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从京城一路向西北行进,天便越来越冷。 到了离秦州还有八百里地的泉林,会让人感叹春天好似不曾眷顾这里。 在这里依旧是寒冬,这里的泥土硬如铁,地上随处可见积水结成的坚冰,旷野 中的积雪也许从落下的第一天起便未曾消融半分,野风一刻不停地刮,让它冻成了 石块。 烈烈寒风像刀子一般割在脸上,刮得人睁不开眼来,偏偏越往西北内陆便越发 荒凉,无遮无挡地野风总是刮得肆无忌惮。 我眯着眼,一手驾着马,一手伸到颈间,将堆在那里的毛领往上拉了拉,遮住 半边脸。 还未过申时,这天便黑了下来。我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心里暗暗抱 怨这该死的鬼天气。 从今天早上开始赶路,我们三人便没歇过脚,饿了也是在马上嚼了几口干粮, 喝了几口水。 自午后起,一路上就没再看到有人家,抬眼望去随处都是荒凉的野地。 我皱了皱眉,本以为晚上起码能找个地方弄点热的东西吃,就是我硬要抗,两 个丫鬟也吃不消。 “小姐,”琴筝在前面扭头冲我喊道,“前面有间客栈!” 我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中,看到远处有栋不算高大的房子,迎风招展的旗子上隐 约写着“张记客栈”。在北风呼啸的旷野中,周围是古怪狰狞的枯树和鬼里鬼气的 乌鸦,它丛中独独而立,显得阴森恐怖。 走近一看才发现这家客栈是个两层的小楼,简陋地用木头搭起,并未刷漆,很 多地方早已陈旧不堪,门前还有几处木板早已腐坏,形成几个不大不小的窟窿,风 一吹,呜呜作响。 看似别无选择。 琴筝现将马牵到院子唯一可以挡风遮雨的马厩里,墨砚则领着我避开门前的几 处窟窿,小心翼翼地推开虚掩的大门,一股暖风便迎面涌来,那夹杂着酒气的暖风 熏得人身上一战。 “小兔崽子,想冷死老娘啊!”刚才墨砚一推门,吹进了冷风,有个身材壮硕, 满脸横肉的中年妇人立刻端起酒碗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朝她骂道。 她们一桌人坐在门口,看模样像是江湖草莽,几个人都是一身灰黑的袍子,配 上鹿裘羊裘,手上端着海碗喝酒,桌上还摆着大半只熟整羊,一把匕首正插在那羊 头上。 墨砚虽然从小便是荣睿公府的下人,却从未被人如此对待,听罢脸立刻气得通 红,走上前去就要争辩。与那中年妇人一伙的人立刻放下碗筷,阴冷冷地看着我们, 一个个都拿起放在桌上的佩刀,站了起来,一时间狭小的厅堂里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一点小事,还请侠士见谅!”我摘下帽子,从门口走了进去,扯着笑意对那 妇人道。 那妇人一见我,先是一愣,转而那张喝得红通通的脸上立马堆满了猥琐的笑容, 眼神赤| 裸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像是要把我身上的衣服除尽,半天才眯起那双肿泡 眼,嘴里啧啧道:“小姐长得真俊,莫不是小公子扮的?”说完便嬉笑着要来摸我 的脸,与她一伙的几个人看得兴起,也在她身后大声哄闹起来。 眼看着琴筝和墨砚也动了怒,便要动起手来,我笑着拦住了她俩,走到那粗壮 妇人面前,笑吟吟地看着她:“姐姐莫不是看上咱了?” 那莽妇未料到我竟如此的“不矜持”,呆愣着咽了咽口水,点点头,我心中冷 笑,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按到我的胸口上,然后扯着笑对她道:“姐姐真的 看上咱了?” 那莽妇摸到了一片柔软,脸色便立刻灰败成一片,连带她身后的几个人也鸦雀 无声地呆住了。她立刻黑着脸抽回了手,狠命地身上来回擦拭,嘴里恨恨地呸了好 几声,悻悻地回了酒桌,惹得她的同伴笑得前俯后仰。 我转身掸了掸胸口,墨砚早已目瞪口呆,琴筝则转过脸偷笑,我轻咳了两声, 对她俩道:“还不找个位置坐下!” 她俩赶紧去找桌子,我看了一眼领桌上那名蒙头吃面的年轻女子,走上前去向 她拱了拱手道:“刚才也要谢谢小姐。” 我刚才看得清楚,那帮人拿刀时,她也将手按在了腰上的佩剑上,看她的模样 不似与她们是一伙人,若是动手那必是想要帮我的,她穿了一身黑色劲装,外罩灰 色貂绒长袄,腰间佩剑,脚上穿着三寸后的皂履,后跟处饰有细小的祥云图案,一 看便知是东齐军营中统一发放的,十成十是军中之人。 她抬起头来,犀利地刮了我一眼,抿了抿纤薄的嘴唇,用低沉的声音对我道: “小姐自有本事,用不着在下多管闲事。” 我笑了笑,想必她是军中之人,浑身的血性,自然看不惯我这般轻佻取巧的作 为,大概觉得女子便该硬碰硬地干一场,才能不辱没女子这个称谓。 “那就不打扰小姐用餐,”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人 家不待见我,自然不好厚着脸面再说下去。于是客套地互道了姓名,便坐到琴筝和 墨砚找到的最好的一张桌子上。 说是最好,其实也就是勉强能用而已。 那桌子已经断了一条腿,之后被人钉上了一截木头上去,虽是如此,却还有些 不稳当,茶碗摆在上头,里面的水便斜了了出来。可比起另外两张中间有窟窿,腿 脚歪斜得更厉害的,它已经是最好的了。 这时小二姐才掀开布帘,慢吞吞地从内屋走了近来,我和琴筝墨砚问了半天, 才知道眼下厨房除了面饼和一点汤便什么都没有了。 从前京城曾流传着一个笑话,说西北有一对夫妻吵架,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 妻主一怒之下便提起了菜刀,对着夫郎砍了下去,连砍了好几刀夫郎都伤分毫,低 头一看原来有块面饼挡在身上。 我还记当时墨砚跟我这个笑话时,她得喘不过气来,现在真到了西北,对着这 面饼她也只有傻眼的份了。 我们几个一路向西北去,越往前走,土地便越贫瘠,客栈酒楼里的吃食便越不 和胃口。不消说我,便是琴筝和墨砚两个吃惯了府里的饭菜,对这里的吃食也有些 消受不起。 纵是吃不惯,也得吃! 我问小二姐要了一碗热汤,将硬得梆梆作响面饼撕成小块,放到里面泡了会, 连饼带汤吃了起来,琴筝和墨砚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嚼了起来。 吃了一半,一阵寒风从门扑了进来,原来天已经全黑了,小二姐将门口的灯笼 点了,推门走了进来。 琴筝看了一眼外面被刮得吱呀乱转的灯笼,转脸对我道:“小姐,今晚怕是不 能赶路了,不如就住在这家客栈吧。” 说来这几日我为了赶路,带着她俩风餐露宿,本来天气恶劣若是用马车会好些, 可我嫌马车慢,硬是要骑马走。刚开始两天大腿间磨得一片红肿,到了晚上上过药, 歇过一夜后,第二天又是一日奔波。 “不能赶夜路了,”一旁的小二姐听了,也连声附和道,“这天怕是要下雪了, 方圆百来里就咱这么一家客栈,三位客官还是住下吧,本店虽小,房间干净,样样 齐全!” 说来我当时并未将这个透着诡异的“样样齐全”放在心上,后来回想起来绝对 是个失误。 这段时间连日赶路,早已风尘仆仆,我都记不得上次好好泡个澡是什么时候了, 难得今日有空,还是洗洗得好,便对小二姐笑了笑问道:“你们店里可有足够的热 水可以洗澡?” “有有有,”小二姐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黄牙,然后冲我神秘一笑, “小姐要不要加热水?” 我有几分疑惑,这么冷的天自然多些热水洗才好,于是点了点头。 小二姐立刻喜笑颜开地搓了搓手,领着我们三人到了楼上。因为只剩下两间, 而且还不靠在一起,便只好她俩一间,我一间了。 虽然时辰尚早,我们三人却打算早些休息,如果大雪停了,明日便早些上路。 所以我进了屋子便嘱咐小二姐早些将水送来。 我住的这间屋子不算大,家具摆设也十分陈旧,但胜在床铺还算干净,轩窗下 还燃了一只炭炉,夜里应该不会冷。 片刻便有个年轻的男子抬了浴桶进来,他进门便瞧了我好几眼,好似十分欢喜, 到他把热水打满了,出门前,还带着几分羞涩地看了我一眼。 我疑惑地脱了衣服泡进热水中,暖意融融地让人舒展了筋骨。我闭上眼才泡了 片刻,便听到门外又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让人才生出的几分惬意消失殆尽,我睁 开眼不悦地问:“什么人?” “小奴是来多送壶热水!” 我看了一眼快要漫出来的浴桶,刚想开口,先前送水的男子便闯了进来,他将 手上的水壶放到一边,一双眼睛便偷偷在我身上打转,我皱起眉头道:“我屋里够, 你……” 忽然,他开始含羞带怯地脱起了衣服,我惊得睁大了眼,还未来得及开口阻止, 却见他已经将上身脱了个干净,低着头道:“小奴今晚……”他这句话还未说完便 扑通一声软在了地上。 那男子倒下了,身后却露出个人来,俊眉深目,棱角分明,嘴角还挂着一抹坏 笑,他直勾勾地瞧着我的胸口:“颜小姐,一年不见,又丰盈了不少……”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