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心声(2)
闵子回到咖啡店,她到二楼看甘小蕙,见她的房间门紧闭着,她把耳朵贴上去,
隐隐听到被东西堵着发出的沉闷的呻吟。她敲门,叫“小蕙姐”,没有回答。她不
放心,下楼来给一刚打电话。
而谁也没想到,这时一刚正在高架路上将车开得极快。已是上海红叶飘飞的秋
末,昨天刚刚刮过一场寒流,吹落下最后一些叶片,将仅有的一丝温度彻底吹掉。
此时路面湿滑,没有吹完的寒风将路边的广告牌和灯箱吹得哗哗作响。经过的一些
娱乐场所门前也车辆稀少,隐隐传来一点音乐之声,更像是寒风冷雨中的一种点缀。
一刚一直沉着脸,手紧紧把着方向盘,动作显得非常僵硬。他一边掏出一支烟,打
火机闪了下,他深深吸了一口,车内立时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在他眼前,车灯笔直
投向路面,像一把利剑刺穿黑夜。
终于开到新客站附近一条黑暗的小巷,一刚把车停在巷口,穿着雨衣下车,只
露出湿漉的脸和一双眼睛。走不多远,前面出现一个黑影,看样子年轻不大。再走
近些,看到是个二十左右的男子,小鼻小眼,一颗光脑袋上歪罩着顶小花帽,他其
实就是上次跟甘小蕙碰头的那人。他问一刚带来了吗?一刚把准备好的钱掏出来。
他一看,大大摇头,说这点钱够个屁啊!一刚早有准备,看他又是一个人,手一伸,
凶着脸朝他要。
这人一步一步后退,一边低声道:“真的没了大哥,你怎么就不信呢?你非要
逼我,就把命拿去吧!”
一刚一手掐在他脖子上:“他妈的少废话!拿来!”
光头眼睛四处瞄:“大哥,你这点钱抽一口都不够啊,你这不是断我财路吗?”
一刚突然摘下他的帽子,翻找半天,没有。一刚不甘心,把他身上都翻了遍,
还是没有。一刚气得把他的脸扭转过来顶在巷壁上,低声吼道:“快给老子交出来!”
光头磨蹭半天,从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很不情愿地样子。一刚一把夺过来,
哼了声就走了。光头狠狠盯着他,朝地上吐了一口。
就这样,一刚跑出小巷,飞速开动车子。他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来买白粉了,
每次他都要思想斗争半天,直到看着甘小蕙忍受不了痛苦得不行,这才从她本子上
打出号码,然后一边骂自己一边出去跟人接头拿货。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一刚
也像中了魔。他现在只想甘小蕙别发作,别闹腾。他知道这样是没止境的,不光总
有一天会被甘小蕙吃得连骨头都没有,他自己也可能会被发现,被抓进去。但有什
么办法呢?他想过许多办法了,包括给甘小蕙吃安定什么的,但都没用。而要把她
送去戒毒,一想到离开她,他就受不了。
一身雨人似的回来,一刚径直上楼,把小纸包朝甘小蕙一扔。甘小蕙马上扑过
来,像一只饿狗抓起来。没多久,一团烟雾就在房间飘起来,甘小蕙的脸整个埋在
那团烟雾中。一刚不想再看,头也没回走出房间,走出这个让他沉闷得不堪想象的
画面,走出甘小蕙那双迷离失神的眼睛。但他知道,他注定无法走出这样的噩梦。
在二楼平台上,他伸展双臂,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后来,甘小蕙光着脚出来,只穿了薄薄的睡衣,轻柔地贴到他后背上,手环着
他的腰,有些怯怯地叫道:“一刚哥”。
一刚嗯了下。
甘小蕙说:“还在生我的气吗?我是不是让你非常伤心了?一刚哥,请别这样,
我最怕的就是你不理我呀!”
一刚无力地仰着脖子,双手垂着:“是吗?我现在已经成了你跑腿的了,就像
一把助你达到极乐的扶梯。”
甘小蕙细白的手臂绕在他胸前,环绕到他短须的下巴坚硬的脸颊和那双痛苦的
眼睛:“一刚哥,你在说什么呀?你是我最亲爱的人呀。我不想看你这么忧郁伤心
的样子,我们应该开心起来才对呀。”
一刚转过身来,望着她,端详着她,她脸上又浮现了令他温暖而舒展的笑容,
而此时,他却感觉万分凄凉:“唉,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到你的美丽,我们就像过
一个短暂的节日啊。”
而刚刚恢复过来的甘小蕙还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却非常光
亮清明,她的神情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一刚扭过脸去,说:“你别这样看我,我受不了!谁知什么时候你这眼睛又会
变得疯狂起来呢?”他望着漆黑粘稠的夜空,心里一阵阵苦笑。他把甘小蕙搂进怀
里,紧紧贴着她温热光滑的身体:“小蕙,我不能看着你呆在地狱了,不能再这样
下去,你得赶快逃离出来啊!……小蕙,我带你去乡下好吗?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帮
你把毒戒了。……这是我们惟一不分开的办法了,知道吗?”
甘小蕙似懂非懂点着头。
一刚长叹一声:“或许,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出路了!”
所以在那段时间,一刚曾打过电话回江西老家,他打到他伯伯家里,老人家已
经去世,现在是他儿子,也就是一刚的堂兄住在那个老屋。一刚先只想问问情况,
毕竟他有许多年没回去,那些亲戚们也差不多快把他忘了。不过他堂兄倒是很高兴,
一再提出要他有时间就回去看看,现在日子过得好了,鸡鸭鱼肉都有的吃。堂兄这
么说,一刚心里就真的活泛起来。再通了几次电话,他就把想回去定居的想法告诉
堂兄,他说他们两个人,只要有间房住就可以了,越清静越好。堂兄说好啊,儿女
都出去做事了,家里也冷清得很,你来房子有的住,住几间都行啊!
一刚便来和闵子商量,他没说回老家长住,而是说陪甘小蕙去散散心,咖啡店
就全交给她了。闵子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她怕一刚回去要用钱,提出不行就把店
子盘出去。一刚当然不肯,他说手上还有笔钱,不需她操心。然后,他向台里打了
辞职报告,因为他是正式员工,如果买断可以得一笔钱,不然就要找关系跟上头去
说,争取办个内退,提前拿退休金。这时一刚也没那精力去跑,他想买断算了,得
的钱可以留给闵子当嫁妆,或者留作急用。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顺利,可是当他向甘小蕙说明后,她就变卦了。表面上她没
说什么,听他把未来的安排一条条摆出来,虽然不是很开心样子,至少也没表示反
对。这天一刚去台里办手续,回来时甘小蕙就不见了,她还拿了几件换洗衣物,好
像是不打算再回来了。这下一刚真是急疯了,他开着车四处找,她以前住过的地方,
她所熟悉的朋友熟人那里,都问过找过了。后来没办法,一刚还打过那几个毒贩子
电话,问他们知不知道甘小蕙的行踪。人家听他不是要货,二话不说就挂了。
那两天一刚真是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本来他是很爱整洁的,现在是头发不梳
脸不洗,衣服也两天没换,嘴上的胡子疯了似的长出来,乱糟糟一圈。对他来说,
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他后悔不该先告诉她,等到临走时拉上她就没事了。到了第
三天,他强迫自己不找了,不管她了,她这么冷酷无情,这么不把他当回事,还有
什么意思呢?想过了,恨过了,两腿还是不由迈了出去,就算开着车在街上盲目的
逛,心里也要踏实些。
没想到的是,甘小蕙竟然是颜紫给找回来的。当时颜紫刚从医院出来,她是自
己办的出院手续,谁也没告诉。她站在路边犹豫着,不知该去哪?这时正好碰到几
个朋友,他们是以前在热舞吧认识的,在车里朝她招手。她觉得自己好久没喝酒没
跳舞了,她在医院也实在是闷坏了,便上了他们的车。
几个人先在西餐厅填饱肚子,然后就去了宝庆路百富勤广场三楼的M-Box ,这
里的地下音乐很火,每晚都有半场的歌手演出。在震耳的重金属音乐中,颜紫好像
找到点感觉,在座位上先就扭动起来。几段爵士乐奏过,场内气氛达到高潮。当一
名貌似李泉的歌手登场时,颜紫跟着挥臂呼了几下,又觉得他嗓音实在不值得吹捧。
于是她去了洗手间,在那窄长的过道上,昏暗处蹲着一些吸丸的男女。在他们中间,
颜紫还是一眼认出了甘小蕙。她没上去打招呼,在快散场时,她才好玩地打了咖啡
店的电话。等侍应生叫来一刚,她就假着嗓子问,你还要你老婆吗?一刚听不出是
她声音,就问她是谁?她烦了,大声道:你调查我干什么呀?要是还要老婆你就赶
紧来M-Box 吧。说完把电话一挂。
不到二十分钟,一刚就出现了。他很快找到甘小蕙,把她拖起来,又恨又疼地
架起她,走了出去。颜紫在一旁看着,冷冷一笑。这时刘念打来电话,她看一眼,
轻轻按掉了。她什么也不愿想,只想痛痛快快疯一场。那几个朋友都是很会玩的,
他们说起衡山路上又新开了一家小酒吧,里面的藏族服饰如何抢眼;说外滩“色诱”
的牡蛎和肥鹅肝多么美味;还说起去斐济和欧洲五国游玩的经过……颜紫越听越难
受,这些去处曾是她最熟悉的,许多节目都少不了她。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落伍
了,觉得自己真是亏大了。她这段过的什么日子啊,躲三躲四,心里有话也无法畅
快地说,而且,每天素面朝天,毫无新意,有什么意思呢。当她无意间碰到自己肚
子时,她差点要笑出声来,自己真是太像个妇人了,让人要笑掉大牙了嘛。
所以到了第二天,颜紫不再犹豫,去医院准备做流产。当她刚挂号坐在走道上
等时,却见宋志坚和云儿也来了。从他们样子看,像是云儿也有了身孕,来作检查
的。三个人一时都觉得巧,宋志坚只打个招呼,就忙着去排队了。一问云儿,果然
是有了,妊娠反应太大,于是来看看。云儿问颜紫是怎么了,她也不隐瞒,笑了说,
我没你那么幸福,我是来拿掉的。于是云儿就劝,说了半天。等云儿进去检查,宋
志坚过来坐下,两人没说得几句,就看到刘念从一头匆匆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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