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心声(1)
虽然他太执迷不悟,沉迷得令人心颤,但不能不说,他彻底投入的身姿是那么
壮观、伟大,那股气势足以吞山河搏云天!
他走了,死于爱情之手。
他走了,爱情不在,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他走了,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会获得永生,就像他壮烈无比的爱情一样。
对一个比较内向的人来说,往往在最重大的事情发生时,才会改变那种表象的
沉默,从心底爆发出特别的力量。现在的闵子就是这样,她瞒着所有人,隔两三天
就会来“三看”,她是来给我送东西的,有水果食品,有保暖的内衣和棉被。几个
看守的武警都认识她了,负责接见的干部也知道她。其实他们都跟她说过,这里一
月只有一次传见日,家属们只能在这一天将物品经由干部送进去。但说是说了,闵
子还是隔两天就送东西来。武警战士拦住,她就坐在外面等,跟人家说好话。她表
现得很坚韧,很执着,不管刮风下雨,她都会来。有时一呆就是半天,仰头看着高
高的石墙,那墙上尖利的铁网刺向天空,也深深刺着她的眼睛。后来,大概是闵子
的单纯和秀气的样子让人家过意不去吧,就把她送的东西收下了,不过没有马上转
交给我,而是由看守干部先存放着,到时一次给我。
闵子当然不知道,她还是继续送东西过来。她瞒着她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
生的样子,每次独自挤公车,再走完那条泥泞不堪的小道。正是上海冷雨飘飞的季
节,附近正在大兴土木,连片的低矮陈旧的房屋即将被拆掉。闵子要穿过狭窄的几
条里弄,有时走得一脚泥一脚水,她那纤细的身子在叶飞冷风中显得特别单薄。虽
然在上海生活了二十多年,虽然闵子的上海话说得特别地道也特别温绵,但她却是
个又勤快又能吃苦的女孩。她默默把心里的那份感情珍藏着,毫无图报地付出着。
她不矫情不虚荣,温良恭俭得让人心疼。她其实很像清淡的月儿,让闪烁的灯火忽
略了。其实不管有无云彩遮掩,她一直还在那里,矢志不渝而默默播洒着她的情感。
后来一刚还是察觉出不对劲儿,发现闵子这段时间总往外面跑,就问她干什么
去了。她只说有事,而不说具体什么事。除此之外,就是许若欣知道闵子的行踪,
而且,她也明白了闵子那深藏的全部心思。
这天,总裁把许若欣叫到办公室,他脸色很不好,在室内徘徊,像一头困兽。
当许若欣进来,他把目光射向她,射向这个他曾经非常信赖的得力干将。许若欣当
然知道这目光中的含意,在一丝愧疚过后,她变得坦然下来,等着总裁的发泄。
总裁沉声道:“你为什么要帮方子豪请律师来打官司?”
许若欣说:“请您谅解。我没有更多理由,但我必须这么做。”
总裁恨声道:“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知道,我会接受一切后果,我都想好了。”
总裁气得一拍桌子:“你……”
许若欣不为所动,静静说:“我想最后的结果会证明我是正确的!”
从总裁那出来,许若欣又跟唐律师通了电话。唐律师说他正在为跑保释的事奔
忙,其中有许多关节要打通。打完电话,许若欣忍不住又打给袁老师,听到他声音,
她心里才稍稍好受些了。下了班,她走出大楼,走到车站坐上一辆大巴。车上多是
刚下班的人,吵嚷的声音并没干扰她,她耳边只有唐律师和总裁的话在回旋。当经
过梅园新村时,她心一动,就下了车。当她慢慢走进新村,走到公寓楼下时,突然
发现,闵子正从另外一个入口过来。她停下脚步,这时闵子也看到她,也有些意外
地呆在那儿。
在一轮西沉的太阳下,她们就那么互相凝视,探寻的目光里添了些惆怅和伤感。
在这里,她们的出现已然代表了一切语言,一切的心声。
她们后来去了新村边上的一家茶室,坐在二楼圆形的窗口,可以看到新村林立
的住宅楼和配套的中央绿地。那绿地上除了有个小型喷水池,还生长着香石竹,和
一片密密的杨树林。她们几乎同时看到,在那树林间,竟然有鸟在其间飞翔,那飞
舞的身姿真是非常优美,它们的清脆的叫声倏地赶走了周围闹俗的喧嚣。
许若欣问闵子想喝什么茶?闵子说随便吧。许若欣便做主掉头跟招待说,那请
来两杯普沱绿茶吧,请用粗瓷杯泡吧。等招待退下,她又问闵子:普沱茶一般要用
瓷器泡才酥香,不过味有点苦,你喝得惯吗?闵子说没事的,我不怕苦。说完,两
人眼光对视了下,都在细嚼那话里的意思。茶室挂在外面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化成
细小的光点在她们脸上闪动。许若欣突然说,闵子,你很漂亮呢。闵子不好意思笑
下,对她说,若欣姐,别这么说,你才漂亮呀。许若欣倒是认真的样子:是真的。
闵子你很自然,也很纯洁,这是现在女人最缺少的。我想,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你的。闵子抬下眼,又望向桌面:哪里呀,我哥就说你像电影明星,子豪哥也说你
像劳拉呢。
闵子的话让两人突然沉默起来,轻轻品茶,看着窗外暗成黑黛色的夜空。一会
儿,许若欣轻声问道:“你,喜欢他,是吗?”
不需直言,闵子已然知道那个“他”是指谁。这一问就像一颗石子,一下投入
闵子那薄脆的心海,荡起的涟漪渐渐成为一抹红晕飘在她脸上,让她心神一下紊乱
起来。她说:“不,不是的,我没有呀。”
许若欣淡然一笑:“没事的,喜欢一个人并不羞,是件很开心的事,这有什么
吗。”
闵子缓了缓心神,问道:“那么,你很喜欢子豪哥吧。”
许若欣点下头:“是呀。不过说不定哪天他会喜欢你哟。”
闵子有点急了:“不,不会的,……他不会喜欢我的。”
看她这样,许若欣故意逗她,问道:“你怎么知道不会呢?”
闵子轻声说:“我知道他和你相好着,你们多般配啊,我很羡慕你们。但我不
会打拢你们的,我不会让他知道的,别人也不会知道的。”
闵子说完,两人又是一大段沉默,似乎只有这样相对而坐就足够交流了。许若
欣端起茶壶续水,热气散开,立刻又被冷空气吸噬。她把双手焐在茶杯上,看着闵
子身后昏黄的灯光,闵子嵌于其中,像一幅剪影,显得格外的柔美动人。也许就是
这一刻,她才感到了闵子的强大,她的这种无所求的纯粹的爱,犹如花木之鲜盛,
可以融化一切的嫉妒、仇恨、阴险和欲望。
她们一起走出茶室,像姐妹般牵着手。外面有了纷纷阴雨,她们挤在一把伞下,
朝地铁站口走。视线变得迷蒙了,林立的高楼大厦都模糊成一团黑影,惟有灯火映
照的浦江显得既清晰又苍凉,同时又惊人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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