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影响 博文坐在案前,在信笺上写下:沈薇、沈薇…… 博文妈妈正在屋外与人谈话。客人是这十里八村颇有名声的林大姑姑,谈话的 内容与他有关。博文隐约听得林大姑姑说:“皇甫家是书香门第,皇甫老师就是看 重了博文的学问。意姑娘真的很好,您看这照片,好看吧?” “那是,那是……”博文妈妈不住地点头。 博文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在乡间,像他这样年纪,是该与女孩子谈朋友的 时候了。可是,博文毕竟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他会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一个 还没有一点好感的女孩子恋爱吗? 皇蒲意是二十里外的竹苑乡中学一位外语教师的女儿,大家都叫她意姑娘。其 实,她应该叫皇甫意的,因为是女孩子,她的父亲便在甫字上小做文章,名字就显 得柔性了许多。 意姑娘比博文早一年毕业,凭她父亲在教育界做事二十余年的资历,她就在离 家三十里外的一所乡村小学代课,乡间的女教师,说话也不似纯粹的农家女儿那么 腼腆。 博文总觉得他目前不是谈朋友的时候,但沿袭已久的习俗,就是难改。博文素 来孝顺,为了不使父母担心,他不得不来到皇甫家。见了意姑娘,就总想告诉她, 他想着另一个女孩子,又总是开不了口。 回到荷花塘,博文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已少有去塘畔散步。 数日后,又一个凉风习习的早晨。博文觉得自己该出去走走了,便又来到荷塘 旁。 惠儿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人,一见他就喊:“博文哥,你去了哪儿?我们已经 等你好几个早晨了。” 分明只有惠儿一个人在那里,博文感到有些奇怪:“你们?等我?……” “是呀,还有……”说着朝荷塘那边一指。 沈薇自一座小丘后面走过来,清清爽爽的一个女孩儿家就在眼前,这会儿该轮 着博文发愣了,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不知几时,惠儿已悄然离去。 塘畔有许多月桥飞瀑,自然形成许多景观,巨石耸立、苔藓密布,许多知名或 不知名的花草轻轻摇曳,再就是亭亭玉立的荷了。沈薇迈着悠悠的步子,博文若即 若离地跟着,都没有说话。 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博文全没了往日的潇洒与自如,以及那种优雅的幽 默,心里是想表达什么的,可舌头太不争气。 总不能就这么沉默吧。他终于以设问的句式开始了他们之间的谈话:“沈小姐 原来在哪所学校读书?” “蓉大。”沈薇轻轻作答。 博文低着头,踏上路边的石丘,站的位置就比沈薇高出一些,又转过身,面对 最近的山:“那是一所好学校。” “是吗?”话刚出口,沈薇就有些后悔了,是自己要找他谈的,总让人家这样 机械地设问,成什么理由呢。 这时,又听博文说:“蓉大是四川的名牌大学,许多人都挤不进去的。譬如我, 连本市的陵阳师专也没能进。”言中杂有一份男儿的感伤。 沈薇安慰道:“靠自己走路,走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不也很好吗?” “可是,当许多许多的努力都付之东流时……” “博文。”沈薇的一声轻喊,让她自己也感到吃惊,为什么会这么称呼他呢? 稍愣片刻,便故作无事状,重又接上话头,声调也自然跟着高了上去,“我相 信,任何努力都不会白费的。我特别相信的是,你没有上大学仍可以成功。” 此刻,博文的心里涌动着一股热流。沈薇是第一个信任和肯定他的,肯定他将 来会成功,成功就是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说真的,他也有过自信,但被压抑得 太久了。 许久,博文才说:“你就等着那一天吧!”说完便走,旋即消失在那些巨石之 后,又现出背影,再次消失于沈薇的视线之中。 沈薇还在原地伫立着,博文却是一去不复返,莫名许久,她才渐渐明白。 回到镇上,沈薇有些心不在焉。用着徐姨妈精心为她准备的早餐,回想方才塘 畔的情景。一个早晨,博文都没说几句话,看得出,他很紧张。自己呢,说话也是 不择要点。她终于想起来,周身几乎没有缺点的博文,鼻梁有些微塌,虽不影响其 潇洒英俊,但这也许就是他前途多舛的缘故吧。 用完早餐,沈薇的脑子里总是浮着那一张鼻梁有些微塌的面孔,这是怎么了? 她怀疑地问自己,一个姑娘家想着男孩子意味什么?越这样想便越是忘不了那 张面孔,她便采用了一个自认为有效的办法,在心里不住地对自己说:“羞羞羞… …” 这时,惠儿把一丝寒意带进屋来,皱着鼻梁朝沈薇扮鬼脸:“哎哟,薇表姐, 怎么啦,脸那么红。” 沈薇笑骂:“小妖精,敢取笑姐姐了。看我不打你才怪。”捋着袖儿做欲打状, 脸却更见红了。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惠儿握住话筒:“喂,这是徐吾培家。请问有什么 事?” 话筒那边的声音:“徐小姐吗?我是何颖。请沈薇听电话。”惠儿噘着小嘴, 将话筒给了沈薇。 何颖在电话里说了些不要紧的话,表示问候。 荷花塘是闭塞的,这里的人都很传统,如这满塘的荷,年年茂盛却年年依旧。 李家小院的每一位成员,除博文以外,对惠儿都是非常非常恭维的。因为李家 先生总是想,博文这么聪明有学问,是不应该与庄稼系在一起的,如果能去徐吾培 的公司做事就好了。 对此,徐先生有过表示,只要博文愿意,他是很愿意接纳的。可问题在博文那 里,他不愿意。 沈薇离开荷花塘了。惠儿百无聊赖,天天缠着要跟博文学写诗。博文拗不过她 的瞪眼睛佯装哭鼻子的天真样儿,便耐着性子一边讲解,一边修改惠儿写的那些意 象模糊别字连篇的分行句子。 过不多久,惠儿倒是像模像样地买些诗歌理论方面的书籍读起来。 在徐吾培的眼里,惠儿这孩子有时乖巧依人,有时骄横无礼,都不似现在这么 正经读书。起初,徐先生认为女儿不过是看些闲书,有一天回家,看见在客厅沙发 上放着一本《诗歌创作》,顺便翻了翻,都是些深奥的学问,他有些搞不明白了。 惠儿从楼上下来,见到的是父亲握着书对她赞许的目光。 徐吾培有一副冷峻的仪表,不怒自威,无论政府官员还是平民百姓都尊他为徐 先生。在家里极具家长风度,就是惠儿撒娇,也多是在母亲那里,在父亲面前,她 很乖。 眼下,惠儿有长进了。徐吾培是十分高兴的,便招她过来。 惠儿轻轻地走到父亲跟前,那虔诚的神态像拜佛。徐吾培站起来,爱怜地抚着 惠儿的满头秀发:“在学写诗?” “是的,爸爸。”惠儿羞涩地将睫毛盖下去。 徐吾培不住地点头:“嗯,很好。孩子,你长大了。” 惠儿叫了一声:“爸爸……”似有所求。 徐吾培有些诧异,女儿是从没有用过这种口气对他说话的,忙问:“有什么事 吗?说吧!” 沉默片刻,惠儿才讷讷地说:“听说陵阳师专还在招生,我想,我想……” 徐吾培爽朗地笑了:“想读书?” “是的。”惠儿有些不好意思,不经意地看着以前因为逃学被父亲打过的手心。 徐吾培却没揭她的短,毫不犹豫地微笑着轻轻点头。惠儿激动得张开手臂抱住 父亲的脖子,在徐先生脸上吻了一下。 没到一个时辰,惠儿便把这个喜讯告诉了博文。 博文也为她高兴,“惠儿,你知道不知道,你变了。” 惠儿又恢复了天真活泼的样儿,瞪着眼睛顿着足抢白:“我没变,我没变。我 永远都是荷花塘的惠儿,你的——小妹妹……”话没说完,便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