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 翠微门外,一如平日的肃穆阴沉,身着软甲的宫卫层层把守着,没人能够逃出 升天,也没人能够攻入重围。 随着嗒嗒的马蹄声渐渐轻微,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一个宫卫匆匆跑上前来,还未待她开口,容锦已掀开了帘子,将手中的入宫玉 牌展示了出来。 那宫卫赶紧低头行礼,犹豫了片刻依旧不肯放行。 赶车的车妇是容家家奴,载着容家的人出入宫门无数,从未受过如此冷遇,不 由怒道:“不要命了,郡君的马车也敢阻拦!” “小人不过是小小的宫卫,自然没有这样的胆子,”宫侍一脸冷然,垂目抱拳 而立,“这是太后下的旨意,小人不过是听命行事,求郡君体恤!” 容锦听闻面色一变,嘴角扬起一抹苦笑,环着我的手微微发战。 我握了握他的手,一把掀开门帘,探出头去:“本官有急事进宫面圣,耽误了 你可负得起?” 一众宫卫统统跪了下来,垂着头不语,却丝毫不肯松动。 “什么人胆敢在宫门喧哗?” 忽然,一声怒喝远远传来,打破了僵持。 沿着墙根暗处赶来一队骑兵,约莫二十多人,个个白袍银甲,坐下的马匹更是 膘肥体壮。看着装扮就知是御林军在宫门外巡视。 为首的那人听见宫门前的喧闹,匆匆领人赶来,未见来者面目便大声喝止。 灯火摇曳,映照在那人身上,清楚地显出了他的模样,盘螭长袍,龙纹轻甲, 银色头盔上插着一根雪白的羽翎,正是大皇子何炎之。 见来人是他,我想是有救了,赶紧和容锦下车拜见。 不料他见了我俩嘴角微抿,英挺的眉目骤然绷紧了几分,让我心里不由生出了 几分不祥。 “是为了太后的懿旨而来?”何炎之看来早已知晓,未待我和容锦开口,便淡 淡地道,“今日太后让本王亲自巡视宫门,本王奉劝你们还是安安稳稳地回去为好。” 原来太后怕宫卫阻拦不住,居然派了皇子亲临,我心头一紧,却仍不肯罢休, 焦声道:“我要见陛下!” “没用的,”何炎之微微摇头,下颚轻扬:“太后的懿旨陛下清楚得很,怕也 是乐见其成,陛下也不会见你的!” “难道大皇子也是乐见其成!”急怒之下我已口不择言,大庭广众之下便脱口 而出,身边的容锦立刻推了推我。 何炎之听我意有所指,面色霎时黑如锅底,冷声道:“本王念在你是本王的表 弟妹,好声好气劝你,你若再纠缠下去,后果自负!”说着手已搭在腰间的佩剑上。 剑拔弩张,也许下一刻,我的结局就是血溅当场,可我仍旧不愿退让,心头满 是愤恨。 “够了,我们回去!” 容锦面罩寒霜,拉过我的手转身上车。 “对不住了,”何炎之的语气这才松动了几分,“但宫里的规则你们应该很清 楚,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分毫没有斡旋的余地。” 容锦听了身子一僵,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微微打飘。 最后的希望成了泡影,我心底满是颓然,默默地任他牵引上了车。 帘子刷地一声放下,隔去外面的火光。 车内昏黄一片,耳边只有一阵阵马蹄敲击石板的清响。 我与容锦相对无语,连影子都显得孤苦无依,只能拥在一起相互取暖,紧紧地, 严丝合缝,像是密不可分的一体。 忽然,他捧起我的脸,先是几个清浅的吻,接着渐渐变得亟不可待,嘴唇和舌 尖开始失控地游离着。 “你说过的,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呼吸短促,热源滚滚,衔住的嘴唇不肯放松,绝望地痴缠着,指尖的温度透过 轻薄的里衣,似乎要融进骨髓里。 “是,是,”舌尖像两条蛇,滑腻地盘卷纠缠,“从前是,将来也是,一直都 是……” 他挑开衣带,一把将我按坐在他的小腹上,未得喘气,那处便毫无预示地闯了 进去,一阵干涩的钝痛传来,让我忍不住哼了一声。 可我心知我疼,他也疼。 他不管不顾,好像有今朝没明日一般,横冲直撞着。 “孩子,”我已离魂不在,口中支离破碎道,“小,小心些……” 孩子就像一道绕指柔,不论他现在是怒火中烧,还是心灰意冷,也能叫他的动 作渐渐温柔,渐渐平顺。 他嘴角漾起了淡淡一抹笑,眼泪却夺眶而出,涓涓如流,打湿了满面。 我低头轻舔那些泪珠,它们在舌尖晕染,带来了满口的苦涩,合上双眼咽了下 去,浓浓的苦味堪比黄连,沿着舌尖一路往下蔓延。 我抿紧嘴唇,却不知到底是他的泪苦,还是我的心苦。 在神魂虚浮的顶点,耳边好似响起一声嗟叹,憋闷在五尺宽的狭小空间里,幽 幽郁郁,久久不散,生生在人的心头蚀出了一个洞来…… 我衣冠不整地瘫软在毛毯上,出神地看着窗外,想要看透那墨锭似的浓黑。 容锦低头为我整理着衣带,指尖沿着衣襟翻飞牵扯,打好一个又一个结,他面 色如常,只有双眼还微微红肿,浮泛出蛛网般的血丝。 “从前我便说过,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为你做,”他定定地望着我轻声道, 脸上的表情已没了波澜,“这次也是一样……” 我一惊,握紧了他的手:“可我不要……” “不要任性了,”他平静的脸孔生出一丝裂痕,隐隐透着怒气道,“你以为我 说这样的说,心里就好受吗?” 我正要开口,马车便停住了,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府里。 容锦垂着眼帘将我扶下马车,夜色昏黑,隐去了他的表情,我虽看不见,却也 知道他现在和我一样,沉闷欲死,心如刀割。 “小姐!小姐!”墨砚听说我回来了,匆匆赶了过来,看到一旁的容锦不由缩 了手脚,低声禀告道,“安大人他,正在等内堂您。” 正想找他,不料他自己送上门了。 容锦听了满面银霜,捏着我的手陡然松了开来。 我赶紧拉住他的手,转头对他道:“和我一起去,看看他到底玩什么花样!” 隔着庭院里亭台树影,远远便能听见父亲低低的笑声。父亲向来自持身份,言 行举止样样谨慎,能将他逗得如此开心,真是十分的难得。 在沉寂的冬夜,这笑声显得如此突兀,像是一滴水落进了滚油里,劈劈啪啪地 往外翻腾,一直泼溅到了心底。 “人还没进门,就急着讨好岳父大人了!”容锦一声冷笑,调脸看我,“太后 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弟弟!” 我口中不语,将他的手又牵牢了几分,夜寒深重,只有他的手还带着暖意。 “呵呵……他真是怎么说的?” “可不是吗,主君,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啊!” “呵呵呵,真是笑死我了……” 内堂里灯火通明,地龙蒸腾,暖暖地,伴着欢声笑语直冲人面。 安迟正坐在下首,不知和堂上的父亲说了什么,将父亲逗得开怀大笑,两人间 气氛和和睦睦,融融洽洽,倒像是一对父子共享天伦。 乍见我身后的容锦,父亲立刻敛去笑脸,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清了清嗓子, 正色道:“回来啦,安迟等了你们老半天了,怎么才回来?” 自容锦来到府中,一直都是规规矩矩,不敢有半分越距,以致父亲觉得他本质 就是个温良娴和、识大体的男子,就是赐婚一事也可平静接受。 所以,父亲虽然看到了懿旨,却并不知道我和容锦为何出门,只当是去访亲会 友了,怕他若是知道我们今晚险些闯了宫门,大概就不会如此镇定了。 安迟端着茶杯但笑不语,目光轻轻地落在了我和容锦牵着的手上,一眼瞥过之 后,便收回了目光,专心饮起茶来。 倒是父亲见了,脸上添了几分不自在,再见安迟面色不变,表情才略略松懈几 分。一边是身份矜贵的郡君,一边是太后亲下懿旨赐婚的亲侄,他这个做岳父的夹 在中间,两边都不想开罪。 “父亲,天色不早了,不如您还是早些休息吧,”我嘴角微勾,柔声对他道, “我和锦儿也都回来了,正好可以和安侍卫好好聊聊。” 父亲看了我和容锦一眼,面上有些犹豫,像是担心我和容锦会有意刁难他,惹 得容锦面色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黯然。 这时,安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笑着对父亲道:“主君早些歇息吧,我正想借 着今日,和容锦哥哥好好亲近亲近!” 他表现得体贴大度,势必又得了父亲的几分好感。 父亲也希望将来两人兄友弟恭,便客气地邀他以后多走动,再三叮嘱一番才欣 然而去。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飘远,内堂只留下了我们三人,我和容锦坐一边,安迟坐一 边,中间隔着长长的沉默,仿佛谁都不愿开口,开口便只有难堪。 “懿旨今日才下,你便如此迫不及待,想要仔细瞧瞧将来的妻家了?” 容锦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意,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郡君这话说得,好似在下抢了您的妻主,”安迟抬起头,嘴边的笑容不减, “您可要弄清楚了,赐婚的可是太后他老人家,与在下可没半分干系!” “你当本郡君是三岁的稚子,可以随便糊弄?”容锦一阵冷笑,一针见血道, “你一路从秦州到京城,三番两次地送药、救人,按得是什么样的心,本郡君清楚 得很!” 安迟听罢脸上的笑容一僵,而我坐在一旁只觉得尴尬。他到是底什么样的心思, 我真是半点不想知道,便拽了拽容锦的衣袖,他这才忍住不再吭声。 “安侍卫,本官不知为何太后会赐婚给你我,”我冷下脸来,对安迟道,“本 人觉得并不合适,如果你有办法让太后收回成命……” “其实,在下也觉得不合适,”安迟面上笑容淡淡,口中温言细语,却字字千 斤,“可太后的旨意谁都改变不了,眼下颜家羽翼未丰,太女根基不稳,在下奉劝 二位还是别做他想,认命地接受为好。” 我心头一黯,他倒是句句扼住了命脉。 屋里热气熏人,累得人心也像是火烧火燎得难受。 半饷,我才强作镇定道:“安侍卫今日来只怕不是单单地告诫而已,说吧,倒 是找本官和郡君有何事?” “自然是好事,”安迟将手中的瓷杯一搁,抬脸对我笑道,“之前说过在下便 说过,有机会便要找您联手的。” “找本官联手?”我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再三算计,不禁 嗤笑道,“本官之前便答复过你……” 安迟不以为杵,自若地笑道:“联手,不,其实在下是投诚来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