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二天上午,我马不停蹄跑三件事。第一件,通过当地警方,了解北方化工学 院测控技术与仪器专业的薄老师情况。当然,我明确要求,这种调查要越隐蔽越好, 要保证不会对被调查者造成心理影响。同行很理解,说放心吧,学校有保卫处,此 事好办。 第二件,我驱车直奔省城,当面与省有色金属总公司的领导谈话,请他们为破 案提供帮助。 总经理已知了吕忠谦遇袭受伤的事,所以一听秘书报告,立即停下手头的工作, 把我拉进了他的宽大办公室,又是沏茶又是敬烟的,说听到忠谦被打,公司里的同 志们差点炸了锅,有人提议联名给省公安厅写请愿书,要求尽快破案严惩凶手,我 们党组的同志一再做工作,好歹才算把这事压下去了。忠谦可是位好同志啊,工作 踏实,任劳任怨,专业能力强,有魄力又不缺长远思路,早就是我们总公司的后备 干部人选,而且是排在第一位。今年初,为了解决吉水矿区久攻难破的老大难问题, 省委提出由我们这里派一员干将去吉水当县长,中层的那些处长主任们一下都变成 了闷葫芦,抛家舍业的,又都知那块骨头太难啃,谁愿去呀? 后来是忠谦同志主动 请缨,才让我们松了一口气。说来也愧对忠谦同志呀。前一阵,总公司有一位副总 调外省,省委组织部明确替补人选由总公司内部产生,如果忠谦在家,那就肯定是 他无疑了,可忠谦正带兵率将在吉水打硬仗呢,哪好阵前换将? 哎哟,连我们这位 新提拔的同志都说,这叫干得好不如赶得巧,忠谦啥时回来,我宁愿把这个职位让 给他。总经理的这番话说得我不由心里一动,便打断他,问,吕忠谦去吉水后,是 不是常回总公司来? 总经理说,没有工作上的事,他很少回来,也没时间回来,有 能让别人替办的,他就让夫人来。佟老师那人文文静静、稳稳当当的,来了就办事, 也从不多问多说什么。这夫妇俩,般配,难得,好啊! 我再问,公司里提拔新领导 的事,吕忠谦知道吗? 总经理说,知道,怎能不知道? 在上会决定之前,我亲自给 他打的电话,这个思想工作是不能忽略不做的,不做就是心里明白装糊涂,失职啦。 我问,吕忠谦当时是什么反应? 总经理说,忠谦同志很痛快,态度也很明朗啊,说 我没意见,感谢组织上的信任。我问,这事是什么时间? 总经理说,也就一个多月 前吧。 总经理是个爽朗又健谈的人,如果不是我着急,他一定会跟我讲起许多吕忠谦 的事情。可我心里确是如火如焚,想知道的情况也基本有了底数,便婉谢了留下午 餐的邀请,驱车往北口赶。路上,协助调查薄教授情况的同行打来电话,告知薄某 叫薄锐,北方化工学院测控学教授,52岁,此公近两年来受他妻弟煽动,投资某矿 业开发,甚至将家里的住房都抵押贷款,全部交到了他妻弟手里,数额已逾百万, 企盼分红获利。但其妻弟经营不利,效益时好时坏,此公也为此浪费了许多宝贵时 光,有时上课都躲到外面去用手机嘀咕,师生们意见很大,院领导多次对他提出过 批评。但薄锐是否还有其他违法违纪行为,目前尚未得知。这个结果正在我的意料 之中,我对同行表示了感谢,急回北口去进行我的第三件工作。 本来,头天夜里听过监听电话,我就打算向高局长报告案情,并详细说明我对 此案的意见,但考虑到高局长一再申明的证据当先,又想到高局长可能提出的疑问, 才急急抢在报告之前再将几个环节搞清楚。如果高局长再强调第一手的人证和物证, 那我就请求立即传讯佟慧虹,机不可失啊! 我的第三件事是再请市委办的同志以找 文件为由,陪我走进吕忠谦借住在武警支队的宿舍。宿舍极为简单,单人床、办公 桌、电视机、外加两个旧沙发,另无他物。武警战士打开房门前说明,吕县长有吩 咐,房间不需别人打扫,他几天没回来,里面可能落了些尘土,请领导别介意。进 屋后,我基本只动眼,要说动手,也只是拉开了办公桌抽屉,发现里面除了文具, 还有一只小药瓶,奋乃静,是一种镇静安眠的药。我拧开盖子,密封的塑皮封口已 打开。我将药粒倒在掌心,仔细数过,再装回瓶里去。98粒,而瓶上注明的是“每 瓶装100 粒”。我将小药瓶放回抽屉,打电话给吉水县政府办公室的秘书,问吕县 长是否有失眠的毛病,答说吕县长睡眠颇好,有时往矿区跑,坐在车上就睡着了, 有时晚上住在老乡家里,也是纳头便睡,让大家羡慕得要死。从宿舍出来,我又让 支队首长找来两位练过头顶破砖功夫的战士,让他们看了我从案发现场捡回来的几 块碎砖头,帮我分析这块砖是可能怎样地击向头顶。 驱车回局,我在路上跟高局长联系,是否有时间听我汇报。高局长说他正往吉 水矿区黑砬子沟赶,那里可能要出大事,有人扒开了封堵的巷口要下矿采掘,当地 干部拦阻不住,已调武警和公安干警急去增援了。我心里大惊,问是不是我也去看 看。高局长说,你来看看也好,或许能从纷乱中发现一些以前积压案件的蛛丝马迹 呢。 我赶到黑砬子沟时,西沉的落日已压在西山梁上,巨大的山影阴云般笼罩了沟 壑。在一处已被铲车铲开的昔日巷口前,数十名武警战士排成一列,头戴钢盔,手 执盾牌和警棍,拦阻着要冲向矿洞里去的人们。要进矿的矿工竟有几百人,黑压压 地站在对面,或握铁锨,或执撬棍,里面竟还混着妇女和儿童。人们哭着、叫着, 一个个怒气冲冲,抓起石块往前打,密如蝗虫的石雨落在盾牌上,砰砰啪啪砸出一 片震人心魄的声响。而站在山坡上的数十位公安干警则摩拳擦掌,只等局长一声令 下,便去抓捕那些带头闹事者。 听说选矿场方向也有动作了。那些停止运转的设备并没有真正彻底瘫痪,也没 有从矿区拆走,有人早在爆破时就做下了手脚,只是在非关键部位炸出几声轰响, 却又备下了替代的部件,只等形势稍有松动,便卷土重来立即开工。 这是一群被蒙蔽被怂恿的人们,本是社会弱势群体,却被某些人在幕后蛊惑着, 冲到前面来打头阵。他们听说吕忠谦县长被人打伤并已调回省城的消息,便喊着要 吃饭、要挣钱的口号,蜂拥着从四面八方赶来。这就像抗洪抢险,如果大堤一处崩 溃,江河便一泻如潮,前功尽弃了。 市委赵书记和市长都赶来了,他们没露面,只是坐在不远处的越野车里,一声 不响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并研究着对策。他们迟迟没有下达采取措施驱散人群逮捕 要犯的命令,我理解他们的镇静,因为那样一来,就可能激起人群更大的愤怒与狂 躁,事态的失控,往往就在瞬息之间啊! 突然,只见一辆越野车卷着一路黄尘箭一 般射来。越野车骤然而停,车门开处,吕忠谦跳下车,直向巷口大步而去。乱石仍 在横飞,两位武警战士急执盾牌为他遮护。吕忠谦将两位战士拨开,就那样坦然自 若地面对人群而立,飞石从他头顶掠过,有石块就落在他的脚下。 吕忠谦整齐地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白色衬衣,颈下的暗红色领带规整而醒目, 头上却戴着一顶灰色的旅游帽。他接过有人送过去的手提喇叭,没说话,却先将旅 游帽从容摘下。他头顶的绷带还没有拆除,于是,那一团耀眼的雪白,在众目睽睽 面前,立刻产生了追光灯一般的神奇效果,躁乱的人群登时安静下来,那纷飞的石 雨也为之止息。 吕忠谦对着手提喇叭说:“乡亲们,工友们,我是吕忠谦,吉水县代县长。非 常抱歉,我来晚了。前几天,我确实受了一点儿伤,但这不要紧,在没有将矿区彻 底整顿治理好之前,我誓死不会离开吉水县,这是我向党和政府的保证,也是我对 吉水县七十万人民的承诺。我跟大家要说的是,吉水大山里的矿藏,是国家的资源, 是人民的资源,但只有依法治理好了,才能真正变成人民的财富,而绝不应该、也 绝不可能变成少数人巧取豪夺的一块肥肉。今天天已很晚了,我不想耽误大家更多 的时间,请大家抓紧回家休息吧。各位若有什么建议和要求,明天早晨八点,我准 时恭候,还是在这里,咱们再谈好不好? ” 奇迹出现了。因吕忠谦突然出现而惊怔的人们安静了片刻后,先是有人悄然抽 身撤出人群,随即那人群就如强烈日光下的冰山,轰然崩塌了。人们向四下散去, 有人还向吕忠谦挥手呼喊,“吕县长,保重啊! ”我听不出这是祝愿,还是威胁, 也许兼而有之吧。 市委市政府领导的小车鱼贯驶离,高局长的车也跟在了后面。他们是去县里, 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连夜跟县里的领导研究。高局长打开车窗向我招了一下手, 我也随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