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对于我主动辞职的这件事儿,陈万钧嘴上虽没说什么,不过不难从他那隐忍的 喜悦之情中看出,他对这桩事还是很满意的。 周末的时候周彤约我一起吃火锅,红油泡子咕嘟嘟地往上翻滚。她夹了筷儿竹 笋放嘴里细细嚼着:“照你这么说,你们过不了多久就快结婚了是吗?” 刚才我三言两语地把我妈认可陈万钧的事情告给了周彤,她一听我妈都同意了, 就以为我们快办事儿了。 我咂了一口啤酒,吃着我最爱的肥牛回答她:“哪儿能呀,没这么快吧!我也 没想那么多,现在这样就挺好!” 她握着筷子不动,盯着翻腾的红油锅子出神:“可能就是像你这样顺其自然的 人才会获得幸福吧!”我估计这小姑娘有心事,便问她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她 笑着摇头说没有,就是突然有点儿感悟而已。 “茜茜要是也在就好了,咱们三个都好长时间没聚在一起了。”我扪心算了算, 估计这丫头也该回来了。希望她那些靠谱的娘家人能治理好她那不靠谱的眼光,她 前天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还特地“恭喜”我妈考查我来着,照此看来,心情状态都 还恢复得不错。 于是我宽慰周彤:“应该快了。她一回来,咱仨就立马奔出来厮混!”她嘿嘿 地笑着,点头说好。 闲下来的日子就喜欢没事找事,跟周彤吃完饭后我觉得时间还早,就沿街一直 逛了下去。 刚开始不论去哪儿,陈万钧都派车送我。美名其曰送我,往实里说了其实跟监 视我没两样。人不苟言笑,连手底下的兵也不苟言笑,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就那么跟 在你身后,想想都觉得别扭。 那段儿时间Daisy 想置我于死地,不用他派人跟着,我也不敢在大街上瞎溜达。 后来危机都解除了,他还派人形影不离地跟着,最后还是我撒娇耍赖使小性子才说 服了他。 想想也觉得很奇妙,愣大一男人,居然无力招架一女人的耍赖。 看着对面大学校门口熙攘的人群,原本平静的内心忽然有点儿惘然。这个时间 正是饭点儿,大批学生都趁这会儿到外面吃饭逛街,我以前也是这样。 其实也不过几年时间,再故地重游却觉得仿佛过了大半辈子那么久。我站在原 地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往对面儿走过去,只是在前面儿的水吧里要了一杯丝 袜奶茶。 不变的蓝色椅背橙色坐垫,连写着免费续杯的广告牌子,都还挂在原来的玻璃 门上。周围尽是年轻的大学生,不少情侣面对面坐着喝水,就那样干巴巴地望着对 方,一句话不说脸上也露出甜蜜。 年轻真好!当我脑海中蹦出这几个字儿后,又被自己给惊了一跳。我自个儿也 不算老吧,怎么竟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找不到源头,我便把这个想法赖在陈万钧 身上,铁定是他老我那么多,所以连带我也觉得自己老了。 一杯冰茶下肚,凉爽又精神。我从店里出去时就不打算再接着逛了,要回去得 晚了,家里那爷准得又训我一顿。虽然他的话不多,不过字字中要害,用我妈的话 来说,就是功力太深厚,一般人招架不住。 其实我就算想继续溜达也不行,半小时前小刘就跟我打电话,问我在哪儿。那 意思明摆着是陈总让人接我来的,爷都发话了我能不执行么。 我站在店门口等小刘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真忒蠢。我们现在真心相爱着,为何 我还跟一婢女伺候爷似的,不敢惹他不高兴。这真是太奇怪的心理了,难道我骨子 里真是有被虐倾向?不过转念一想,我好像挺乐意这样被虐的,既然如此,那就不 计较那么多了。反正人总归逃不过乐意俩字儿。 我将包拎手里不断地荡成圆圈儿,荡着荡着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往左边儿转过 脸去一看,公交车站的广告灯箱旁边,那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宋嘉平原本就不胖,大半年不见,他又瘦了很多,两只眼睛都微微凹陷下去。 圆寸头让他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他穿着丝光棉的条纹衫,手还放在身旁汽车的门把 上。 亮白的雪佛兰科鲁兹刺痛了我的眼睛,曾经一起贫嘴时讨论过的最低档次车品, 他终于买到了。那个时候我十分嚣张地跟他说:“科鲁兹那是最低档次,你得从最 低目标开始起步,以后咱要坐高级跑车,像兰博基尼那样儿的才拉风!” 黄昏时候的天空有些昏暗,路边的广告牌子稀稀拉拉地亮着灯,他缓缓松开握 着车门把的手,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我弄不清楚自己是想逃还是想跟他对峙,脚底下像被强力胶黏住似的,动也动 不了。 相距不过十来米,我却觉得有上千米都不止。他终于走到我跟前,一直紧盯着 我的眼神装满数不尽的哀伤。我不知道说什么,更不清楚该怎么做,脑袋里像装了 浓雾一样,一片白茫茫。 “你去哪儿了?” 沙哑低沉的声音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远,我听了这句话,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想说些什么,可喉咙竟预料之外地发疼。 “筱小姐,让您久等了,请上车吧!”我偏头,看见坐在驾驶位上的小刘。 开门上车的时候,竟紧张地双手发抖。到坐定后才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原本 哀伤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而下一秒,小刘已经将车快速驶了出去。 我的脑子里十分混乱,不敢回头去看。 不是没想过跟他重逢的场景,只是没料到会在今天,更没料到他开口便问我去 哪儿了。我原以为,分开后的恋人再相遇,顶多就是那句煽情的俗话:你还好吗? 可他竟问我去哪儿了,那意思就像我一直都在原地,不过一时调皮跑出去玩儿 了一趟而已。 我还以为,再遇见他时我会破口大骂,然后潇洒走开。可不知到真正面对面时, 我却没来由的紧 张,紧张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我更清楚,最让我紧张的是司机小刘,宋嘉平知道他是谁。这回他亲眼看 见了,便是真的受伤了,怕是此刻已更加笃定我是为了钱,所以到现在还跟陈万钧 纠缠在一起。 他因为另一个男人甩了我,现在却看到我上了那个男人的车。这样的场景搁谁 谁都会觉得我不是什么好女人。 可是,明明是他甩我来着,为何我到现在还莫名其妙地想那么多。 “筱小姐。”小刘的声音透露出几丝不安,“您怎么还跟那个人见面啊?” 我叹了口气回答他:“我也不想,偶然遇见的。”坐了一会儿我又添了句, “你别跟陈总说什么,本来我跟他就没什么。” 说完又觉得画蛇添足,纠结得我头都晕了。他却轻松笑了一下:“您请放心, 不该说的我不会说。” “啧啧!”这段日子跟小刘见面次数挺多的,不知不觉就变得熟络,“谁不知 道你家陈先生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呀!懵我吧你就,你还有事情敢瞒着他了?” 他和煦地陪着笑:“跟陈先生相比,我比较怕您生气。”这话可说得我不爱听 了,敢情我真是一母老虎啊! “您若生了气,陈先生就会发火,他一发火,我们就……”余下的话被他尴尬 的笑声代替了。 我赶紧见缝插针:“那你更不能跟他报告了,他若知道这件事儿,我铁定生气。” 觉得还不够,又狠狠重复,“生很大的气!” 他笑着连说了好几个是,停顿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同我商量:“筱小姐,您 以后尽量别跟宋嘉平见面了吧!陈先生其实很不看好他。”说到这儿他又停顿了一 会儿,“您应该知道的,我就不多嘴了。” 这不废话么,我要不知道还能这样让你瞒着他么! 这天夜里我很晚才睡着,满脑子都是那辆崭新的雪佛兰,还有他的眼睛和他沙 哑的声音。当第三十五个翻身完毕时,睡在身边的人伸手将我捞进怀里:“怎么了?” 我死死往他怀里拱,闷声闷气地说:“有点儿冷。”他没说话,又将我往怀里 箍了箍,就沉沉睡了过去。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儿,渐渐也有了睡意。所以习惯 它是个不好的东西,但也确实是个上好的东西。 当我第二天清晨才知道陈万钧要去新西兰时,就又开始扯着他袖子耍赖:“不 嘛,我也要跟你一块儿去!新西兰多好的地儿呀,我也要去玩儿!” 他几分好笑几分无奈地捏我脸蛋儿:“我不是去玩儿!”我随即又像树懒一样 趴在他身上:“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去工作,那你工作也可以带上我呀!我可以去 玩儿嘛!” 他看着我的眼神带了点儿狐疑,以往出差他不是没叫过我,可都被我拒绝了。 这一回倒没想到我竟会这么主动地要求要跟着一块儿去。 盯了我一会儿,他微微用头示意:“收拾东西。”我赶紧手忙脚乱地往房间里 跑,Fiona 笑着说了句:“to honeymoon! ” 我一边瞎胡乱收拾东西一边说:“小菲你在乱说话,我可不给你带新西兰特产 了哈!”说着又想起了件儿事,便担忧地问,“我这么临时的决定,会不会买不上 机票啊?” Fiona 用二声国语回答我:“别人肯定不行,先生开口,不行也得行!” 本来以为不过两三天时间就会打道回府,可陈万钧却带着我耗了十来天才返程。 平常都没觉得两人有多紧密,到异国他乡反变得黏黏糊糊。他处理公事只用了两天, 剩下的时间就带着我四处闲逛。 逛累了我俩就随便拣个地儿坐着歇歇,不出门的日子就呆在房间里腻歪。 窗户外边儿的碧水上漂着稀稀拉拉的小帆船,白色风帆被风吹得鼓起来,三角 小圆桌上的花瓶里插了束不知名的鹅黄色小花儿,嫩绿的枝干浸在透明的清水里, 看起来更加鲜嫩活力。 外面的天气十分干爽,室内却刚刚经历过一场如暴风雨般猛烈的激情。 我裹着条小毯子趴在陈万钧□的胸口上,前胸后背都香汗淋漓,濡湿的发丝凌 乱地贴在脖子那一块儿。他粗重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还用手替我拨开汗湿的头发。 我抬起他垂在床外边的手,开始无聊地量他的手指,个儿高的人就连手指也比 一般人长。他胳膊上本该有的刀痕,在我用心良苦的呵护下,已经淡化得基本瞧不 出来。只是,那半圈儿牙齿印倒还清晰可见。 他抱着我的背,埋头看了一眼后便慵懒地说:“小老虎咬的。” 当初我到底使了多大劲儿,才能造就出这么深刻的咬痕。现在回想起来,都还 觉得怵人。我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又往上趴了趴,毫不客气地张口就咬了他的肩膀。 不过力道,自然是不重的。 今天是回国的日子,小行李包已经收拾妥当,就搁在玄关旁边的小地毯上。我 看了看床头柜子上的机票和护照,竟有点儿舍不得:“咱们这就走了呀?” 他正用手指缠绕我的头发,一听这话便笑了出来:“以后再带你过来。” 我偏过脑袋胡乱蹭了蹭他,劳累过后的困意渐渐跑出来,于是我就着身下的温 暖肉垫子,沉沉睡了过去。 这段时间我真是特别嗜睡,临别新西兰之前在睡,回国的飞机上也在睡,到下 飞机回家的途中,我居然还在睡。 小刘还开玩笑说,这一趟远门把我的精气神儿也丢在了外地。Fiona 倒比较幸 灾乐祸,一边熨衣服一边得瑟:“筱小姐终于安静了,我真快乐!” 我连白眼都懒得跟她翻,翻了个身就又开始睡。 直到大半个月后,张茜茜的一句话,才让我意识到嗜睡这个事儿也许大概可能 没那么简单。 张茜茜和郭浩然前几天都给我打电话了,我可能是睡太多变得越来越懒,于是 就抽了今天把两人约一块儿吃顿饭。 张茜茜瘦了一大圈儿,一反常态地没有浓妆艳抹,只穿着简单的T 恤牛仔裤。 她不施粉黛的样子倒多了几分亲近感,不再像以前那么具有“攻击性”。只是那张 嘴仍然像上了膛的子弹一样,叽里呱啦地舍不得停歇。 郭浩然本是个话唠,刚开始还当着人美女的面儿装矜持,后来发现这女的性格 实在不拘小节,渐渐地就开始跟她贫。 我本来就没什么精神,也不加入俩人的讨论,只坐边儿上接二连三地打哈欠。 张茜茜将鳗鱼寿司放嘴里嚼着,狐疑地眼神一直上下打量我:“你嗑药了?一副要 死不活的样子!” 我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客官继续继续!甭搭理我,我就是困了些。” 恰好服务生端来一碟姜汁松花蛋,近来我的嗅觉也变得比以前敏感,一闻见那 味儿,根本没填任何东西的胃就开始翻江倒海。 我冲进洗手间里,吐了一大滩清水,一边吐一边在心里恨恨诅咒张茜茜。那女 人总是喜欢点些稀奇古怪的菜品,好好儿的一桌日本菜,她非得让厨子给她做一道 姜汁松花蛋。 等我收拾完从洗手间回到座位时,俩话唠也不唠嗑了,就那么虎视眈眈地盯着 我。张茜茜傻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又拿过一碟生鱼片搁在我跟前:“吃点儿这个!” 我连忙求饶地摆手:“没长眼睛么?啥也没吃都差点连胆儿也吐出去了,要吃 了这个就连肝肾都没了!” 她将勺子放下,狐疑地问:“你丫不会是和你家爷搞出人命了吧!” 我被惊得浑身通体都发热,这么关键性的问题,我怎么就给忽略了呢。掐指算 了算月事的日子,又细细回忆了那些个翻云覆雨的缠绵。其实不用怎么验证,我心 里就已经有底儿了,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最清楚。 不过张茜茜帮我买验孕棒时,我还是有点儿紧张。她一边从货架上挑品牌一边 煞有其事地说: “你这肯定是初期,得用晨尿检测才最准确!” 她将粉红色盒子塞我手里:“就这个吧!怎么,担心真的怀上了?怀上就怀上 呗,多怀几个你家爷也养得起!他都当你妈的面儿说要娶你了,你还怕个屁!” 我听着她豪放地语调,心里有点儿百感交集,她伸手拍我的肩膀:“放心啦! 我就不是那矫情的人,过去的就都过去了。我现在就这样充满激情地过日子多好!” “要不我给你介绍一……”她对着我吹胡子瞪眼睛,“别啊!虽然都过去了, 可伤还是在的。现在谁跟我提交男朋友我跟谁急!” 于是我又硬生生将未说完的话咽回肚里。郭浩然围着药架走了一圈儿,踟蹰不 安地在我们跟前打转儿。刚才从饭店出来时,他就变得有点儿阴郁,不像刚见面那 会儿生气盎然。 他左顾右盼的当口,一不留心就踩了张茜茜一脚。张茜茜顿时发出极高分贝的 尖叫声,连橱窗外的过路行人都被吓了一跳。她气得连连跺脚,嘴里大声嚷嚷: “你丫吃猪食长大的?这一脚差点要了我的老命!一个大男人,走路怎么不看路啊!” 说到这儿又想起了什么,“你不是医生吗?对验孕棒应该很了解才对!你来帮 我们挑挑,看哪个牌子的准确性最高!” 郭浩然马着一张脸:“我没你经验多,你自己选!”说完就气呼呼地往外走了。 我当时就忍不住了,由衷地总结:“我觉得,你俩还挺配的!” “配你个头啊配,我跟擦皮鞋的大伯配都不想跟他配!”张茜茜刚吼完,郭浩 然就站住脚转身盯着我:“筱言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几味儿药!想撮合 我跟这疯女人,你还不如回家做大梦去!” “就是!你还不如回家做大梦去!”她说完又发狂似的冲着郭浩然的背影咆哮, “谁疯了,你才疯了!你们全家都疯了!”然后又出奇的安静了一会儿,最后问我 :“我怎么觉得姓郭这小子在吃你的醋啊?” 这趟行程真让我觉得累,原本不怎么清晰的脑子又被俩人给搅糊涂了。于是回 到家,我就又早早地入睡了。 陈万钧打开房间里的灯时,我从迷糊中醒了过来。他将被金灿灿的锡箔纸包裹 的费罗列放在床头上,然后坐在我跟前揉我的头发:“最近怎么了?” 我迷糊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一大半儿:“没怎么啊,就是等你等得太无聊,就先 睡了呀。” 他最近一直挺忙,也没有多想什么,坐了一会儿后便去洗澡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的时候。我便十分清醒又紧张不安地握着白色棒子,走进 洗手间。等待的这一分钟颇为漫长,我既期待它的结果,又害怕看到结果。一分钟 后,当白色的小观察窗口里,清晰明确地展现出两道杠时,我的脑袋顿时又一片空 白了。 在马桶盖子上足足坐了十来分钟,我才颤悠悠地站起来,刚打开洗手间的门, 就看见杵门口站着的陈万钧。我惊得松开捏在手里的验孕棒,错乱不已地盯着他。 他十分狐疑地紧紧看着我,又将目光放在掉地面的东西上。我尴尬地朝他笑笑,一 动不动地盯着他,迫于无奈地缓缓蹲□去,又把东西捡起来。 本来是双手背在身后,把东西藏起来的。可他充满命令的眼神一传递过来,我 就只好硬着头皮乖乖地把东西递给他。 我不是不想怀孕,只是这太让我意外了,完全就是计划外的产物,所以我真有 点儿接受不了,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做母亲的准备。 他拿着棒子细细研究一阵,后来双手竟微微颤抖,极缓慢地抬眼看着我时,满 脸的不可置信,但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明显溢出狂喜的感情。 他的胸口开始起伏不定,一伸胳膊就把我揽进怀里,低头翻来覆去地吻着我的 唇,好一会儿才轻言细语地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的脑子又开始迷乱了,半天才给了句反应:“我也刚知道的,你、高兴么?” 他拦腰将我抱起,走到床边儿的小沙发上坐下,用额头在我头上抵了一会儿, 二话不说就又开始吻我。我颇为担忧地窝他怀里倾述:“可我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这会不会太突然了!我觉得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儿呀!” 他不厌其烦地细细吻了我一阵,最后用双手将我揽怀里说:“有我在,你担心 什么。” 最近我变得越来越贪吃,只是吃了还是吐。反复几次,折腾得十分没有精神。 有时候我也会突然特别想吃一样食物,等到了嘴边却一点儿胃口也没了。 比如刚才,我让Fiona 去给我弄点儿老醋花生米。一想着酸溜溜的东西放嘴里 嚼着,就感觉特别饿。可当她跑遍大半个城市,把一碟花生米端至我跟前时,我只 吃了两粒,便又开始狂吐。 等好不容易喘上气来时,我便跟Fiona 道歉。她因为劳累,连发际都汗湿了。 Fiona 蹲□,一筹莫展地盯着我:“筱小姐,你一天都没吃下东西。我很难过!” 看着她如此为我心疼的模样,我不禁感动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儿,我全 当洗胃了!” 她这回并没有笑,站起来准备往外走:“我去厨房,给你倒牛奶。” 陈万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其实我心里有数,从我因为孕 吐而没怎么吃东西的那天起,他也很少吃过东西。 大夫给我开了维生素和营养液。近来我变得有点儿矫情,总不想住在医院,于 是他就把我接了回来。 当我把大半杯牛奶喝下肚,并维持五分钟没再往外吐时,Fiona 高兴地举着空 杯跳了一段儿旋转舞。我被她逗得笑起来,她趁热打铁地说:“筱小姐,明天煮鲫 鱼汤,你喝豆腐鲫鱼汤?” 我十分赞同地对着她点头,她乐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陈万钧,然后一边暧 昧地对我笑着一边走出房间。 陈万钧将我往怀里揽了揽,又低头吻我的额头。我绵软无力地靠着他,只一会 儿便又有了睡意。 “还想吃什么?”我闭着眼睛疲惫地回答他:“不想吃了,你都没怎么吃东西。 想吃什么,让Fiona 给你做点儿吧。” 他低头十分轻柔地吻我的脸颊:“不饿,你睡会儿。”我都不记得有没有响应 他什么,反正在极短时间内就睡着了。 好在肚里这小东西还有点儿良心,没折腾我几天就渐渐乖觉起来。两星期后我 也只是清晨偶尔会吐那么一两次,除此之外基本能平静地渡过一整天。 这天我坐在车里,一面吃着葡萄一面欣赏窗户外并不怎么美丽的风景。这段儿 时间他经常载着我出去转悠,车里总是备了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 当我把最后一颗葡萄皮剥开后,便迫不及待地问他:“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他开着车,偏头看我时带着那么点儿不可思议。出发前我才吃了一大碗蛋丝鸭 血滚豆腐、山药板栗鸡丝粥,以及一锅黑豆清炖黄骨鱼,锅子虽不大,锅里边儿的 豆子和鱼却被我捞了个精光。 虽然我怀有身孕,不过这比原来还能吃的胃还是让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一边 抚摸依旧平坦的肚子一边找理由:“其实我不饿,是这小家伙太贪吃了!” 他虽然没有笑出来,却仍掩盖不了眼睛里的喜悦:“晚上回家吃。”说完就把 杯架里的牛奶递给我。 我喝着牛奶,打量着窗户外边儿一排排的白杨树,觉得这个地儿越来越陌生。 当汽车拐弯儿到宽阔的大马路上,直往那幢赭色的宏伟大门奔去时,我的心里就开 始莫名地发慌。 尤其在看到大门顶上那颗写着“八一”俩字的红色五角星时,我顿时明白了陈 万钧刚才说的回家,指的是什么地方。 眼看着他直接将车冲大门里开了进去,我急得直嚷嚷:“咱们这是去哪儿,干 什么去啊?” 他只将证件交给站岗的警卫员,待那一丝不苟的小伙子跟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后,他才一边往前开车一边回答我:“回去一趟,他们都在。” 只“回去一趟”都让我不知所措近乎到极点了,陈万钧居然还说“他们都在”。 “他们”是谁,为何都在? 我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说:“不行不行!要去你去,我不能去!”他偏头淡定 又充满警告地看了我一眼,连话都懒得跟我说,只管开自己的车。 我连哭的心都有了,这爷做事也太有主见了吧!要是我不问,他岂不是连醒也 不给我提一个?怎么着我这也算头一回见婆家人不是,他就不担心我出了什么乱子 毁了这第一印象么。 陈万钧将车开进停车场,熄火后二话不说便下车。我坐在车座里,死盯着挡风 玻璃对面儿的那颗白杨树,心里又急又气。 不到半分钟,他就顿脚转身再走回车子跟前,然后替我拉开车门,伸出手准备 扶我下车。我就着他伸过来的胳膊,“啪嗒”一下打上去,接着就把脸撇向一边不 理他。 他将俩胳膊松垮地撑在车门框上,逼近我的脖子饶有笑意地低声说:“你是要 我抱你下来?” 将说完,外边儿路上就走过一人,兴高采烈地跟他打招呼:“万钧回来啦?” 陈万钧回头时,我目睹着那人伸长了脖子,直勾勾的好奇眼神正一个劲儿地向 我看齐。又羞又窘的情况下,我赶紧用双手将陈万钧推开,慌不择路地就往车下跳。 他眼疾手快地扶着我,有点儿生气地皱着眉头责怪:“慢点儿!” 好在那人休养还蛮不错,往前走过去也没再八卦地回头看咱们。 他握着我的手往紧收了收,又低头细细看了看我的窘样儿,然后就牵着我往那 幢白色大楼走过去。 我盯着停车场里一溜儿以“京V ”字样开头的车牌,心里顿时又生出一片空白。 没走几步,迎面儿又来一人,笑看着陈万钧打招呼:“陈二少回来了!”我几 分尴尬几分礼貌地对着那人点头示意。 刚拐进一个大院儿里,楼道口就又蹦跶出一年轻小伙子,饶有深意地一边打量 我一边说:“我今天的运气可真好,撞上陈二爷回府了!” 我真觉得人招呼他那阵势,就差打个千说万福了。开门的是个盘着头发的中年 人,她惊喜地对屋子里的人宣布:“老二回来了!” 然后热闹的屋子瞬间变得安静,大伙儿都转头看向门口。他牵着我还没往里走, 一个高挑的短发女人就三步并两步地冲过来嗔他:“二少爷可真大牌,让大家都等 你一个人!” 接着就好奇又充满惊喜地牵过我的双手:“你就是那个言言吧,我今天可算是 瞧着真人了!”说完就着我的手,预备将我转一个圈儿。不过陈万钧很及时地一把 将我揽回怀里:“发什么疯!” 她扁嘴很不满地瞪他:“当着姐姐的面儿你也这样狂,早知道当年就该让爸爸 把你撂部队里去吃几年苦!” 原来这就是陈万钧的姐姐,这张年轻的面孔可瞧不出来一点儿岁月的痕迹,不 愧是主持人。其实这不能怨我不认识这位资深陈姓主持人,只因我从来没看过她的 节目,连她是财经频道的当家花旦这件事儿,都是我那八卦的老妈告诉我的。 我挣了挣陈万钧的手,轻声责怪他:“你别这样跟姐姐说话。”一来是我确实 对这位陈姓姐姐一见如故,她甜美的笑容里没有一丝儿虚假做作。二来是因着我擅 长见风使舵,比较清楚讨好未来婆家人的必要性。 故意扭捏姿态、矜持含蓄不自然的行为不是我向来的风格,而且重要的是既然 我决定了要从了身旁这个男人,就有必要主动为他也为自己做点儿什么。 陈万钧没再说话,只牵着我往里走。他姐姐倒笑得更欢快了,拉着我的另一只 手说:“也只有你才降得住他!” 他姐姐真是误会大了!人陈二爷就好比如来佛,而我就是那孙悟空,怎么样蹦 跶也还是不敢太过分了,这到底是谁降谁来着! 这一屋子人,有好几个早在我和张茜茜去峨眉山的那次就见过。还未走到客厅, 屋子最里边儿的房间就走出一个年轻的男孩儿,最多也就跟我差不多大,他往背后 的房间指了指,对陈万钧说:“二哥,爸叫你去书房。” 他说完只冲我礼貌疏远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就忒淡定地走边儿上的空椅子里坐 下。嘿,这孤僻的性子跟他二哥还真一模一样! 陈万钧偏头看了看我,正要开口说话,他姐姐就抱着我的肩膀说:“二少爷你 先去给老爷子请安吧。你这宝贝儿我先帮你看着,保管没人敢碰她!” 他没有反对即表示赞同,捋了捋我的刘海说:“要饿了,就先吃东西。” “啧啧啧!”他姐姐夸张地捧着胃,“真酸,胃都酸疼了!” 到陈万钧进屋后,他姐姐才带着我往沙发跟前走过去。我先是看见了靠墙上那 块儿大型中国结而坐的丁傲,然后就不出意外地瞧见了坐在靠窗沙发里的蒋舒薇。 她的面色有些憔悴,不过依然温婉气质,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一帮人本来就有话题,素质修养又都很好。所以即使我这个外来人插坐在他们 里面,也没人觉得不妥,只安静一会儿就又接着聊起来。 他姐姐递给我几块儿锡箔纸包裹的东西:“西班牙带回来的,你尝尝看。”招 呼完我后,又立即混进他们原来的话题。 我手里拿着这个东西,听着他们聊国际贸易、北欧风情,心里就酸涩不舒服, 因为我懂的不如他们多、见识不如他们广,根本插不上一句话。而陈万钧,便是在 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这样一想,心里更加矫情地不舒服了。 不安地坐了十来分钟,当我无意识的撕开手里的包装纸时,恶心的感觉又从心 底冒出来,我慌忙站起来就找洗手间。幸好陈万钧将从书房里出来,三两步走我跟 前,将我带到了目的地。 大吐特吐之后,心里就像被人掏空了似的。得!今天吃的东西又全没了。他弯 腰将我蹲着的身体抱起来,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点儿不安:“怎么又吐了!” 我转过身就紧紧扑他怀里,然后竟莫名地委屈,胡乱地蹭了蹭,我不满地说: “人家困了,想睡觉。” 他将我搂了一会儿,又亲亲我的头,好一阵子才将我带出洗手间,然后直接进 了卧室。 陈万钧替我掖好被子,又俯身吻我额头:“我去拿杯奶,喝了再睡。” 我没再等到他拿牛奶回来就提前睡着了。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从迷糊中醒 来时,听见窗户外 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们家住在一楼,陈万钧替我拉上这间屋的窗帘时,我恰好看见了窗户外边的 小花园。一片绿茵茵的小草地里还摆了几张桌椅。 “我刚才可是仔细观察了,万钧对那个女孩儿是真好。你几时见过他对什么人 上心过啊?我估计这回肯定是动真格的了,不然也不会带她到这儿来吧!” 又听另一个声音:“听说上回在他们家原来的老院子里,陈二还因为她对着苏 文烨拔枪。小苏可是他妈妈的亲侄儿,上次那么一闹腾,俩姐妹的感情都破裂了!” “可不对呀!这样一来舒薇又该怎么办?以前他们俩感情有多好,你又不是不 知道!即使到现 在,我也碰见陈二去接她了好几次!” 我的脑袋十分清醒,躺床里动也不敢动。最后印入我脑海里的话是最先说话的 声音:“可怜舒薇还替他怀过孩子呢,可惜意外流产了。要不然,俩人早结婚了也 说不定!” 我感觉有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吹得我忍不住地想哆嗦。忽然记起蒋舒薇刚才淡 静的笑容,和我捏着西班牙特产的傻样。好像从最开始就是这样,本来我没觉得有 什么不对,可跟她稍一比较,就会有很明显的差异。 几乎每次都是在我狼狈的时候遇到她,可我多不喜欢这样。脑海里不断闪现关 于她和陈万钧的各种画面,有交叠的时候,有模糊不清的印象。 好像是很久远的事了,那次我咳得很厉害,陈万钧坐在病床对面,笑着对着手 机叫蒋舒薇的名字。我现在才发现自己有多讨厌那个笑容,甚至讨厌从他嘴里叫出 的舒薇俩个字。 我觉得我的身子开始发凉,可头脑依然止不住地运转。错乱交叠的画面从脑海 中闪过,最后又闪现出一件特别清晰的事情。 从峨眉山回来的那次,张茜茜刚跟苏文烨在一块儿。那会儿我跟她还在同一家 公司上班,她说她在苏文烨家看了一卷带子,还说带子里陈万钧和蒋舒薇偎在一起 很亲密,身后不远处还有警卫员站岗。 我没有参加过这个过程,甚至连那卷带子也没瞧过一眼,可我就是清楚那个画 面。 凌乱的思绪又飘了一阵,我又想起我妈总是念我傻,什么都没弄清楚就把自己 给卖了,是真傻! 不知道趟了多久,浑身都没知觉了。陈万钧推开门,走到床前,看我睁着眼时 还觉得有点儿奇怪。“吃完饭又睡。”他说着就准备把我扶起来。 我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忽然视线里又浮现出蒋舒薇的笑容,感觉突然就变得很 陌生。 陈万钧年纪不小了,一些轻微的面部表情都能透露出他眼角的细纹。我像具尸 体般平躺在软和的床上,他的面孔就杵在我上方。 探在后背的手使了两次力,都没等到我主动往起坐的动静。他又细细瞧了我一 阵,问道:“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漆黑的眼珠里有我的倒影。因为别人的流言而生出误会, 这种戏码实在是不少。可谁喜欢误会,简单明朗地生活在一起是件多美好的事儿。 于是我揣着几分期盼地问他: “你跟蒋舒薇还有过孩子?” 那只温暖的手渐渐僵硬在我的后背,他盯着我的双眼瞬间闪过多种情绪,最后 却固执地使力将我托起来:“那是过去的事。” 我挣脱掉他给我穿针织外套的手,心里难过又气愤。多希望这只是误会,我尽 力把事实归于原本,就是为了避免误会,可它竟不是个误会。我心痛得要死,他竟 然真的和她有过孩子。 早料到他俩曾经有过什么,可也没想过会是这样亲密。我想大声发泄出来,可 话到嘴边却全变成了哽咽,眼泪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儿往外涌。 他就着床边坐下,想伸手替我擦眼泪。我近乎本能地一边躲闪一边说:“你那 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娶她!你跟她断不清关系,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他将身体往我跟前探了探,宽大的手掌仍旧够着我的面颊:“谁跟你说什么了?” 我使劲想挣脱他的双手,只僵持了几秒钟,他便放开手由我躲闪。 “不管谁说的,反正就是事实!我不仅听说了,早在以前还亲眼看见了!”他 又俯身过来,嘴里叫着宝贝儿。我再次往床边躲过去:“那次在峨眉山,我亲眼看 见她在半夜走进你的房间!” 我能接受他和她有过去,可就是不喜欢她也曾怀过他的孩子。 他紧皱眉头,不知想了些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三两下敲门声,还是那个盘头发 的中年女人,她推开门往里看了看,又对陈万钧说:“开饭了,就等着你们两个呢!” 说完就又及时地将门关上。陈万钧快步绕过床尾走到我跟前,他将我抱进怀里, 从胸腔里发出微妙的叹息:“先去吃饭。” 我脑袋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你是不是因为从蒋舒薇那儿失去过, 所以现在才这么紧张我肚里的孩子?”他盯着我的表情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乱 想什么!” 我依然不打算起来,现在这种心情哪还吃得下饭:“你自己去,我不饿!”说 完我又准备躺下。 可他却猛地将被子掀开,就那么生气地看着我,嘴里还不耐烦地说:“起来!” 他竟然还这样凶我,连句好听的话也不会哄,我忍不住鼻子又开始发红:“早 知道这样,我当初也应该怀上宋嘉平的孩子!” 他站在床前,盯着我的眼睛里逐渐腾升起怒意,甚至连胸口也开始轻微地起伏 不定。我偏头用手将眼泪抹干净,然后又重新躺回被窝里,枕头上不熟悉的气味儿 让我心里很不踏实。 约摸过了两三分钟,原本站在床前的人忽然缓缓蹲□,我连忙用双手将被子蒙 过头顶,流泪的时候紧抓被子的双手都在忍不住地颤抖。 他还是隔着被子将我抱着,然后又坚持要将我蒙住头的被子扯下来,我根本就 没有多少力气,最后不得不颓然地放弃,由了他去。他将被子掖好,然后就低头吻 去我脸上的泪水,最后捧着我的脑袋,用鼻子不断地蹭我。 他的头紧挨着我,呼吸的热气不断从口里喷到我脸上,我将头偏到一旁,只顾 抽泣并不跟他说话。他用手从我的额间顺我的头发:“再不吃东西,小家伙该抗议 了。” 刚说完,房间的门就又被人推开了。陈万钧的母亲一边从外往里走一边看着他 说:“怎么了,吃顿饭非得让人三催四请?” 她走到我床边坐下,“刚才欢姐说你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刚 给张大夫打了电话,他应该就快过来了。” 我慌忙从床上坐起来,十分窘迫地看着她:“没事没事,我这就起来!” 陈万钧在我身后垫了块儿枕头,不让我下床,我尴尬又气恼地瞪他他也不理。 她穿着茶绿色的亮面连衣裙,头发全部梳在脑后打了个发髻,看上去十分精神。 “行了,老二把什么都跟我说了。你现在有身孕,我能理解。”她坐在床边上, 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然后又细细打量我一阵,最后叹口气跟陈万钧说:“你那帮 朋友都等着你开饭,你也不出去招呼一下?” 陈万钧只问到:“张大夫什么时候过来?”他妈妈十分气恼:“你们一个个都 这个德行,你这样就算了,现在连老三也学着你这性子。我都说了不会为难你们, 你还用这幅态度跟我说话!” 她用十分坦然的眼神看着我说,“那次在医院见着你时,我就明白老二对你有 心思。可后来他居然为了你要杀文烨,那孩子性子是野了些,但终归是我亲妹妹的 儿子,老二联合几个公司的老板吞了文烨在市面上的股票,还收购了他刚上市的公 司。后来又把什么文件交了上去,说文烨的投资公司是非法集资。我找关系去局里 捞人,他偏拦着不让,弄得那孩子现在都还在看守所里呆着,他爸为这事儿都跟他 发火了。” 陈万钧一手插裤兜里,皱眉表示不耐烦:“他自找的。” “文烨年纪小,当他胡闹几年也就罢了。你平常从不管闲事,这回倒管到自家 亲戚头上了,还管这么多,做出这幅就地正法的样子是要给谁看?你小姨为这事情 连话都不跟我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都让你把感情给破坏了!” 陈万钧不再说话,他母亲坐了一会儿又看着我:“回头你帮着劝劝老二,从小 拧惯了,谁的话都听不进。小时候闯祸也不认错,他爸拿着马鞭子抽他他都不吭一 声。” 我赶紧唯唯诺诺地应着,知道了。她忽然无奈地笑起来:“老二跟我们耗了这 么长时间,我是对他没辙了,也懒得管你们。不过这事情虽然我没辙了,他爸倒还 跟他僵着,为这个今晚到现在都还在书房呆着不出来。” 说到这儿又怨愤地看着陈万钧,“你和你爸都是一个脾气,他那么大年纪已经 改不了了,你也不让着他些。” 我有点儿莫名其妙,陈万钧为我们的事儿跟他父母僵了很长一段时间么?可我 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也并不怎么长吧。不过一想到他父亲那张严肃的面孔,我心里还 是有点儿怕怕的,得生个大点的胆儿才有勇气跟这样的人僵持,只怕只有他儿子才 敢这样跟他拧巴着。 屋门口忽然又窜进俩小东西,一只肥硕的英国古牧,脑袋上还扎了个粉红色的 小辫子,另一只是个半米高的小男孩儿,留整齐的西瓜头,穿蓝色牛仔背带裤。他 跟在狗屁股后头,看起来似乎更小了。 小男孩儿跑过来就往首长夫人的怀里爬,嘴里还奶声奶气地叫姥姥。他姥姥将 他抱怀里,笑得合不拢嘴,还在他嫩白的脸蛋儿上亲了又亲。他睁着一双黑溜溜的 大眼睛不停地打量我,最后开口问:“姥姥,这个姐姐是谁?” 他姥姥往后仰着脑袋,将他脖子上围的白色小兜兜捋起,替他擦去嘴角边上的 口水:“这个呀,你不能叫姐姐,你得叫她二舅妈!” 小家伙继续眨着扑扇扑扇的大眼睛,偏着圆脑袋瞅了瞅他二舅,接着问他姥姥 :“二舅妈,是、是二舅的妈咪么?” 一句话惹得大家都笑出声来,他姥姥尤其笑得厉害,最后又忍不住在他脸上亲 了亲:“二舅的妈 咪是姥姥呀,二舅妈就是你二舅的老婆!” 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相当复杂难懂,继续一本正经地思考。陈万钧妈妈偏头看 着我说:“我现在有了外孙就差孙女儿了,你争取生个女孩儿,一男一女就齐了。” 小家伙嘟着嘴,满脸地不高兴:“我不喜欢女孩儿,给帆帆生个、生个小弟弟!” 他姥姥兴致昂扬地问他:“帆帆为什么不喜欢女孩儿呀?” 帆帆将五个肥嘟嘟的手指头握成小拳头:“男孩儿可以跟着帆帆上战场打仗!” 果然是将门无犬子,点儿大的人,居然就有这等雄心壮志。 他姥姥更高兴了,搂着他一个劲儿地摇晃:“好好好!帆帆说生个男孩儿,舅 妈就给生个男孩儿!” “你们在这儿开什么小会呢!”帆帆妈走进来,“一桌子人还是我张罗着才开 始吃饭,你们主人家倒跑到这里来躲清闲了!” 他姥姥一边将孩子举高高一边说:“一口一个你们,这嫁出去的姑娘真就是泼 出去的水。” 我忽然间又觉得很幸福,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幸福。陈万钧站在一旁没说话,他 母亲坐在床前跟孩子玩儿,他姐姐蹲在地上一边逗狗玩儿一边跟他母亲说话。全是 他的亲人,可我却觉得自己被异样的幸福感包围。 我真是喜欢帆帆这个孩子,他粉嫩的小拳头紧紧握着我的食指,趔趄着脚步将 我往屋外带。我出于本能地弯腰将他护着,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摔在地上。 从床头还未走到门口,小不点儿便转过身,双手抱着我的腿,嚷嚷着要我抱。 “舅妈舅妈,帆帆要抱抱!”他仰着脑袋,柔软的头发近乎飘起来,黑亮的眼 睛充满期待地望着我,红润的嘴唇撒娇地嘟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会突然变得这么喜欢孩子,刚把两手放在他腋下准备将他举起来, 陈万钧就忽然弯下腰扯过小不点儿裤子上的背带,接着一把就将他捞起来放在肩头 上。 我盯着陈万钧托起孩子往外走的背影,才后怕地想起自己还怀着孕。他妈妈有 点儿不悦地责备我:“你怀着孩子,用力的事情可不能做,自己要多仔细些。” 他姐姐倒是很开心,攀着他母亲的肩膀,一个劲儿地使眼色:“陈家二少爷居 然也会体谅人了。帆帆刚出生那天,他这个当二舅的看孩子的第一眼居然就皱眉头, 难怪帆帆到现在都不太喜欢他。” 我看了看已经走到门口的一大一小,坐在他肩上的帆帆可不正扭捏着肉嘟嘟的 小身子,一个劲儿地想远离他么。 我的内心原本被帆帆这孩子填得十分饱满,可当陈万钧替我拉开象牙白的餐桌 椅后,忽然又变得很难受,因为我又看见了坐在我正对面儿的蒋舒薇。 我盯着橄榄绿桌布的白色流苏,虽然没看对面儿的人,可脑子里却全是她的容 貌。 陈万钧的首长父亲果真没有出来跟大家一块儿吃饭,都是他妈和他姐招呼一桌 子的人。我闻着碗里酸辣蕨根粉的味儿,顿时就觉得特别有食欲。刚解决完碗里的 东西,陈万钧又给我夹了一筷儿老陈醋海蜇头。 那个被叫做欢姐的人将把汤勺放进装鱼肚酸辣汤的碗里,他妈妈就对着陈万钧 说:“老二,你把这汤盛一碗给言言喝,别老给她吃凉的东西。”他刚拿着碗站起 来,欢姐就跑过来笑着说:“我来我来,老二哪会做这等事呀!” 可是这屋里的女主人却出言阻止了欢姐:“你让他做,乘碗汤都不会,还怎么 当父亲。” 我觉得不好意思了,只敢目不斜视地埋头吃东西。不过半分钟,陈家老三就不 耐烦地将筷子重重搁在餐桌上,十分不耐烦地说:“这都什么菜,不是酸就是辣, 让人怎么吃?” “你要吃不惯就让欢姐给你做西餐,今天这桌菜又不是特意为你备的。”辛苦 的大家长嗔怪地教育她家小儿子,“白喝了几年洋墨水,连个规矩也没了。” 陈家老大随即不满地发言:“妈,依我说你就是太惯着他俩了。这哥俩还在国 内念书时就都想进部队,可你偏偏拦着不让,如果当时你同意了,他俩现在也不会 这样气你啊!” 他妈妈抬头看着漂亮的大女儿:“我当时要同意了,这俩的性子估计比现在还 犟,可能都赶上你爸了,那我才真是被气死了。” 一句话惹得一桌子人都笑起来。帆帆一边长大嘴接他妈妈塞给他的食物,一边 乐呵呵地冲着我笑。我想着肚里的孩子,心里变得像海绵一样柔软。 可我和陈万钧的问题仍摆在跟前,回去的路上我一句话也不说,这犟脾气的陈 家老二居然也一个字儿都不跟我提。 到他从浴室出来后准备抱我时,我终于忍无可忍地拍开他的手:“蒋舒薇的事 情你都没跟我说清楚,你别乱碰我!” 他将擦头发的毛巾丢在一边,紧挨着我坐了一会儿,才开口三言两语地跟我讲 了一些事情。 出国以前他确实跟蒋舒薇在一起过,本身只是性格使然,可蒋舒薇始终觉得他 不是那么爱她,最后她一气之下就去了奥地利,再回来时又希望两人重归于好,可 还没好上她就流产了,最后她又去了奥地利,直到前几年才回来。 陈万钧现在的性格都这么拧巴,更别说在出国之前了。而蒋舒薇也是养尊处优 的主儿,自尊心很容易就比天高,所以即便是爱着也接受不了陈万钧这样冷淡地爱 着。 她单为着迈不过自尊心的坎儿就跑去奥地利,这样的事儿在我看来还是能够理 解。金钱、外貌、宠爱集于一身的人,除了自尊心和爱情还有什么能让她挫败。 只是照此看来,那个流掉的孩子肯定不是陈万钧的。看来流言这个东西虽不是 空穴来风,可也真是个祸害人心的坏东西。不知道蒋舒薇去奥地利发生过什么,我 也不知道陈万钧对她在国外的事情了解多少。他不跟我讲,我也没再问。 但是,我依然又嫉妒又难过。他在早些年的时候就遇上她了,而且还相爱过。 倘若蒋舒薇当时没有因为自尊心的问题而逃去奥地利,他到现在会不会还是跟她在 一起? 他们有过以前,而且回来之后也不间断地联系着。我心里越来越酸涩地不是滋 味儿,那样优秀的人我拿什么跟人家比! 陈万钧将我搂进怀里,埋头不断磨蹭我的脖子。我此刻就像一个得了幻想症的 妒妇似的,脑海中竟闪现出他搂着蒋舒薇的画面。他们既然爱过,肯定也这样亲密 过,而且指不定还有比这更亲密的接触。 “走开!不准你这样抱着我!”我将他推了推,他偏头用狐疑地眼神看着我。 “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能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我打着他的胸膛,狠狠地 控诉他,“我嫉妒她,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以后你要是再跟她见面,我就跟你分 手!” 他看着我的眼睛里露出明显地笑意,尔后又有些怒意:“舒薇是我朋友。” 我又开始习惯性地撒泼:“你还叫她舒薇,怎么能叫那么亲热,你都从来没那 么亲热地叫过我!” 看看、看看,这女人一旦嫉妒起来,真就变得得理不饶人。我是个女人,而且 还是个怀孕的女人,自然也不例外。最后我攥着他的衬衣领子问:“那你跟我说清 楚,你到底爱她还是爱我?” 他没有出声,只是埋头狠狠地吻我。这男人呀,闷骚起来也能吊得人心里直痒 痒! 我觉得蒋舒薇跟他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吧,如果他俩还有什么牵扯不清的关 系,陈万钧就没理由还这样养着我。接下来我就开始担心怎么样才能说服他那首长 父亲,别的家庭都是母亲把关把得严,怎么到他家却变成父亲了呢。 看来他姐姐说的很有道理,陈家这俩祖宗真是他妈给惯出来的,所以她那一关 才比较容易过。 正冥思苦想地紧,Fiona 就将钙片塞我手里,并且守着我吞下,然后才去厨房 做别的事情。捣鼓了两分钟,她提着装了猕猴桃和苹果的袋子又从厨房里出来: “筱小姐,我们去医院吧。” 今天是跟大夫预约好的日子。我啃着慕斯小蛋糕,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带这 么多水果去医院干什么?你有朋友住院了么?” Fiona 指了指我的肚子:“为小姐和baby准备的。” 呵,敢情那一车的东西又被我吃完了?!我跟Fiona 下楼的时候,心里的厌烦 感又顿生出来,因为我从电梯的镜面儿里发现自己又长胖了。 这人总是有了对比才会发现不同,我以前也没觉得自己有多漂亮,可现在看着 这逐渐走样的身材,就真开始觉得自己以前就是个美人胚子。 可当Fiona 把鲜脆欲滴的猕猴桃切盘递给我时,我仍然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就大 快朵颐。没办法,肚里的小东西贪吃么。 陈万钧的公司最近比较忙,小刘载着我往医院走时还跟我聊天来着:“陈先生 最近没跟您说什么别扭的话吧?” 我一边嚼着东西一边问他:“怎么了,陈先生又瞒着我干了什么勾当?” 他已经习惯了我的说话方式,只和煦地笑着说:“陈先生不善于表达,前好几 次还是我给他提的醒。” 难怪那爷一阵阵说出几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来,连偶尔的举动也让我大为吃惊, 原来是背后有军师指导啊。不过这爷也太闷骚了吧,他商场上不叱咤风云么,怎么 连表达感情的方式都需要身边的亲信来提醒。 “照此说来,那还得多谢小刘了!”我估计是头天晚上看那古装剧入魔了,当 即就觉得自己可像剧里的贵妃娘娘,于是就对小刘说,“看在你这样尽心的份儿上, 我就把小菲赏给你吧!” 一句话将完,Fiona 便被一口水呛住,喷出去的水顺着驾驶座椅的顶端,颇为 均匀地洒在小刘的脑袋上,然后她就开始拼命地咳嗽。而司机小刘,只正襟危坐、 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开车,看那屏气凝神的样儿,估计也惊得不轻。 到医院后,刚进B 超室,陈万钧就从公司赶过来了。躺在那张牛皮色的诊疗床 上,大夫在我涂了耦合剂的肚子上来回滑动传感器,诊断仪的小屏幕上出现黑白色 的模糊图像。她告诉我们孩子的鼻尖和耳朵在哪个位置,还用扩音器让我们听孩子 的心跳声。 那具有生命里的心跳有点儿像打鼓的声音,我仔细听在耳里,人已不受控制地 激动万分。这就是我的孩子,和我连为一体的孩子。偏头看了看陈万钧,他正一动 不动地盯着诊断仪上的屏幕,眼睛里尽是专注和喜悦。 “宝宝还不到九周,等过了三个月小家伙应该就会渐渐撑开您这平坦的小腹啦!” 这大夫一脸慈爱,一看就是特别会照顾孩子的好母亲。 一个新生命正在我的肚里悄然生长,这真是件奇妙又令人振奋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