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3)
第二日,许若欣不再找颜紫,而是想到了刘念。虽然她这时极不愿意见他,不
想再和他有什么来往,但为了我,她还是打了刘念手机。
刘念在电话里听到是许若欣,可能太出乎他意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过
五分钟,他就赶到许若欣说的上岛咖啡店,快得让她感觉他就在附近。
许若欣不想拐弯抹角,就直接问他:刘念,我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一点事情。
他点下头:哦?我洗耳恭听。她说:你知道,我们公司程序被人安装了逻辑炸弹,
而改写的时间只有一个晚上的那么几分钟,而颜紫正好当天在快下班时间来办公室
找我。他马上警觉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她道:我不能肯定。所以想让你跟颜紫
说说,劝劝她。他笑起来:为什么让我说呢?她不喜欢他这样的笑,说:其实我们
心里都清楚为什么。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真的是她,请你劝她出来讲清楚,
还可以挽救。他是无能为力的表情:若欣,这其实是你们公司内部的事,就算我和
颜紫认识,也只是普通朋友关系,我怎么能说这些呢?她马上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不想知道。我只希望你转告她,把软盘交出来,事情可以在公司内解决,甚至就
只在开发部终止,这样大家都不会有什么损失。他问道:你怎么不直接跟她说呢。
她没好气说:说了,她不听!他又笑了,觉得很有意思:你意思我说了她就听?我
有这本事吗?她望着他,肯定地说:我相信你有!
说到这,刘念抿口咖啡,嘴角还在笑,好像刚刚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咂了
咂嘴,说:“我们不谈这个好吗?难得你约我出来,轻松点吧。”
他们有一会儿没说话,许若欣扭过头看窗外,在靠近高架桥的地面上,种植着
密密的苍天大树,那阴影显得肃穆幽深,粗大的枝叶遮盖了蓝天,而在树梢上,是
几点撩人魂魄的深绿。她慢慢移回视线,看着他,一边揣摩着沉默里的内容。他依
然是放松不过的神情,但就是这样子,让她隐隐有种不自然的感觉。她头向前倾,
仔细看着他的眼,说:“刘念,其实这事你早就知道对吧?”
他马上申辩:“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怎么怀疑到我头上了。”
“你知道那软盘在哪儿,你也知道到底是谁干的,对吧?”她不依不饶。
“你过分了!你这样说,我完全可以告你诬陷罪。”他大声嚷起来。
“刚才颜紫也是这么朝我叫嚷的,你们是一个口径!”
这下刘念真的有点怒了,他猛地站起来,把酒杯朝桌上一放,瞪着她,然后头
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刘念的背影,许若欣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她坐了会儿,突然觉得肚子
难受,胃里不知有什么直往上翻涌。她马上去了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干吐了会儿。
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有些苍白,疲劳的神色浮在眼角。
这个晚上许若欣久久无法入眠,她像一头困兽游走在黑夜的茫然中,宁静使她
越发心中难平。她闭上眼就能看到一个个噩梦卷来,那是无情的仇恨组成的画面,
一张张狰狞的脸在那里交叠、放大……她为自己的无奈而焦急,为无法解除目前的
状况而难受。她隐隐看到我将面临的局面,那是一个无法预知和把握的后果。
事情似乎没有顾虑许若欣的感受,而是朝着她的预感在一步步迈进。这天一上
班,她就被叫进总裁办公室。总裁见她进来,二话不说,就从宽敞洁净的办公桌上
拿起一份报纸丢到她面前,她凑近一看,报纸头版有行醒目的标题——《中国人自
主开发的电信平台管理系统软件正式投放市场》。总裁面色阴沉地在室内来回踱着,
一会儿盯一眼报纸,一会儿又瞪她一眼:“你给我解释,这到底怎么回事?”
许若欣只觉得头脑发涨:“这、不会是真的吧?”
“哼,火都烧到眉毛上了你还看不见,你以为人家跟你玩游戏啊,你知道吗?
这对我们公司声誉和利润的影响有多大吗!”
许若欣当然知道。所以她觉得事情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多了,现在软件已被人抢
先推出,这一手太黑也太狠了。她像被击了一下,有些站立不稳地扶着桌角。
总裁拿起电话,对秘书吩咐:“去,给我把方博士叫来!”
许若欣马上叫道:“等等。”
总裁不解地盯着她:“你还要干什么。”
“这事肯定不是他干的,他不是这种人。”
“哼,你肯定,你肯定有什么用。现在这事闹大了,我看公司都无法解决了。”
“这事由我们开发部引起,所以,请给我三天时间,我会向公司有个交待。”
“三天?三秒钟都不能耽误。”
“求你了,我以人格向您保证,到时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总裁沉吟好一会儿,然后说:“好吧,这事在我手上先压着,但只给你一天,
只一天!”
走出总裁办公室,许若欣马上就打我的手机,听到的却是“机主不在服务区”。
她马上想到我可能会在服装公司。她便赶往经贸大厦,秘书告诉她,我到郊区去看
厂房了。
许若欣从大厦出来,她站在路边,看着穿行的车流,看着身边涌动的人流,身
后的推拉门开来关去,很多人在进出,显得异常忙碌。她心里猛地升起一股悲凉,
好像一个梦境就要被撕裂了,整个世界从此将只有她踽踽独行。她不甘地紧咬嘴唇,
压着那股渐浓的哀愁,有力地朝一辆出租举起手。
大约颠簸了四十分钟,许若欣坐出租来到闵行区的北桥镇,在一条简朴的乡村
公路边看到了我。我正和几个人站在一幢旧厂房前,指指点点说着什么。她奔过去,
不由分说把我拉到一边,将那份报纸递给我。我看了一下,就明白了,脸上现出气
愤的表情。
她说:“现在你知道人家的目的了吧,你赶紧想办法,不然这场祸就得由你顶
着了。”
我把报纸一夹,对她说:“走,我们回去。”
半个小时后我将车停在德馨园小区门口,我手把着方向盘沉思了会儿,说:
“你还是先回去吧。”
她焦虑地看着我:“如果她不承认呢?”
“别再说了,你走吧。”
看许若欣走了,我才打开车门,一步一步走进楼去。我这时对整个事情还不甚
明了,以我有限的法律知识,我还不能准确地预料将要发生怎样的后果,这其中,
我,或者是颜紫,将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我之所以来颜家,来找颜紫,只是想确
认一下,而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走到颜家门口,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才伸手敲门。开门的是颜母,她高
兴地把我迎进屋,给我泡茶削水果,一边和我聊家常。我很有耐心地回答着,只是
偶尔朝颜紫房间瞄一眼,等颜母问得差不多了,我才问颜紫在不在家。颜母点下头,
说找她有事吧,我去叫她出来。我说不用,我进去吧。
真正面对颜紫了,我倒沉默起来。我在椅上呆呆坐着,神情很凝重。颜紫感觉
到什么,她很紧张,把耳机摘下,牙细细咬着一根手指,眼光瞟着我。
“紫紫,安装逻辑炸弹的事真的是你干的吗?”颜紫刚要说话,我抬手止住,
说:“我知道你干不了,是谁把软盘给你的?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知道。”
“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吗?他要你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真的不知道。”
“我最后再问一句,你真的很恨我吗?”
颜紫说不出话来,泪水在眼眶打转。
她的表情已明白无误。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听着她压抑的喘息,心里却疼她
起来。我似乎再没有可问可说的,一切的答案都明白无比。所以,我好像终于完成
一件大事,或者说是一个仪式,变得轻松下来。我手在放着那张报纸的口袋上压了
压,朝颜紫点下头,走了出来。最后,我在离开颜家时,回头看了眼颜茹青的房间,
看了眼语语的房间。我还跟颜母说了句:“我可能有段时间不能来看您,您请多保
重。”
我走后,颜紫马上回了房间,躺在黑暗里,让这份没有一丝危险的宁静,来包
容自己,安抚自己,原谅自己。她在枕上翻来覆去,想让自己从巨大的罪恶感中逃
脱出来。同时,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她像是一只被人丢弃的小兽,在荒野独
自舔着伤口。她一遍遍想着我的话,想着我追问的眼神,越来越感到胸闷气短,带
着一种非常陌生的心灵深处的疼痛。最后,她把牙齿紧紧咬着枕巾,在心里无力地
愤恨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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