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杨叔叔,这两张成品图我还挺喜欢的。”蒋舒薇扬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我 倏地记起张茜茜给我看的那俩幅广告图,可不就是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地中海”一个劲儿地点头,“回头有什么用得着 杨叔的地方,你只管开口,杨叔一定帮你办到!” “蒋小姐有万钧撑腰呢,哪儿用得上你这糟老头儿啊!”还是那个令人作恶的 “胡子男”在说, “咱别寒暄了,喝酒吧!小姑娘,初次见面,你也不敬敬咱们?” “地中海”赶紧附和:“对对对!你去敬敬几位大老板!” 我敬他大爷!幸得我极力提醒自己要有修养才没能拿酒给人泼过去,他妈的竟 跟一奴才似的喊我敬酒,真当我是那陪人喝花酒的啥啥女了。现在啥年代了啊,哪 儿工作不是工作啊,大不了不在“地中海”那儿干了,正好也趁此机会给自己放一 小长假,我还乐得自在呢! 可我还未来得及发作,陈万钧就说话了:“杨总酒量向来不错,今天还带一帮 手来,看来是存心想把人往死里灌了。” 他说话的时候背靠着椅子,神情十分慵懒,往嘴里送烟的速度缓慢,吐出的烟 雾却算得上浓厚。 “地中海”一边用力摇头,一边谄媚地笑,差点儿就站起来跟人哈腰鞠躬: “万钧您太客气了,出来吃饭不就图个享乐嘛!言西你先敬咱陈总一杯!” 虽然他大我近十岁,可在座儿的几个男人中就数他最年轻。我正犹豫要不要执 行“地中海”的吩咐,陈万钧又漫不经心地说了:“先别忙着敬我,还是从周总那 儿开始最合适。” 色* 咪* 咪的“胡子男”立即笑得跟一狗尾巴草似的:“哎哟!这万钧可给我 周某人大面子了!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瞧着“胡子男”盯着我那神情,活像一流浪狗盯着一碟回锅肉。我当下便在心 里问候陈万均他祖宗八十代!这万岁爷明摆着要把我往粪坑里推。但是我他妈的也 就这麽没种,别人跟前能横得跟一霸王似的,唯独在陈万均跟前活像一毫无反抗力 的hellokitty。 再忍忍,最多再几个月也就解脱了。我一再告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当初就 是因为不会忍才酿成了大错。得!深吸口气,我特“交际范儿”地端着酒杯笑吟吟 走那龌龊男跟前,娇滴滴地说:“周总,我敬您一杯!” 猥琐的中年男人当即用他那双肥腻的手握住我的手:“筱小姐真是客气了!” 此时我已没了贞洁烈女才有的孤傲怨愤,我只觉得自个儿可怜又可悲,而这可 怜可悲还都是我自己一手酿成的。不就是被人摸麽,当初我不连整个儿身体都交给 陈万均了麽!早被人摸遍了,多这一回不多!可越是这样儿破罐破摔地自我安慰, 心里越不好受。 也不知被这龌龊男人握了多久,我就跟在梦游似的浑噩不清。当他把那双特有 存在感的手放我腰间时,我忽然就一个激灵醒过来。再这样下去很明显就会发生什 么,我控制不住地浑身战栗。偏偏这长胡子的丑男人还感兴趣地说:“小妹妹还怕 生啊,瞧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儿,可叫人心疼得咧!”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手里的半杯酒完完整整地泼在他脸上,看着朱红的液体顺 着他肥大的面颊往下流,我心里腾升出一种豁出去的快感。我并不畏惧在场的这几 个中年男人,怕的不过是陈万均生气,也不知我这样儿做他会不会生气。 “胡子男”一脸惊愕地看着我,此时的模样越发丑陋。我退回到座位跟前,拿 起包说:“我先告辞了,各位老板请慢用。” 然后我就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出包间离开酒店,夜风吹散头发,长裙也被风撩拨 得飘起来,我心里却如醍醐灌顶般澄澈清明。不知那被泼酒的男人会怎样报复我, 反正他的面子肯定丢足了,而这半杯酒也铁定断送了我的前程。这真是不得不令我 苦笑的一件事儿,还从未喝过这样贵的红酒呢,全赏给那一副猪油嘴脸的老男人了。 其实我也特紧张,从泼酒到离开前我都不敢看陈万均一眼,也正因着没瞧他的 脸色我才敢这麽嚣张。不过这样儿做确实挺过瘾,我已经压抑了接近三年的时间, 这样二的情况只有以前才会发生。 边走我就边想,陈万均知道我这样公然忤逆他的意思,不知道会生多大的气。 如果他真气狠了,会对我怎么样呢!会不会找人将我炸死,还是会挑个无人的海边 儿把我埋了。然后我又想到要是宋嘉平回来见不到我,他会不会满世界找我呢,以 前我肯定他会这样儿做,可现在却没有把握了。 一个头天晚上还给你在床头备巧克力的男人见你被别的男人轻薄,却毫无反应 地冷眼旁观,可见你在人心里毫无地位可言。另一个能对你掏心掏肝儿的男人又根 本不想见你。我咋就这么背呢,想着想着就跟一泄气皮球似的,我找了街沿就地而 坐,忒小资地看着稀稀拉拉的姑娘小伙儿从面前走过。 路灯暖黄的光洒在地面上,对面几个穿短裤背心的学生妹手里拿着冰激凌,连 蹦带跳地前进。我挠挠□的脖子,心底狠狠埋怨连这不知好歹的蚊子都欺负我。今 晚我穿着白色抹胸长裙,多纯洁无瑕的打扮啊,可做的却是跟纯洁八竿子打不着关 系的事儿。我拎着胸口的料子,将裙子往上提了提,脑海中忽然又闪现蒋舒薇的样 儿来。什麽样的女人才能怎麽打扮怎麽合适呢?人穿得艳一点儿就像妖女,穿得 “纯洁”一点儿又像仙女,妖女仙女总归都是绝美的角色。偏偏她还生得一副淡然 不讨人厌的性子,就连刚才饭桌上那麽娇滴滴地撒娇都让人觉得浑然天成本该如此。 想着想着就觉得有些渴了,其实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类句子真得能让人绝望。我 这刚站起来,还没往便利店走呢,八寸高的鞋跟儿就这麽硬生生断了。张茜茜她丫 就一骗子,看这鞋底子就知道是一廉价货,她还跟我说这是花了大把票子从法国订 制的,明知道她是“A 货代言人”,我真是蠢 到家了才信她。 当我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时,洁白的长裙已被华丽丽地裹了一层灰。心情忽然 不爽到了极点,这一蛮洁净的街道旁咋有这麽多地灰呢!我索性脱了鞋子,也不管 裙子脏不脏,就这麽光脚踩在还有余热的大地母亲的身子上。将拎着的一双高跟鞋 仍进垃圾箱里时,我真觉得自个儿那动作特潇洒。去他的美丽高跟鞋,老娘就一村 姑不乐意扮公主还不行麽!果然毫不吝惜地仍“金子”的过程对我这一惜钱的人来 说实在是极佳的释放方式,扔完之后心情真是爽了很多。 于是我就拖着齐脚踝的裙子,跛着脚走进了便利商店。那好心的店员在收款后 有点儿担忧地看着我:“你没事儿吧,需要我帮忙报警吗?” 我忒豪气地冲她一笑:“不用不用,那劫匪只抢了我一双鞋,钱都还在这儿呢!” 小姑娘担忧的眼神随即变成充满古怪的怀疑,我估计她以为我脑子有问题,于 是赶紧拿了水就走。我一边儿往肚子里灌水,一边儿跛着脚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 才听见手机铃响,从手袋儿里掏出一看,正是那姓陈的祖宗拨来的。 我当下继续豪气地摁下拒听键,乐滋滋地继续走。爷了不起啊,今儿个我也要 当一回娘,你能把我咋地!又走了十来分钟,手机又响起来。看着屏幕上“祖宗” 二字跳得不紧不慢,我忽然生出一股寒意。我凭哪点跟他耍性子啊,要是真惹怒了 这祖宗,我相信他真会选个地儿差人挖坑把我埋了。 不容多想,我迅速按下接听键。陈万均的声音很低沉,很不耐烦。他说:“下 来。” 嗯?!下哪儿来??凭着搁他跟前人就反应迅速的特性,我立即知晓他此刻正 在我家楼下的这个事实。我撩了下散乱的长发,不紧不慢地说:“我这会儿不在家 呢。” 那端沉默得就像没有人在听似的,大概过了半分钟,他的声音已经十分不耐烦 了:“你在哪儿!” 我多想回答他我在哪儿啊,可是不能呀,因为我瞧了瞧四周才猛然发现,这个 地方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于是我镇定了情绪,悄悄回答他:“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 对方又来个半分来钟的沉默。“祖宗”这回是真怒了,他扬高了声音在电话里 吼:“你他妈玩儿我啊!筱言西我给你半小时,你要过不来试试看。” 我都快哭了,情不自禁地跟他委屈:“我真不知道我在哪儿啊!这地方我从来 没来过。” 这回只沉寂了十来秒,他便“啪叽”一声掐断电话。完了完了!我一面儿瞎胡 乱地挥手准备打车回府,一面儿觉得这老爷实在霸道得要命。人刚才当那麽多人面 儿受愣大委屈,哪儿有心思见他啊,他居然还反过来威胁我!忒不讲道理了! 此时已经大半夜,这小旮旯里哪儿有什麽出租车,连一辆自行车都没有。为了 今后的日子好过些,我提着裙子就开始跑,边跑还边四处张望,期盼能看得见辆出 租车。后来回想跟陈万均的这段日子,也只有这个晚上的这个时刻我才算得上“公 主”了那麽一回。 一是我散着长发提着裙子光脚奔跑的状态实在太文艺公主范儿,二是我刚跑着 拐了个弯儿,陈王子那辆耀眼的白色保时捷便闪着车灯,火速搁我跟前停了下来。 车开得很快,所以刹得很急,崭新的轮胎“哧溜溜”顺着街沿滑了十来米才完全停 下。 车门“哗”地打开,他搁座位里细细瞧了瞧我,怒极的神情稍稍缓和,紧蹙的 浓眉微微松展,极淡地叹了口气。他又摸出支烟放嘴里,对我一扬眉,简洁地甩出 俩字:“上车。” 我看了看这“闪闪惹人爱”的保时捷卡宴,又低头瞧了瞧自个儿灰不溜秋的裙 子和黑漆漆的双脚,有点儿犹豫。陈万均的声音自车里传来:“受伤了?” 我这才抬头看着他摇头。大马路上又没玻璃渣儿,哪儿能那麽容易受伤啊,而 且自从上次崴了脚之后,我这脚踝就十分耐用。他已经将点燃的烟叼嘴里,又十分 不耐烦地说:“那还磨蹭什么,上来!” 我十分规矩地坐在宽大的车座里,四周散发浅浅真皮味道合着淡淡桂花清香。 据我了解,除了女人以外,陈万钧最喜欢的就是车子。所以顶着一身尘土的我根本 不敢多动一下,我还考虑着呆会儿下车后要拿个什么东西给脚底下的垫子擦上一遍。 陈万钧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夹着香烟。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车窗外斑 驳的树影排排照进来,印在身上,忽明忽暗。我突然想起自个儿的处境并不乐观, 于是决定先向人“请罪”:“饭桌上,我…不是故意的。” 他还能来找我,应该说明他还没决定将我丢给“地中海”。这样一来,我晚上 的行为就算得是“擅作主张”了。先跟他放低姿态,总比等他开口“质问”来得好。 人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好歹他也把我当个人看不是! 他吸了口烟,转头看着我的时候居然极其轻淡地笑了笑。再吸口烟,他将烟蒂 仍出窗外:“是我对你不好还是我功夫没杨总高,你就这麽迫不及待地往人床上爬? 我这儿还没让你滚呢,你倒提前找上东家了。” 我真觉得他不说话比说话来得好,起码闭嘴的时候不会让人对其恨得牙痒痒。 谁能借我一胆儿,让我一拳了结了他!我咬了咬牙,再一次坚强地将他的话咽进肚 里,语气变得更谦卑了:“您误会啦,今天晚上陪客是杨总给我下的任务,我跟他 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 陈万钧盯着前边儿的路,十分不屑地说:“晾你也不敢跟他有关系。”那刚才 那番羞辱人的话是从何而来?我很想回答他,岂止不敢啊,我宁愿求您直接找人给 我埋了也不敢跟人有啥关系啊。光想着一脱精光的秃顶儿糟老头,我就比面对爷您 发火时还能哆嗦,我当然不敢啊! 我的思绪正迎风乱飘,他又说:“你那塞牙缝的工资还不够一顿饭钱。一被包 养的人,瞎装什麽白领。” 瞧这话说得!被包养和当白领根本就两码事儿,何况有被包养成我这样儿的麽! 没有一张那象征情妇身份的信用卡,房租自个儿付,连衣服也得自个儿掏钱买。现 在好了,被我自个儿那麽一闹腾,“地中海”见鬼了才会还让我去他那儿上班。这 下可是连白领也装不了了! 我不失大体地跟他笑着说:“还不都是闲着没事儿干麽。不过,今晚过后我想 我可能就没法再去上班了。” 他再度十分轻蔑地笑了笑:“不去算你觉悟高!正好少给我抛头露面地丢人现 眼。” 抛头露面这词儿还让我有种高身价的感觉,可“丢人现眼”又瞬间让我身价暴 跌。他这是夸我还损我呢,用头盖骨想也知道这祖宗不会赞美人,所以我十分知趣 地点头:“知道了。” 他扬眉瞧我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你他妈就适合演戏,比林志玲还 能装。” 你他妈才适合演戏,不用演就一出戏!我当然是在心里用这话回敬他,嘴上可 是封得严实,还笑不露齿地正襟危坐。以前接触不到陈万钧时总觉得他们这类人肯 定修养极好,说话定是不会带“妈”字儿的,现在看来物极必反这个说法真真是在 理儿。 下车的时候,陈万钧跟往常一样走在我前面。其实他走得并不快,只因着腿长, 迈出的步子比别人大一些。而我只能跟一婢女似的,迈着小步伐紧紧跟在他身后。 他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下来,转身将我上下打量一遍,然后颇为无奈地叹气,接着就 一步步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 我顿时有些紧张,他这是要做什么?还没开始往后退,他就搁我跟前弯身将我 拦腰一抱,接着就往电梯的方向走。我当即就如惊弓之鸟般开始挣扎,一边儿想往 下蹦一边儿说:“不用了不用了,我没受伤,我能走,真能走,不信我下去给你走 走看。” 人只无声地拿他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便镇住了我这紧张不已的小 心肝儿。他这样儿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着实让我有些接受不了。这人咋一会儿一 个变化一会儿一个变化呢,跟天气预报似的。不过,倚在他怀里的感觉还真不错。 这样近的距离,我能闻见他身上的味道,感受他浓厚温暖的气息,还能隐约听见他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明明都“亲密接触”过两年多了,这会儿我发现自个儿跟一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似的,竟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赶巧不巧陈万钧冰冷的声音还自头顶传来:“你脸 红什么。” 我的个天呐!不带这麽直白的吧,人好不容易能生出一种小女人的情绪,他就 不能为人体谅着些?不说还好,他这一说我才发觉自己的双颊“腾”地烧起来,还 火辣辣的,这下可是不红也得红了。我只能在他跟前本能地害一下羞,将头往他怀 里砖了砖,双手环过他的脖子,抵着他的胸膛闷声闷气地说:“人家才没有呢。” 他没说话,只隐约能听见他的轻笑声。他将我往怀里箍了箍,迈着铿锵有力地 步伐一步步前进着。 陈老爷真的是那啥啥狂,搁古代何止三妻四妾,五妻六妾都还给他少算了。话 说咱被他公主式的抱进屋后,本来打算先喝口水再沐浴,可他却从容不迫地直接将 我往注满水的浴缸里一放,然后自个儿也脱光衣服坐了进来,接着就诱导我跟他做 那啥啥事儿了。 明明不见这人健身,可人这体力怎地这麽充沛,我被他累得不知何时睡着,再 醒来时已回床里躺着了。他靠着床头,正将烟灰往水晶缸里弹,暖黄的灯光柔和地 照在他的脸上,瞧着真是十分帅气。 “醒了?”他看了我一眼,伸手将我面颊上的发丝捋开,我嗯了一声就跟着坐 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我就傻愣愣地盯着他瞧。他半眯着眼睛对我吐了一 口烟,我也没被呛着,就盯着那淡淡烟圈儿发呆。忽然他又将我搂怀里,用包满一 口腔烟的嘴紧贴我的唇,把浓浓的烟雾渡我嘴里,终于我被呛得咳了起来。 他似笑非笑地一直瞧着我咳,我觉得他有点儿小看人,于是伸手取过他叼嘴里 的烟放自己嘴里,开始猛吸。身为他人情妇,耍点儿小手段调情还是一门重要的必 修课。于是我将自己嘴里的烟又重新往他口里渡,开始他还接收,收着收着就变得 有点儿狂乱,还用牙齿和舌头侵犯我的口腔,我自然也得礼尚往来地回敬他。 好一会儿他才放开我,将我搂怀里说:“好女孩儿不该这样。”真是好难得的 一句人性话,只不过语气轻佻了点儿。我明白他故意着呢,我哪儿是什麽好女孩儿 啊!我想了想便顺着他的话问:“那好女孩儿应该什么样儿?” 他轻笑着抖了下肩膀:“我说抽烟,你想哪儿去了?”我抬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也说抽烟啊,你想到哪儿去了?”他随即开始拿手剥我的吊带:“筱言西, 你他妈就是个妖精!”说完就又将我覆身下了。 这爷儿能不骂人麽?!说我是妖精,他才一禽兽呢! 为了避免“地中海”找我秋后算账,我将手机连关了一星期。这一星期,陈万 钧难得没有出差,也难得没有呆别的女人那儿。我跟他的关系也没有比之前更进一 步,他依然不准我跟他在公共场合一同露面。 这天清晨,我难得早起跟他坐一块儿吃早餐。厨房里的菲律宾钟点工正在收拾, 那高挑的黑女人在我来之前就已经为陈万钧服务了。这挑剔的男人连雇个佣人也得 看人身材长相和学历,为此我一直怀疑他跟人有过啥不正常的关系,可那女孩儿一 派正气地模样倒也不像跟他有过啥。 “想什么呢。”陈万钧啜了一口咖啡,皱着眉问我。今日阳光正好,透过玻璃 窗洒在他身上,他的发际因刚沐浴过还带有水渍,耳朵因背着阳光看起来红红的, 干净舒长的手正端着咖啡往嘴里送,那优雅的动作看上去真像在拍MTV 。 我傻兮兮地冲着他笑,摇摇头说没想什麽。他兀自吃着东西,没再瞧我一眼, 那神情拽得跟孙红雷演黑老大似的。人今天穿着蓝白条纹衬衣,领子袖口都展展的, 看着真叫一温润如玉。 “抽屉里有卡,Fiona 会带你去买几套顺眼的衣服。买什麽Fiona 说了算,你 挑的东西见不得人。”Fiona 就是那个菲律宾女佣。爷都颁布圣旨了,我只得恭敬 地接旨。这还是他破天荒头一回让我用他的卡,其实我想告他上次在医院给的那一 沓票子还没用呢,但是又觉得在那种高级商店跟人数钱买单确实有些丢脸,于是就 什麽也没提了。 可是,我这未过四级的英语水平该如何跟母语为英语的Fiona 小姐沟通。正嚅 嗫着该怎麽跟他汇报这情况,他就站起来准备走了,我急忙一把拽过他的手不让他 走。陈万钧明显怔了几秒,再定睛看我时带着玩味儿的笑,他系完衬衣袖子上的扣 子,俯身拿头抵着我的额头:“舍不得我?” 这过于近距离的低沉男声让人心里像被小猫儿的爪子挠过似的,直痒痒。我居 然还鬼使神差地低低回应他:“嗯!”他立即偏头,跟我来了个法式长吻。最后又 用湿热的唇轻点我的额头:“真得走了。” 然后他就十分麻利地边往外走边打手机,我半浑噩半清醒地望着从厨房出来的 Fiona ,这黑妞儿笑起来还有俩浅浅梨涡。她一边拾掇餐桌上的东西一边说:“筱 小姐请先回房梳洗打扮,等我收拾完就陪同小姐一起去逛街。” 我顿时就完全清醒了,这两年多来我第一次听她说中文,她居然还会说中文! 出门后,Fiona 一边开车一边告我:“我的大学,选修中文课。” 虽然她跟许多老外一样儿,吐出的字儿大多只有二声,说出的句子也不太完整。 但她能与人进行沟通,在我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我问她:“这麽长时间,我咋就 不知道你会说中文呢?” “因为小姐你,都不和我说话。而先生,他从小就跟我讲英文。”这倒是实话, 我每回到陈万钧这儿住,都跟住客栈似的。他给电话我就来,他不用吱声我就自觉 地滚,这回倒是头一遭连着跟他处了一星期。Fiona 是个尽责的佣人,从来都是陈 万钧问她一句她才中规中距地回答一句。而陈万钧本就是话少的主儿,俩人沟通又 全部用英文。我隔三岔五来这儿也很少碰见她,她来打扫做饭时我通常都搁被窝里 睡得跟头猪似的,等我醒来她又收工回家了。仔细回想,我还真没跟她说过话。 “你在这儿做工有多长时间啦?”我看了看她贴着头皮的小卷毛,忽然觉得她 是个可爱的人物。她想了想认真地说:“先生在国外念书,我就照顾他。他回国也 带上我,我念书他还供我。” 原来Fiona 比我还小上几岁,她一边念书一边继续给陈万钧当长工。想了想她 又说:“先生是好人,我感激他。我是个孤儿,他帮助我很多。” 我谅着她懂不起咱汉语的博大精深,于是忒淡定地告她:“既然如此,你定当 以身相许才是!” Fiona 小姐朝着我腼腆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不是没想过,可先生他, 不喜欢黑人。他喜欢,像你这样的,漂亮中国女孩子!” 我觉着有点儿不好意思,人居然啥也能听懂。她在国外就跟着陈万钧,那肯定 也知道他那位洋媳妇儿的事,我便八卦地向她询问。她却十分警惕地瞅着我说: “小姐,想套我的话。我不告诉你,你亲自去问先生。先生的事,我知道的不多。” 得,不说就不说呗!人结婚离婚关我屁事儿,这不闲着无聊才跟她聊聊麽!她 似乎也看出端倪,便跟我说:“小姐别生气,我们就快到了。先生说,让你挑很多 衣服。很漂亮的哟!” 一连串话都是标准的二声,光听着就让人忍不住想模仿。我不受控制地也用二 声回答她:“好滴!我们去挑很多滴衣服!”Fiona 对我竖起大拇指:“小姐,你 真可爱!” 我俩带着愉悦的心情和刷不完的金卡进了富丽堂皇的店里。Fiona 一件件细细 地帮我过目,我东张西望地四处观赏,赏着赏着就赏着一忒青春靓丽的背影。店员 正帮她整身上的新衣服,我觉得这背影越看越熟悉,于是往过走了两步,正好从镜 子里瞧见她的面孔。呵!人世间的缘分很奇妙,镜子里的美女可不正是蒋舒薇。 她扯扯胸口的衣带,抬头也从镜子里看见了我。这件黑丝绸吊金片坎肩连衣裙 非常衬蒋舒薇白瓷一样的肌肤,她从镜子里怔怔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甜美地对着我 笑。连同为女人的我也被这一笑给蛊惑住,真正的肤若凝脂、笑靥如花。 蒋舒薇转身朝我走近:“你也来买衣服?”我亦笑着回答她是啊。Fiona 在店 里的西面儿挑好了衣服,正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招呼我:“小姐!你过来,看看这件!” 刚拎着衣服面向我,她就发现了跟我站一块儿的蒋舒薇。我起先以为Fiona 张 大嘴的惊讶表情是因为看到了真正的东方美女,可她却跟一猴似的急速蹿到我跟前, 用流利的英语跟蒋舒薇说话。 蒋舒薇看着她的表情也充满惊喜:“You are …Fiona ?” Fiona 立即像上了发条一样猛点头,嘴里还不停地应着:“yes !yes !yes !” 蒋舒薇问她怎麽会在这里,还未等Fiona 回答,她又迅速转头看着我笑。看来已明 白是怎麽回事儿了,她还真是一秀外慧中的姑娘。 Fiona 兴奋地跟我解释:“薇薇小姐,是先生的好朋友。我认识她!我们又好 长时间没见面了!”何止好朋友啊,人还是他未婚妻呢!我也是从“丢工作”的那 晚才知道她是陈万钧的未婚妻。想到这个我心里就闷闷地有点儿不舒服,人都快结 婚了,我还跟他们中间耗着,真成名副其实的小三儿了。可是这“正牌夫人”也不 带这麽宽宏大量的吧!据我所知,陈万钧跟外头来往的女人依然不间断,就算她不 介意无足轻重的我,难道也不介意那些人? 蒋舒薇看了看Fiona ,直接问我:“你住在他那儿?”我被她这直截了当的方 式弄得更加愧疚,点头承认后又急忙摆手否认,支支唔唔也不知道该怎麽说才好。 她极淡地笑了笑,这种笑法倒跟陈万钧十分相似:“明知道我今天来这里买衣服, 他这是存心气我呢!真跟以前一样,一生气就耍小孩子脾气。” 我确定她的这番话是在自言自语,因为她说完后就对我告辞:“你先挑吧,我 去把这条裙子换下来。”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试衣间走去。难道陈万钧在外面找不 同的女人,都只是为了耍小孩儿脾气的时候专门用来气她?听说有些人在自己心爱 的人面前,不善于表达,就往往做些跟自己个性不相符的事儿,陈万钧可能也属于 这种人。 我在Fiona 热情地摆弄下,穿好新衣,直到临走也没再见蒋舒薇。回去的路上 我问Fiona :“你跟薇薇小姐多长时间见一面儿啊?” Fiona 谦虚地笑:“薇薇小姐,是小姐。不会抽时间专门跟我见面。这还是我 跟随先生回国后,第三次见她呢!” 她那句“薇薇小姐,是小姐。”真说的我内心特别畅快,我十分“小人”地愈 发觉得Fiona 可爱了。Fiona 可称得上陈万钧的“贴身丫鬟”,这麽长时间竟只见 过“准夫人”三面儿!看来蒋舒薇的地位也不咋地,没准儿还不如我跟陈老爷处得 多呢。可她刚才在店里还说什麽他存心气她的话,敢情是做样儿给我看,本意是想 刺激我来着。想到这儿,我便虚荣心上涨,美得我有些飘飘然。这年头啊,还是 “小的”受宠得多。 一女在另一女跟前故作自然地说些能让人产生无限联想的话,这不常有的桥段 麽!看来这蒋舒薇是常用此手法让陈万钧身边的那些女人“知难而退”了。但是我 这聪明的小头脑却看穿了她的把戏,她肯定以为我正黯然神伤,自个儿偷乐着呢。 孰不知,我乐得比她还狠,一是因为我于陈万钧本无轻重可言,她刚才那话压根儿 就多余的;二是想不到她这样儿的女人也喜欢那种小把戏,真让人觉得可笑。 我跟Fiona 用下午茶的时候,闲着没事儿就开了手机。好家伙!一百八十通未 接电话,还有五十来封短消息。我这人气啥时变这麽高了?还未打开看看都是些谁 这麽风急火燎地找我呢,又进一通电话。我看着张茜茜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跳动, 就仿佛看到了她那张狰狞的面孔。天呐,我居然忘恩负义到了这种地步,为了躲避 “地中海”竟连如今唯一的朋友也忘了联系。 颤悠悠地接起电话,张茜茜的声音果真像被雷劈中一样惊恐而惨烈:“啊?!!! 通了!通了吗?!真的通了!!!言言是你吗??” 我将手机拿开一点点距离,又贴回耳朵:“是我。茜茜,你还好麽?” “我好你大爷好!筱言西你他妈也忒不讲人情了吧!足足消失了一星期!‘地 中海’找不见你就不说了,怎麽连我也找不见你?你丫真是一狼心狗肺,枉我对你 那麽好!那天我还借你法国进口真皮鞋呢!唉?!”她语调忽然转了一个音,“你 不会是想私吞了我那双鞋,所以才不来上班儿的吧?”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说法就是一真理儿!咋地我感觉张茜茜这个女人 比我还惜财呢。她不提那鞋倒好,一提我就来气儿!“得了啊你!就一仿货,跟我 装啥名牌呢!我套脚上还不到一时辰,跟儿就折断了,还法国进口真皮!你好意思!” 她沉默了两秒,“嘿嘿”地笑出来:“仿货也是货啊!何况那还是高仿!”说 到这儿话锋又转,“你不会是跟咱杨总有一腿儿吧!他这礼拜跟得狂犬病一样儿, 发疯地找你!每天茶不思饭不想,我们大伙儿都觉得他瘦了!” “你他妈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跟谁也不会跟他啊,他那怂样儿,我看得 起吗我!”张茜茜说的□确实让我有些气恼。坐对面儿的Fiona 明显讶异地看着我, 定是未料到我竟是这麽泼辣的一人儿。 “我这不跟你开玩笑嘛,你急火啥呀!人杨总说你要回来上班儿就给你加薪, 说你表现良好,十足的上等优秀员工。”我听着手机传来“咯蹦咯蹦”的清脆响, 就知道张茜茜那女人又在咬苹果了。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她的“美容养颜苹果餐” 时间,一星期不见,还真有点儿想她了。 我刚准备说点儿什麽柔情的话,张茜茜又说:“杨总在我跟前,要跟你说话呢。” 过了三秒,“地中海”的声音便响起:“筱小姐,您可算是能跟咱联系了!我找您 没别的事儿,您这一星期不休假麽!要是不够,接着再休,工资公司给您照算!要 什麽时候想回来上班儿了,您再回来,我们这小公司可少不了您这位人才啊!” 我当真一头雾水,怎麽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