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忘了我(1)
在她那纤细柔弱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硕大无朋的心,如山似海。多数时候,
她是不起眼的流云,投下那稍纵即逝的目光。她又是多么天真烂漫啊,默默地喜欢,
静静地爱着。她实在更像个圣女,使一切的邪恶、猥琐、奸滑无地自容,使所有的
纯朴、善良、宽容熠熠生辉!
一刚走了,带着他无尽的遗憾走了,同时,也把他那爱情给带走了。他终于没
能实现他的理想,和甘小蕙在世外一隅赏菊观鱼,过那仙人般的单纯日子。他不光
没能让甘小蕙解脱出来,而且他自己还掉落那个可怖的深渊,永无生还。
那个少有的倾盆雨夜过后,世界一下变得干净清楚起来。由于一刚是被谋杀,
他的尸体进行了解剖,公安人员进行一番调查,也很快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甘小
蕙被带回警局接受询问,她一点不配合,不是拿头撞墙就是大喊大叫。她神智不清,
满嘴胡话,接着就是抽搐发颤打哆嗦。实在问不出什么,公安人员也只好把她送去
戒毒所强制戒毒。后来还是通过闵子,调出一刚的手机通话记录,从那几个号码追
查下去,总算把那名主要的光头嫌疑人抓获了。大概又过了一个星期,闵子才接到
通知,一刚的法医鉴定已经完成,可以送去火葬场开追悼会了。
开追悼会那天许若欣去了,她和另外一位一刚以前的女同事搀着闵子,帮她擦
眼泪,架着几乎无法行走的她向来宾一一拜谢。除了一刚电视台的领导同事们,他
那位堂兄也来了,是由他一个儿子陪着来的。在主持人念到一刚死亡经过时,下面
的人全都哭了,在哭的同时,又都为一刚感到不值,他这样爱法太悲惨了。
追悼会之后,那位堂兄在店里住了两天,他本来还想再多住些日子,但看到闵
子每天不说一句话,店门也不开,他也就只好跟儿子走了。临走他一再嘱咐闵子,
如果这里过不下去,就别硬撑着,他那随时欢迎她的。闵子似听非听着,面无表情。
堂兄走时,她也就站到店门口,望他们上了车,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这样,整个
店子就剩了闵子一个人,两层几百平米,再也没了往日的气氛,静得让人心慌。没
了客人,没了音乐,整个咖啡店凄凉无比,空旷无比。闵子常常坐在空无一人的吧
台旁,墙上的月历美人默默地看着她,身后那台老式留声机静然无声。窗上没有水
幕流动,积了些灰尘,微弱的阳光贴在上面,显得特别的了无生机。
这天,许若欣路过,看到店门上挂了块牌子,写着“本店转让”,她大为吃惊。
她在外面敲了半天门,又叫闵子名字,还是没人应。她怕出事,急得又拍又打的,
发现旁边有道侧门没锁死,一推,竟然开了。她越过厨房,一直走到大厅,发现闵
子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跟个木雕似的。许若欣叫道:“闵子。”一边走过去,
她心里突突跳,脚步走得极慢,也走得非常小心,好像生怕弄出什么响动打破了这
种宁静。一直走到闵子面前,看她眼睛还是在闪着,知道没事,这才松了口气。见
这里有些天没开门窗了,便去打开大门,外面的光线一下射进来,使闵子眼睛一阵
发花!
许若欣又叫道:“闵子,闵子。”
闵子望她一眼,把头低下去,嘴角在抽动着,尽力压抑着心中的悲伤。
许若欣伸手搭住她的肩,感受着她全身的颤抖。她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话,陪她
站了会儿,想找点水给她喝,但吧台里只有酒水。后来她们上了楼,来到一刚的房
间。房间已差不多空了,墙上还有一张一刚刚参加工作时的照片,周边挂有黑色绸
布条,前面有烛火和香。照片中的一刚显得很年轻,脸上焕发着一种朝气,而且,
他笑得多么明亮啊。
闵子站在遗像前,看着哥哥这般爽朗的笑,那洁白的牙齿、纯朴的眼睛、乌黑
跳动的头发,都让她心一阵阵揪痛,泪流不止。她打开衣柜,默默整理起哥哥的衣
物,许若欣也帮她,两人把衣物叠好放进纸盒子。闵子一边清理,耳边就响起哥哥
的说笑声。她抚摸着这些衣物,就像能触摸到哥哥,能感觉到他依然活着,充满激
越跳动的生机。清理影集时,里面有张是我和一刚的合影。她们同时望着照片,伸
出的手停在半空。
晚上,许若欣把闵子拖到附近的餐馆,强迫她吃了点东西。她跟她说,闵子,
你不能老这样呀,你哥要是看到你连饭都不吃,他也会不高兴的。闵子还是无语,
眼睛盯着桌面。许若欣问她:你真的打算把店子转让呀?为什么呢?闵子不说,她
也问不下去了,想她一个人呆在店里也太难受了,就要她搬到她那去住。闵子这才
说,不了,若欣姐,谢谢你,我还有好多事要做的。
第二天,有人来看店子,是个块头挺大的中年男人,后面跟着的是他非常苗条
的妻子。闵子带他们在店里四处看看,一边替他们讲解几句。男的倒是一脸笑,背
着手看,也没说什么,是个好脾气的人。而他妻子则不同,没句好话,不是装修老
套,就是物件陈旧,一副要砍价到底的样子。看了一圈,说价钱时,果然那女的开
口就让闵子吓一跳,价格低得让她心痛。男的倒有点过意不去似的,对闵子说:我
看你这店子还有些特色,价钱上我们再商量吧。他妻子横他一眼,先气得扭身走了。
后来又来了几批人,都挑了不少毛病,闵子被他们说得都不想转让了。晚上那
大块头的男的单独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工人模样的人。他跟闵子说,我是急性子,
先找人来看看怎么装修,没关系吧。闵子很紧张,问他,你打算把这店子风格重新
改变呀?他说,也不是全改了,我想在这老上海风格中再加点西洋东西,像进门这
块最好竖个酒架,摆些有特色的洋酒,还有这里,应该换上西式卡座……闵子听不
下去,打断他说,这不行的,如果你要接手,这里的风格就不能变,不然我就不转
让给你!他说这为什么呀,反正你不做了,何必管我怎么做呢?闵子不想跟他解释,
这里一桌一椅都有哥哥的心血,他哪会懂呀。所以她坚决摇头,态度是不容商量的。
在准备转让店子的同时,闵子把先前的积蓄取出来,去了一趟戒毒所。在这里,
她见到了正在戒毒中的甘小蕙。甘小蕙此时的样子真是令她感到害怕,虽然她身边
就站着管理人员,有的还是穿着雪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她还是感到阵阵寒意,这寒
意似乎是从心底来的,像一把钳子死死掐着她的血脉。她看到的甘小蕙形神枯槁,
脸和眼角都有被抓伤的血痕,脖子上也是血痕条条,头发乱如杂草蓬在那儿,眼光
显得惊恐而错乱。闵子再也不忍看,她扭过脸,想到这就是哥哥深爱着的人吗?一
想到哥哥,她有了更多撕裂般的痛楚,她知道,这种刮骨似的痛来自哥哥,是他的
魂灵感受到了这一幕!
见面只有几分钟,闵子告诉甘小蕙,已给她交了费用,足够一年的全部开销。
甘小蕙像没听到,一会儿动弹一会儿又安静得像个蜡人。闵子没敢多看,她实在没
有勇气去面对这个曾经可能成为她嫂子的女人。她杂乱无章地交待了几句,自己也
不知在说些什么。她听到干部在催她,拣要紧的说,于是她才想了想,最后说:小
蕙姐,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看你了,我要走了。我想告诉你,我哥最大的心愿就是
想让你……戒了。可以的话,你就让他在天之灵能有个安慰吧!
甘小蕙依然毫无反应,眼神呆滞地看着闵子起身,看她慢慢走出接见室。那眼
光已毫无生气。
闵子终于走出来,长长吸了口气。刚走不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凌乱的吵闹声,
接着,一声尖厉的叫声针扎似的刺过来,她的眼泪便刷地流了出来……
过了几天,那个大块头男人终于答应闵子的要求,不改变咖啡店的风格。随后,
他就预付了定金,等把转让合同签了,他的全部钱也打到闵子的卡上。拿到这笔转
让的钱后,闵子不再耽搁,马上来到“三看”。当她把一大沓钱摆在看守干部办公
桌上时,人家很吃惊,问她:你要保释方子豪?闵子说是的,钱我带来了,你看还
够吗?她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沓钱,然后又是一沓,整整五沓堆在桌上。这干
部惊讶地看着她,然后不得不告诉她:姑娘,你来晚一步,方子豪的保释手续已办
好了。这回是闵子惊异的眼睛!她问是谁帮他办的保释呀?话刚出口,她马上想到
了,万分失落地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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