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用钱金山的眼光看来,这满山坡的山药蛋最少在三四万斤,它们在倒下山坡的
时候有的因为剧烈的滚动,袋子已经迸裂,有的还完好无损的在袋子里装着,我们
从沟底顺手的捡起一两个,发现早已经冻得像铁蛋子。钱金山的眼里冒着无比的惋
惜,甚至有点绝望,他用枯枝般的老手扒拉掉山药蛋上沾着的雪渍,连说作孽。
“这山药从一进回来就是已经只能做种子的了,你看看上面的芽子有多长!”
这个我是知道的,作为一个在北方山区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谁不知道呢,那
山药蛋子在储存的过程中发芽极快,当年的山药发芽可以在食用时候削剥,而作为
第二年种子用的,大多都是积压两年的东西,由于两次发芽,山药蛋的内部早已变
质坏掉,食用起来就有中毒的危险。“老钱啊,现在的山药得多少钱一斤?”我打
了个冷战问。
“这不是多少钱的事,”钱金山说:“这是败家不是?这明显的是前年的山药,
前年的东西怎么来到咱们食堂的?上货的人看不出来,打死你你信吗?天天喊着工
人做贡献,要节约,要查‘跑、冒、滴、漏’,听说一个截门漏水无维修要扣50%
的奖金,这三万斤山药蛋,按3 毛5 一斤算得多少钱?”
钱金山的话让我心理烦躁起来,我把手里的那个烂山药蛋子顺手丢在地上,转
身向212 吉普走去。司机正坐在车里听一段民歌,那歌唱道: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
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路口……
我抬手把音量扭到最高,车子颠簸着向矿区行进。
回到矿上已经过了下班时间,除了一线还传出机器的轰鸣声,整个办公区已经
冷冷清清,而职工宿舍区却洋溢出浓厚的生活气息了,矿区广播在热火朝天的播放
着“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调度室的老李见到我,说:“得,你还真让马
厂长猜准了,他说今天你没回家呢。”我说那又怎么着?
“值班啊!”他哈哈地笑着说:“您被马厂长抓了丁了。”我笑了,我说好好
好,反正我知道你们喜欢我来值班,有好吃的嘛。其他几个调度员也跟着起哄说,
你和李调吃好的别忘记了我们啊。我说那是那是。然后对李调说:“走,咱扒拉一
口去。”
原来虽然一直兼任着食堂的管理,但是我从来没有认真的观察过职工的就餐情
况,时值7 点来钟,伙房里居然异常冷清。夜班的除了一个菜案和一个大厨子在小
灶上喝酒,窗口有一个老女工在盯着外,居然看不见人。小灶上的炊事员见到我进
去了,急忙放下酒杯,不自然地笑着问道:“龙厂长来了啊。”我说是啊,我也没
吃饭呢,顺手给我和李调弄几道小菜。他们爽快地应了。我又问道:“怎么这食堂
打饭的工人这么少?”那炊事员说道:“现在除了中午能卖给机关干部点小炒,工
人们都自己动手做了。”我理解到是食堂饭菜标准上不去,也不好多问,便说道:
“今天谁值班呢?”炊事员答道:“好象是二黄在,刚晃了他一眼。”
我正为下午山药蛋的事情着急,这一说倒提醒了我:“他没在这里吃饭?”
“二黄很少早这里吃,估计这会儿又去了职工宿舍了吧。”他说着话我已经出
了炊事间,转过头想起李调度,便说道:“把菜打好,咱回调度室吃去吧。”然后
我独自向生活区走去。
生活区到处弥漫着烟火的味道,有很多的宿舍里传出职工喝酒聊天的声音,这
让我感觉有些满足,我突然有种感觉似乎自己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一般。
路过工会的职工小卖铺恰好遇见了有名的酒鬼张三坏,他提留着一瓶子二锅头,
我见到便说:“老张自己买酒喝啊?”他没停脚步,边走边对我说道:“你什么时
候批我个免费的酒条子我就不买了。”
我说你看到二黄了没,听说他今儿个没回去呢。张三坏使劲的咳嗽了几下,把
一口浓浓的粘痰啐到地上,道:“找他容易,去老板娘的小吃店啊。”
这个老板娘我略微知道一二,也不知道是靠什么关系,居然在矿区办起了一家
小饭馆,按理说这是不允许的,由于这个饭馆饭菜质量要比食堂的好得多,虽然贵
点,但是生意倒是红火得很。我抬步向小饭馆走去,走到门前,居然发现今天没有
营业,而里面分明亮着灯光,我便敲开了门。老板娘见到我表情惊诧道:“龙主任
怎么来了?”他的男人立即说道:“什么主任,现在是矿长呢。”
我说二黄在你这里吧,然后朝里面的雅间走去。
昏黄的灯光下烟雾缭绕,小桌子四周围满了人,梁二黄正紧锁着眉头,歪着嘴
叼着一支烟,缓缓地拉开手中的一对“牌九”,然后随着“啪”的一声响,牌拉开
了,他将牌往桌子上一放,道:“天杠!”
四周一片嘘声。
我站在门口咳了一声,然后喊他,他见是我来了,急忙收拾桌子上的钱,慌乱
中有两三张百钞飘落在地上。老板娘跟过来在其他人的耳边说了几句,那些人便离
去了。我说,二黄啊,你怎么赌博啊,而且玩的这么大?
二黄渐渐的放松下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实在没事,实在没事才玩一会的。”
半个小时后,在我的办公室里,我向梁二黄摊了牌,我严正地告诉他要把山药
蛋的事情讲清楚。而我没想到的是,他对于我的摊牌异常镇静,只是承认自己的工
作有些失误,而自己的行为也已经得到了书记的批评。我感觉这家伙是在用书记压
我,而且对于我的批评认为是新官烧火有意烧他,这个板叫的我还真的没了脾气。
我只好对他摆摆手说:“二黄啊,其实我这个外行还需要你的支持呢,你先回去吧。”
接着我去和李调吃饭。
晚上一点多钟,刚刚从一线回来的我,正准备休息,李调又突然跑上来说:
“出事了,刚才医疗室打来电话说,有个人突然病了,医生说估计是食物中毒!”
我瞬时出了一头的汗。要知道矿区距离真正的矿山医院要经过40分钟的路程,
而矿区的医疗所也只是发点药,治疗个头疼脑热什么的。而更让我没有想到四是,
这个中毒的人居然是钱金山。
把钱金山弄到吉普车后的一个小时侯,跟随到医院去的医疗室的大夫打来电话
说,钱金山抢救无效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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