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坐在车上,手里捧着两本大红色的证书,贴金的结婚证仨字儿因着那神圣的 国徽图案,而显得更加神圣。 想想就觉得奇妙,九块钱的小本子就能把纠缠多时的两个人连得更加紧密。刚 才照相的师傅直夸我笑得甜,还说一看我那笑容就有准新娘的味儿。 陈万钧倒没我笑得甜了,不过照片儿上,他的嘴角轻轻上扬,眼睛里全是满足 的笑意。这已经足够了,我忒了解他十分欢喜的表现方式。 在云里雾里眩晕了大半天,我的脑子才逐渐清醒过来。从民政局出来时,我才 想起户口本的事儿,于是就问他从哪儿搞来我的户口本。他当然是去我妈那儿要来 的,这话问得很多余。可是:“你去我家要我的户口本儿,怎么也不带上我啊?你 跟我妈都说什么了,她怎么会把户口本儿交给你?” “我说今天带你领证。”我的娘亲是有多怕我嫁不出去?连我的面儿都没见着, 甚至连电话都不给我打一通,就这么把我的户籍证明交在别人手里。 “可我们都还没经过你父母的同意啊?怎么能先斩后奏呢!”他正开着车,偏 头不甚鄙夷地瞥了我一眼:“他们同不同意我们都要结,迟早的事。” 我扪心想了一会儿,又将焦点聚集到我妈身上:“这么大的事儿,我妈怎么可 能一点儿表示也没有!”狐疑地思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你不让我妈告我的吧? 你为什么不让她告我呢?” 问完以后我又立即知道了答案:“你是想给我惊喜?”他偏头盯着我的眼神颇 有得意之色。我看着他得意的样儿,连哭的心都有了,这叫惊喜?!不解风情的人 连耍起浪漫都这么霸道。 越想越觉得委屈,可盯着手里的小红本又觉得有点儿甜蜜,于是在酸甜交杂的 心情下,我带着哭腔跟他抱怨:“人家从小的愿望就是能有个男人跪在地上向我求 婚,别的小姑娘嫁人之前也会被求婚。可到你这儿怎么连结婚都不征求我的意见呢!” 说着说着,眼眶里竟真的蹦出眼泪珠子来。他神情微变,将车缓缓停在马路边 上,倾身过来抹干我脸上的泪水:“不想结婚?” 我哭着摇头,要是不想结婚我还跟他好个什么劲儿。可至少得有束鲜花吧,得 有一群人作见证吧,连个什么象征性的仪式都没有,这就嫁给他了。我不仅觉得亏 大了,还有一种被山里的土匪强押着做山寨夫人的感觉。 他见我摇头,便用手轻轻捏着我的脸蛋儿:“你如果不想结婚,也必须嫁给我。” 我顿时就哇地一声大哭出来,这个人居然到这种时候还要胁迫我。我不停拍打 着他支过来的肩膀:“讨厌你、讨厌你!连句好听的话也不会说,连束好看的花儿 也不给我买!” 他看着我如此撒泼,竟愉悦地笑着将我搂进怀里。嗅着温热的熟悉味儿,我又 断断续续地抽了一会儿,他松开我时还特地侧着脑袋亲亲我的脸。 第二天我在接到老妈专程的贺喜电话之后,又收到了一大捧鲜艳欲滴的心形红 玫瑰。Fiona 美滋滋地跟我说:“先生从没有给别的女人送过花。” “这花儿不是他送的,是我问他要来的!”他从前有没有给别的女人送过花倒 是其次,重要的是 他记住了我昨天在车里说的话,这倒是让我十分地满意。 爱情不是个东西,没有规律可循,更没有道理可言。 接宋嘉平电话时我正取了花朵往瓶子里插,手机铃声作响,我连看都没看一眼 就接通电话。对方静默半晌不言,我不甚耐烦地问:“谁啊?” 再次等来一阵沉默,我当下便以为是陈万钧,于是笑着撒娇:“我正欣赏着呢, 这可是你第一次送人家花儿,我得好好儿看个清楚。” 他在电话那头发出极轻的叹息,压低着嗓子叫我:“言言。” 我正在拨弄枝叶的手忽然一抖,半透明的玻璃花瓶便晃荡着从桌子上跌落下去, 接着就摔个粉碎。 薄雾笼罩的江边上,垂柳已经开始泛黄,对面堤岸的墙上挂满了整片葱绿的爬 山虎。时间总是不留情面地过很快,而自他口中唤出的这一声言言,已经晚了整整 一年。 宋嘉平穿着圆领体恤衫和薄外套,默不作声地坐在我对面,看上去依然像个刚 毕业的大学生,只是原本澄澈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历经变故的沧桑。 他从周彤那里要得我的电话号码,犹豫了很久才打了这通电话。他说跟我分开 不久就因为撑不住想念,便到处找寻我的下落。 “既然那么舍不得,为什么当时还会离开?”他失意地盯着跟前的白色瓷杯, 问了一个让我很意外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我紧握着手里的杯子,没有回答他,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这份感情是在什么 时候发生了转移。 从前我一直以为,一生只会爱宋嘉平一个,从未想过会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而 左右我的生活。 他发出近乎自嘲地微笑:“他太优秀,我比不过。何况我还是坐过牢的人,就 算没有他,我也怕自己会拖累你。” 心里不是没有触动,我不甘心地问他:“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况且你又不是 不知道,当时我想要的只是跟你在一起。”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杯子里的液体已经不再往上冒热气,才自言自语地开口: “正因为这样,我当时就更不能跟你在一起了。”说完又抬头认真地看着我,“言 言,跟我走吧。我现在的生意已经起步了,我有能力给你想要的生活。” 我不知道是惘然还是气愤,哭笑不得地回答他:“宋嘉平,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我想要什么吗?如果我真的那么喜欢钱,何苦还要为了救你出来而卖自己三年?” 他抿着嘴角看着我:“那我就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了。” 内心渐渐泛出一阵酸涩,我偏头盯着窗外:“如果你没有离开我,就算我喜欢 他也不会跟着他。”他沉默了一阵才又开口:“如果那样你还坚持跟我在一起,那 不是爱我,是因为觉得愧疚吧。” 时间到底可以磨灭掉多少东西,使我们现在这样互相不明白对方。宋嘉平真的 不懂,当时的我如果不爱他,又怎么会坚持想跟他在一起。 如果当时我们没有分开,或许会选个地方走得很远,而陈万钧并不是死缠烂打 的人,那段刚萌芽的感情可能会就此了断。但世上没有如果,一切都不能再回到从 前。 “我不想放弃你,我有能力让自己变强,我只有到拥有足够能力时才有勇气和 信心面对你,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再回到我身边好不好,言言?”早说这些话多好, 我曾经连做梦都会梦见他跟我 说这些话,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我已经结婚了,而且还怀有他的孩子。”原以为这话会让他退避三舍,可没 想到他却只是稍稍一愣,便笃定地摇头:“我不在乎。” 呵,这时候他又有这样大的勇气了。人与人之间往往只能擦肩而过便在于此, 你希望他能照你想的那样做,可他却怎么样也做不到,而当他能够做到时,你又不 再需要了。 我盯着漆光的木桌子告诉他:“可是,我已经不爱你了。” 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一句话也没说。我不知道他都想了些什么,只是埋着 头不敢看他。 最后他靠着椅子轻声说:“我早该知道了。”杯子里的水已经由滚烫变为冰凉, 宋嘉平颓然地看着我问,“他对你好吗?” 我咽了口唾沫,用力点头回答他:“很好。” 他叹了口气,又发出一声极轻的苦笑,用更低沉的声音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的鼻子忽然发酸,忍不住抬头看他,正撞上一双发红的眼睛。这张熟悉又陌 生的面孔,即便现在的我见着,心里还是会泛起一阵涟漪。 忽然就明白了张茜茜曾对我说的,她对苏文烨的感觉。真的没关系了,不过心 里总还是有他的地位,但这又跟爱情无关。 从咖啡馆分别后我给陈万钧打了通电话,我情不自禁地在电话里跟他哭:“你 马上过来接我,我难过得快死了!” Fiona 站在我身边,环过肩膀抱着我。她似乎明白宋嘉平是谁,只一直默不作 声地坐在远处陪着我。 陈万钧赶到之后,还没完全走到我跟前,我就扑进他怀里忍不住失声痛哭。他 将我抱着,用手轻抚我的背,嘴里不断问着怎么了。 我哭了好一会儿才抽泣着从他怀里抬起头:“我刚才去见宋嘉平了。” 他闻言脸色随即就变了,“我跟他说得很清楚,我不可能再跟他在一起。可是 我心里很难过,但是我真的不爱他了。” 陈万钧垂眼动也不动地盯着我,我紧张地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一边啜泣一边 说:“你不要生气,我真的不爱他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会难过。” 他捧着我的脑袋,用指腹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水,半威胁半哄着我说:“以后 要再哭,我就不管你了。” 我重新埋进他怀里,怅然的心绪就像平静的大海一样柔软无边。 我挽着陈万钧的胳膊,特别得意地从娘家的院儿门口往里走。一路上碰见不少 男女老少,个个儿都对着陈万钧侧目,此刻我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众星捧月。看 来嫁给这样的男人还是很有好处的,至少能让我的虚荣心得到充分满足。 近日的天气十分秋高气爽,杜师傅又拎着他家牧羊犬出去遛弯儿了,由此可见 杜师傅的生活是多么一层不变,这都多少年了,我的孩子都快在肚里打滚儿了,他 还雷打不动地守着那条尖嘴猴腮的狗。 许久不见杜师傅那双厚嘴唇边儿上的大黑痣,现在瞧见了倒觉得分外亲切。 “哟!这不是言言么。”他将注意力转移到陈万钧身上,“这位是?” “我老公!”我笑得十分甜蜜,扬着脑袋跟老公眉目传情。 杜师傅瘪了瘪过于丰厚的嘴唇,不甚酸里酸气地说:“给别人当二奶的日子可 是不能长久,那位煤老板给了你多少分手费呀?” 我偏着脑袋贴着陈万钧的胳膊,云淡风轻地说:“全部家产都有我的份儿吧, 我老公就是那位煤老板呀!” 杜师傅狐疑地仔细瞧了瞧陈万钧。可我老公是谁啊!稳若泰山、淡定从容这类 词儿就专程是为着他造的,人压根儿没有什么异样,瞧上去比我都还云淡风轻。 “那砖厂老板就这么跟你断了?可惜呀,听说你还怀过他的孩子呢!”上帝是 公平的,看他那狰狞的眼神、过于抽象的嘴唇,就知道这人生来就狗嘴里吐不出象 牙。我不是不尊老爱幼,只是尊老爱幼的同时也嫉恶如仇! 将想狠狠掰回一局,我老公就十分轻淡地发话:“我和言言很好,孩子也很好。” 我的眼光真真是绝顶的好!挑上个特别擅于四两拨千斤的男人做老公。再看杜 师傅那惊恐的样儿,就知道他一败涂地了。 他习惯性地吹了吹嘴边儿上的大黑痣,指着院儿门口问:“门、门口那车子不 会是你的吧?” 这等可称之为弱智的问题,陈爷当然不会回答,他只用一个礼貌疏远的假笑, 便将杜师傅打得哑口无言。 我妈说得真没错,现在的大多数人都长着双势利眼,哪家姑娘要是嫁给了有钱 有势的男人,在那些人眼里就算是扬眉吐气了。这样看来,我妈何止扬眉吐气,整 个儿一趾高气扬、扭转乾坤呐! 当那只流着哈喇子的狗遛着杜师傅向院儿门口奔去时,陈万钧才对我表示出狐 疑:“怎么回事?” “陪着你的三年时间,我可受尽了流言蜚语。刚才那老头儿说的山西煤老板和 广东砖老板可不就是你么!我那会儿可不就是被有钱人包养着么!” 他似乎对此很满意,居然还流露出欣慰的神情,气得我张嘴就想咬他。 我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到我拿着钥匙打开门时,老俩口都还在厨房里忙活着。 老太太一边麻利地舞着锅铲子,一边呵斥我爸:“你快把柜里的碗儿全部拿出 来冲洗一遍,要用洗涤剂洗净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女婿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 咱们家地儿小比不过人的家庭,但该做到的地方就一定得做到。” 我的鼻子忽然又涩涩地发酸了,抬头盯着陈万钧:“你要是对我不好,可就是 对不起我爸妈了,到时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他用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顶,然后揽着我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冲厨房叫了声爸妈。 我妈惊恐地舞着锅铲子回头,立即乐得合不拢嘴,举着沾了块儿青葱的铲子就 从厨房里奔出来:“你俩可算是到了,来来来!先到沙发上坐着看电视。老筱,你 赶紧给万钧倒茶啊!” 去厨房端菜的时候我问她:“你干嘛对他那么好,好像伺候佛主一样,你俩是 他爸妈,怎么能降低自己的地位呢!” 我妈一边将我往厨房外撵一边说:“你个死丫头懂啥呀!我俩对他好,才会让 他的父母对你好!快出去快出去,怀着孩子的人进厨房凑什么热闹!你不嫌挤我还 嫌你碍手碍脚,赶紧出去!” 有妈的孩子像块儿宝,这话我好像说过不止一遍。虽然她的言辞犀利了些,她 的性格也有点儿彪悍,可终究还是打心眼儿里疼爱我。 刚知道我怀孕的消息时,老太太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教育我:“你俩就 不能自我控制着?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控制力就这么不强?还没过别人家的门,就 被别人搞大肚子,你让我跟你爸 的脸都丢尽了!” 我也觉得很自责、很丢脸,可当领了结婚证以后,老妈的态度就转变了,倒十 分急切地盼望我肚里的孩儿早日出生。她还说我要生个男孩儿最好,那样才替陈家 传宗接代,而且我在婆家的地位肯定也会升高。 我觉得她是港台苦情剧看太多,导致生活也变得很严肃。我婆婆早说过了,想 要个女孩儿。 饭后散步的时光,我和陈万钧十指相缠在一块儿:“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呀?” 他握着我的手放进自己兜里:“男孩儿。”我不满地问他为什么,他回答我说 :“女孩儿像你,麻烦。” 我用空出来的右手捶他手臂:“你嫌我麻烦,我哪里麻烦了!我还不想要男孩 儿呢,男孩儿像 你,最不讨人喜欢!” 他淡淡地笑着将我抱进怀里,嘴里说着:“你生的,我都喜欢。” 十分稀罕地碰见他这么会说话,我也就乐滋滋儿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打量着 他。 我伸长胳膊用手摸了摸他眼角的细纹:“老公你都这么老了呀!我要到你这么 老的时候,脸上肯定也长纹了。”说完以后我又立即发现了一个惊恐的现实,“我 要长纹变丑了,你会不会又找年轻的小姑娘谈恋爱去?” “不行不行!你要喜欢养二奶,就把我当二奶养吧!反正我都已经被你包养过 三年了,不在乎下半辈子都被你包着!” 他乐得笑起来,埋头亲亲我的额头:“哪来那么多鬼点子。” 其实吧,我老公他真不老,除了笑起来眼角有那么点点儿细纹,其他地方看起 来真是成熟帅气又充满魅力,而且比我初次见他时柔和了许多。真真是男人三十一 枝花儿! 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腆着个肚皮走起路来,显得有些笨拙。陈万钧其实想给 我一个婚礼来着,不过被我拒绝了,一是他家老爷子还没点头示意我进陈家大门, 二是腆着大肚子穿婚纱实在有损我心目中的美感。 婆婆来我家看我的那几天,我曾对她说过想收买老爷子的心,但又不知道该怎 么做才好。她笑着摸摸我的肚皮:“他爸我最了解,气得不过是儿子不尊重他的意 愿。但是你这肚里的小东西一旦蹦出来,他可就不能自已了。先养好胎,生下孩子 再说吧。他爸那头还有我劝着。” 老天对我真是太眷顾了,连传说中的恶婆婆都让我幸运地没有遇见。 这天Fiona 载着我从超市回来,本来是她单独行动,但我实在闲得无聊,便硬 要她带上我。一路上她完全没了买东西的心思,只左一下右一下地将我护着,担心 得额头上都冒出汗珠子。 到回来的路上,她还惊魂未定地念叨:“感谢主,让我们平安回来。” Fiona 将我从车上扶下来,往电梯口走的时候,我看见了站在转弯标志下的蒋 舒薇。她穿着很休闲的风衣长裤,拎着红漆皮旅行箱,身旁站着一脸严峻的丁傲。 蒋舒薇拖着箱子朝我一步步走过来,箱子底的圆轱辘与停车场空旷的地面磨蹭 出浑厚的声音。她的面容依旧美丽如初,如今的冷淡气质更加衬托出几分淡定空灵。 丁傲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朝我走近,身旁的Fiona 紧紧握着我的手臂,满脸 防备地盯着蒋舒薇:“薇薇小姐!” 她的微笑中带着点儿无奈,上下打量了我一遍才开口问:“几个月了?” 有些人的存在,总是让你不自觉地自愧不如。即便我已经和陈万钧领了证,但 面对现在的蒋舒薇,我依然会觉得比不过,甚至还会感到自卑。 我握紧双拳轻声回答她:“七个月了。”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又往前迈了一 步。 Fiona 护着我往后连退了两步,紧张不已地叫着她。丁傲已经走到蒋舒薇的旁 边,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以为然,他问我:“他真的跟你领过证了?” Fiona 连连点头:“是的,丁先生。”丁傲没有理会Fiona ,只不屑地笑着看 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娶你。” 我不知道这俩人想做什么,反正看起来非常不友善,我护着肚子跟Fiona 一步 步往后退,紧张得后背都浸出凉意。好在他们并没有再跟上来,蒋舒薇只轻轻叹了 口气,看着我说:“放心吧。有他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说完就拖着名贵的行李箱转身往停车场的出口走过去,丁傲没再看我,只默不 作声地跟着蒋舒薇一起离开。 近来我的身体总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浮肿,尤其腿上肿得很明显。陈万钧总会帮 我按摩,每次看到他认真的模样,我的内心就会十分温暖。 睡前我坐在沙发上,他就一遍遍地揉捏我肿起来的腿。“下午和Fiona 一块儿 回来,我在停车场碰见蒋舒薇。她提着旅行箱,丁傲跟她在一块儿,看起来像要出 远门。” 陈万钧按着我的腿,头也不抬地说:“她准备去奥地利。” 这肚子越大脑子就越呆,我将他的话思考一遍才不满地用脚踢他:“你怎么知 道她要去奥地利,你又背着我跟她见面了?” 他将我的脚重新放好在原处,依然认真地进行着手里的活儿:“上次吃过饭就 没再见面。” 原来周彤用计的那个晚上,她约他谈的就是这件事儿。我气急败坏地看着眼前 的男人,他各方面都堪称完美,偏偏生来一副闷死人的性子,向来连句多余的解释 也没有。 可是呀,我也正爱惨了他不善言辞的样儿,因为用行动表示往往比嘴巴说空话 来得更加实际,更加能打动我心。我美滋滋地看着他轮廓分明的面孔,无限娇嗔道 :“老公,我要喝水!” 他已经习惯了我的喜怒无常、变化多端,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把茶几上的水 递给我。 我看着冒热气的水杯,不满地摇头:“烫了,你帮我吹吹。” 他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边朝我俯身一边低声说:“我喂你。” 我赶紧乖乖儿地接过杯子,一声不吭地一边吹杯里的水,一边将水往嘴里灌。 等着他来喂,那肯定是用嘴喂,我这段儿时间本来就笨拙,要遇上那样儿的事,只 怕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一杯水刚咽了一半儿,肚里的小东西便又开始调皮捣蛋,我吃痛地唉了一声, 他立即皱着眉问我怎么了。我指了指圆鼓鼓的肚子:“你儿子又踢我。” 他隔着软绵的衣服料子轻轻抚摸我的肚皮,那神情一瞧就是一准爸爸的样儿。 日子就这么简单又充实的过去,我不知道蒋舒薇为何离开,不过至少能肯定跟 陈万钧有关,就像 宋嘉平的消失与我有关。这样的爱情才是真的爱情,我们彼此为了对方都尽量 远离与之有关的过去,若老是与从前纠葛不清,谁也不会获得幸福。 而对于那些还念着过去的人来说,这样略显残忍的方式才是使他们开展新生活 的最好途径。 年后,两家人挑了个合适的日子一起来到我们家聚会。陈家老大带着她的老公 和儿子,陈家老三因新学期开课而缺席,而我的准婆婆如人所料地没有跟着首长父 亲一块儿过来,倒是和我的亲妈坐在一起聊得十分欢畅。 我爸和陈老大的老公围着小桌子下棋,陈老大坐在我躺着的小榻跟前的软垫子 上,一边嗑瓜子儿一边跟我传授妈妈经。 而最招我喜爱的帆帆正穿着我送给他的海军服,像个小战士一样精神抖擞地在 玄关那块儿站岗,手里还有模有样地握着一把模型冲锋枪。 我的老公则是因为照顾我而欠下太多商务账,此刻正搁书房里忙得不可开交。 “老二从小就不善言谈。”大姐从育儿的话题转移到陈二小时候的话题,“但 他却是最讨爷爷喜欢的孩子,爸也说他骨子硬,很有冲劲。早年就想把他往部队里 带,可妈拦着不让。” 她说着说着,脸上竟流露出赞许的表情,“老二也真有本事,念完书回来就从 事商业。外面的人多多少少也认识他,顺水推舟的人情也给过些。但他好些时候都 不领情,反倒害得想和他拉关系的人很尴尬。” 这倒像陈万钧的作风。想跟他拉关系,你得首先学着脸皮厚,这才能抵御他冷 若冰霜的面部表情。 正聊得火热,帆帆忽然就抱着枪杆子噔噔地冲过来,用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盯 着我说:“舅妈,你还是给帆帆生个小妹妹吧。我有枪,可以保护妹妹!” 说完以后立即又噔噔地跑回原来的地方,继续保持先前的姿势,搁那儿笔挺地 站着。 这小家伙真逗!一屋子人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我婆婆淡静地抿了一口茶: “最好不过好事成双,言言要是能一胎生两个就更好了。” 我那向来有注意的亲妈也乐呵呵地附和:“要是能生对儿龙凤胎才是顶顶儿地 好!” 俩老太太随即相视而笑,大姐轻轻拍着我的肚皮:“你们可是给言言压力了, 不过我瞧这肚子应该能装下两个吧。” “那就先备上俩个名字,男孩儿女孩儿各一个。”大姐夫的提议获得了全家人 一致地赞同,不过讨论大半天的结果却是一场空,因为书房里孩儿他爸把送过去的 名单依依全部否决掉。 最后孩儿他奶奶做出最终决定:“孩子是老二的,就让他决定吧,我们再怎么 操心都不如当爸爸的自己费心。” 我不知上天是过于待见我还是喜欢折腾我,俩宝贝儿疙瘩出生的那天,下着十 分罕见的大雨。 又缝傍晚,大雨磅礴的马路上,那亮着的路灯就等同于没有亮着。本来我的预 产期是一礼拜后,可这天晚上刚吃过晚饭,肚子就疼得十分厉害。 小刘驱车直奔医院,我斜躺在陈万钧身上,前胸后背连同前额都被疼痛折磨地 直往外冒汗。他抱着我,用手不断替我擦去额上的汗,嘴里焦急地轻声唤着宝贝儿。 即使隔着厚衣服,我似乎也能听见他频率过快的心跳声。 “我不生了、不生了!快死了,疼死了!疼死我了陈万钧!”我紧紧抓着他的 袖子,平展的料子被我硬生生纠得皱成一团。 他紧紧抱着我,气息不稳地对小刘说:“开快些!”小刘用无比焦急的声音回 答:“陈先生,不行啊。雨下得太大,开太快很危险。” 陈万钧的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把油门给我踩到底,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要 你的命!” 汽车立即滋溜一下加速奔跑起来。这个人,又不是旧时代的军阀,竟用人的命 加以威胁。 他也太不讲道理了,不仅让人把油门踩到底,还让人保证不能出什么事儿。 后来我又觉得上苍是眷顾我的,折腾了一夜,一儿一女终是平安地从我肚子里 蹦了出来。真真借了我亲妈的吉言,一胎产俩、一儿一女、好事成双、两全其美! 哥哥取名叫陈暮,妹妹取名叫陈曦。这俩并没有多少深意的名字是他爸取的, 他爸虽然不对此作解释,不过以我这聪明的脑袋自然十分明白他的意思。 曦是晨曦,暮是暮阳,一朝一夕皆指太阳。把一双儿女比作心中的太阳,这双 儿女在他心中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俩小家伙出生后,全家人都忙得不亦乐乎。让我遗憾的是,陈万钧的父亲却没 有过来看他的孙子一眼,这只能说明他到现在还是没有认可我们。 陈万钧成天守在我跟前,不准我瞎想。第一次见他机械地抱孩子时,逗乐了一 大屋子人。他俩胳膊摊着陈曦,不敢动的同时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不过很容易看 出,他的心情很是愉悦,甚至连眉眼尖尖儿都是乐的。 张茜茜连守了我好几天,比我这个做母亲的都还要兴奋。她抱着陈暮说:“我 可嫉妒你了,连生个娃也能一次生俩!瞧暮暮这模样,一看就像他爸,长大了肯定 也是绝顶的帅哥!” “呸!你才绝顶呢,没事儿别咒我儿子哈!”她扁嘴看着我:“都俩孩子的妈 了,还这么得理不饶人!”说完又开始自言自语,“以后我要生个闺女儿,一定让 她好好儿地缠着陈暮。” 我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心底已经有了八分的谱儿:“想跟谁生闺女儿呀, 闺女儿她爸是不是神经外科副主任呀?” 她正想呛我,屋外就响起了敲门声。Fiona 推门进来看着我说:“筱小姐,有 位小姐找你。” 我当然不会让Fiona 叫我太太夫人之类的了,她不觉着别扭我还觉得怵人呢, 所以她就一路这么叫了下来。 Fiona 侧身让身后的人走进来,我和张茜茜看着眼前的人,当场就愣住了。 周彤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手里拎着一大型礼品盒,她匆匆看了张茜茜和我一 眼,便一直下垂着脑袋。张茜茜轻轻地将陈暮放回婴儿床里,转身生气地看着她问 :“你来这儿干什么!” 她深埋着头,眼泪珠子一滴滴落在光洁的木地板上,颤抖着声音说:“我、我 来看看言言、和宝宝。” 张茜茜没再说话,我心里忽然也很不是滋味。她轻声啜泣了一会儿,抬头用泪 水盈眶的双眼盯着我,几分诚恳几分胆怯地问:“言言,我、我也可以当宝宝的干 妈么?” 我偏头看着小床里的孩子,心里惘然又庆幸,幸好当初没发生什么意外,没有 真的发生意外不就是最好的结局么。 周彤继续一边哭一边说:“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一直打听言言的消息。宝宝刚 出生那天,我就躲在产房外的柱子后面,可是、可是我不敢靠近你们。我怕你们还 没有原谅我。” 张茜茜转身对着窗户,偷偷地用手抹了下眼珠子。我正准备开口说点儿什么, 她就忽然又转头看着周彤:“初次见面连个红包也不封,你这是当的哪门子干妈!” 我忽然就有种想哭的冲动,而周彤已经抱着盒子哭得泣不成声。张茜茜走过去 点她的脑袋:“没出息!说你俩句就哭,你还不如暮暮呢!” 然后她俩就矫情地抱着,哭成一团。 周彤的到来还是惹得陈万钧十分不满,不过我展开她亲手做的两套小衣服给陈 万钧看,并且跟他说:“这东西可都是她亲手做的,这年头什么东西买不到呀?真 正有心的人才会花功夫亲手为别人做东西,就冲着这个咱也得原谅她吧?何况俩孩 子不都安然无恙着么!” 他捋了捋我额前的头发,啃了一口我的鼻子说:“她说亲手做的,你就信?” 我想了想,无比郑重地点头:“她说的,我就信!”他无奈地捏着我的脸蛋儿, 宠溺地唤了声:“傻丫头。” 我连忙拍打着他的胸膛:“干啥呢干啥呢,人家都是俩孩儿的妈了,你别老丫 头丫头地叫我!” 所有的事情终于一件件理顺,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而我那顽固的首长公公, 却独自坚持到了两年后才接受了我。 真正算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爷”。当陈曦抱着碗冰激凌奔到他爷爷跟前时, 他爷爷已经有所动容,却仍旧麻木地盯着电视机。 他们都说陈曦像我,特灵巧,特会死皮赖脸地哄人开心。小丫头舀了一勺子冰 激凌,踮着脚,伸直了胳膊就往他爷爷嘴跟前送,嘴里还奶声奶气地说:“爷爷、 爷爷,吃、吃冰激凌,可甜了!” 他爷爷终是没忍住,张口含着勺子,接着就一把把他孙女儿抱怀里亲了又亲。 他奶奶一边给陈暮整理衣服一边说:“非得别扭到这时候才罢休,也多亏了我这孙 女儿了。” 这两年时间,我也逐渐发现了陈万钧特别偏爱陈曦,那鬼丫头每次闯了祸就知 道找他爸撒娇,有时候还很过分地将自己的过错诬赖给陈暮。 我倒是十分疼爱陈暮,点儿大的人,做事从来就那么有担当,不过就是性子稍 微沉闷了些,可越是这样我就越心疼他。 后来倒是我妈点醒了我,她说陈万钧偏爱陈曦,那是因为陈曦像我,小丫头身 上有太多我的影子,所以她老爸就爱屋及乌了。 而我偏爱陈暮,则是因为那小子太像陈万钧,所以我也是爱屋及乌。 我着实觉得老太太这一番歪理说得甚是有理儿,简直就像从我心坎底子里蹦出 来的真心话,于是我也就十分乐和地由着他们去了。 小日子继续悠哉快活地往前蹦跶,不知道会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不过我很清 楚,有他们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归宿。 那天很意外地从电视机里的直播新闻里看见了宋嘉平,他穿着西装做演讲,一 副事业有成的样子。 早在几年前我就知道他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他的这一天会与我无关。 如今已经是真的无关了。那些过去的人和事会随着岁月的河流变得越来越微不 足道,可也确实曾经绚烂过我的生活。我也越来越明白,活在当下才是往前走的重 要途径。 我的故事很简单,跟千千万万的人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其实, 有又什么是真正的惊世骇俗呢,顺其自然才是幸福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