕,也有人麻木,我心里感叹,这还真是个奇 特的衙门。 一干人等介绍完毕,便就散了,各自回去干手头的事。 柳泉则带着我,到我处理公务的内堂,她边走边和我攀谈起来:“说来昨日下 官在府衙待了一会儿便走了,不知颜大人还见过容大人了?” 何止见过,过程还异常曲折,从拔刀相向到蜜里调油最后不欢而散。 我笑了笑,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道:“见是见过了,就是本官似乎惹得容大人 不快了。” 她听完面上染了几分笑意,眼角的细纹又深了几分:“容大人脾气是差了些, 对我们这些下属也是一板一眼,但还是个公事公办的人,颜大人只要将公事办好, 容大人也绝对不会为难人的。” 恐怕只把公事办好还远远不够。所以,听完她这席宽慰,我反倒越发不安了。 “大人,就是这间。”这一路走着聊着便到了。 我推门进去,发现屋里都是些价值不菲的紫檀家具,不止里里外外纤尘不染, 布置得也格外舒适华美。椅子上铺着狐裘软垫,靠墙的罗汉床上整齐叠好厚厚锦衾, 窗口的一张四方的高几上摆着一只青釉瓷瓶,秦州现在没有什么应季的花朵,所以 里面插着一丛带水的沙棘。 环顾四壁,还挂了一张碧玉镶嵌的弓箭,和两幅名家手笔的山水画,一幅是塞 外飞雪,一幅是京城烟柳。 我看着欢喜,转而对柳泉道谢:“柳同知真是有心了,本官多谢了。” 那柳泉却带着几分疑惑道:“这里头的家具是原本留下的,可这些摆设……” 她还没说完,冷霜便端着砚台和笔洗推门进来,我见了心中便了然,勾起嘴角 对他道:“回去替我谢过你家大人。” “颜大人还是待会自己去谢的好,”冷霜边将手上的东西摆上桌,便扭头笑着 对我道,“昨晚我家大人回去睡不着,可苦了我和月白,天未亮就让我俩来给您布 置内堂。” 随之进来的月白看了我一眼,也低低笑了两声。 “那先谢过两位哥哥了。”我笑着对他俩行了个礼。 倒是身边的柳泉察觉出了几分猫腻,神色有些异样,对我拱了拱手道:“那下 官便先行告退了,有什么事,您可以让耳房的仆侍通传下官。” 等屋里的人都走了,我便叫来仆侍,让管理卷宗的经历邹童,将最近十年的卷 宗全部拿到内堂来。 虽然心里有些准备,可对着比我两个人还高的卷宗,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帮 着一起搬来卷宗的琴筝和墨砚,都皱起了眉头。 “全都在这儿了吗?”我问一脸严肃的邹童。 “还有一半。”她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道。 我心里感叹,秦州府地方不大,事倒挺多。 府衙的地龙烧得人昏昏欲睡,我却要对着堆积如山的卷宗。 实在太多,一直看到晌午也未见矮下多少,草草吃过墨砚端来的午饭,我便赶 忙接着看。 一页一页,一本一本地往下翻,从地方志到户籍,从推判案子到人事调任,一 样一样看下去,不知不觉,眼睛渐渐酸胀了起来,闭上眼揉了揉,再一睁眼,便看 到容锦穿着红艳艳的官服坐在我对面,眯着眼看着我。 上次他穿官服时,我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今日凑得近,只觉得与平日不 同,干净俊美的脸庞带了几分英气。 东齐的官服追求美观,所以做的贴身,他穿着身上更显得肩宽腰窄。这衣服虽 做得贴身,领口却十分保守,内衬的衣领几乎盖住到喉结。看着他撑着脸,红润的 嘴唇微抿,修长的尾指无意间搭在唇边,勾得我心中有种莫名的欲念蠢蠢欲动,想 要撕开他的衣领,然后…… “颜玉,你走什么神!?”对面的容锦有些不悦地盯着我的脸,他凤眼挑起, 微微勾动眼角的桃花痣,和那领口半遮半掩的喉结一样,撩人心火。 我看得入迷,被他一喊赶紧醒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耳房,将候在里面府衙仆 役支了出去,这才压低了声音笑着问道:“气可消了?” 他隔着书桌,凤眼一挑,撇嘴道:“没有!” 我勾起嘴角,从几摞书卷之间伸手过去,指尖轻轻地在他细润白皙的手背上打 着圈,一圈圈地研磨着,他面色潮红,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待到指尖游走到手腕下 面,他忍不住轻轻一战,呼吸一紧。 “别胡闹……”他双颊酡红,媚眼如丝地望着我,口中的责骂也绵软中带着几 分春情,“找你有正事呐……” 嘴上不要,也没见他推开,真是口是心非。 我收回了手,他也松了一口气,可脸上的神情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失望,我心 里有些好笑。 他脸上红潮未退尽,便正色对我道:“秦州的形势你可了解?” 听了这话我也不由严肃了起来:“我刚看了户籍,对几门望族有几分了解。” 他清了清嗓子神情严肃,像变了个人似的,如画的眉眼褪去柔媚,带上了几分 刚毅:“其实秦州最有实力的是史家,其次便是方家,其他的都不足挂齿。” 我皱起眉头低头看着手边的户籍册道:“刚才我看过卷宗,史家家主一年前亡 故了,生前无子无女,她唯一的妹妹史倾城也不像是个能主持大局的人,那史家现 在谁在操持?” “主君尚云台,”他翻开户籍,指着上面的名字道,“据说尚云台本是西秦酒 馆里的舞伎,被史家家主带回了府,成了史家家主的心头肉,不但允了他可按西秦 的习俗不冠妻姓,更是为他废了原来的正君。” “这个尚云台必是不一般,”我不由叹了一声,接着问道,“那方家在秦州呢?” “方家的底子就不是一般的腌臜,”他眼里满是不屑,他翻倒史家户籍那页, 点了点纸面道,“现任家主方玄的祖母年轻时还是个沙匪头目,做些杀人越货的勾 当,后来金盆洗手,便在秦州城里开了勾栏院和赌坊,到了方玄这里还开了‘地下 钱庄’放高利,为此还闹出过人命,却都被前面那个混账知府糊弄过去了。” 我眉头又紧了紧,看了一眼史家户籍,从中发现了一个姓方的名字,便勾起嘴 角道:“看来这史家和方家关系还不一般。” “的确不一般,方玄庶出的小儿子去年嫁给了史倾城做侧君。”他看了我一眼, 了然地笑了笑,随即面上又紧了几分,“其实他们私下还有什么交易,只是进行得 秘密,到现在还未查出来。” 我看他面色凝重,笑着安慰道:“放心,只要查下去一定会有眉目的。” 他眉头舒缓了几分,抱胸靠坐在椅背上,对着窗外出神,光落在他的侧脸上, 愈发勾勒出他俊美的轮廓。 我转念之间又想起了“黑刀军”的事:“史家屯兵的事呢?” “已经命人去查了,”他转过头微微颔首道,“只要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立刻回 报。” 这时,几声敲门声响起,便见柳泉走了进来,她看到我和容锦,便有些讶异道 :“啊呀,原来两位大人都在这里,可让下官好找。” 还未等我开口询问,便又听她道:“今晚府衙的同僚为颜大人接风洗尘,请两 位大人一道前往。” 酒席设在一家西秦酒馆楼上的包间,这酒馆布置得与一般的东齐酒楼不同,墙 上挂着有华美繁复的地毯和西秦特色的金刀兽骨,所有人都是席地而坐,地上摆满 了手工精细的软垫靠枕,以及整张的野兽皮毛。 所用的桌子也均是长方矮几,一张桌子不过刚够五六个人坐,所以分成了两桌, 我与容锦坐在上座,与柳泉和两个通判坐在一桌。 新官上任,敬酒的人自然多。你来我往,却是谁都推辞不得,几杯下去,我便 喝得面上发烫,坐在一边的容锦不住地对我使眼色,我却只能报以苦笑。 忽然倒酒的西秦少年悄悄塞了张纸条给我,我一愣,抬头看了他一眼,他面孔 阳刚俊朗,带着胡人特有的异域风情,眼神却**得烫人。 坐在对面的杨通判眼尖瞧见了,便低低地笑了起来,待到那少年走后,她才爽 朗地笑道:“颜大人真是艳福不浅啊,西秦酒馆里的小侍只要看上哪位客人,便留 条约好幽会,可不是谁都能沾身的。” 在场的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只有容锦的脸越来越黑。 桌子底下,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腿,作势要拧,被我一把捉住,它想要挣扎却被 我牢牢锁住,十指交缠在了一起。 这时对面有人敬酒,我不得不松开它。谁知那手停顿了片刻,便开始在我腿上 悄悄游走。 屋里依旧喧闹嬉笑,觥筹交错,只有我和容锦知道桌子底下的秘密,容锦脸上 微红,面色如常,手却极其不老实,渐渐滑到了我的大| 腿内侧,指尖轻轻一刮, 我不由身子一震,险些软了下去。 “颜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坐在对面的杨通判察觉倒了异样,一脸关切地问 道。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