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领结婚证时体检自愿,但陆念和程奕文为了对彼此负责,选择做了体检,但那 只是简单的。说到生孩子,陆念有些拿不准,现在不孕的人那么多,自己的身体有 没有问题。婚后也有没当心的时候,每次遇到险情,程奕文总说要是意外了就生下 来,但一直幸运得没发生意外。她经常容易小腹胀气,风吹了又容易胃痛,是不是 有隐患? 陆念趁午休时间时区隔壁的医院做了个检查。这家医院是民营的,但建在写字 楼区,窗明几净,医生护士特别和气,加上能用医保卡,所以她有好几个同事来这 看过病。陆念也是听了推荐来的,果然进去就觉得舒服,一路都有导医服务,只是 出来的结果不妙:双侧输卵管都不通。这仿佛一个晴天霹雳,陆念大大吃了一惊, 吃不是搞错了?她没生过任何妇科病,怎么可能堵塞? 当晚陆念就把这事告诉程奕文,他也不敢相信是真的,“改天我陪你去大医院 看,这种民营的说不定想骗你化纤。”有他的安慰,陆念总算才睡着,可到了半夜 又醒了,仿佛又回到了无依无靠一个人在医院的那天。 那个梦又回来了,陆念说不出的不舒服,可能是检查让人回忆起过去的事,才 触发了重复做梦。她背上发冷,忍不住靠在丈夫身边来温暖自己发冷的身体。程奕 文没醒,迷迷糊糊中伸手抱住她。陆念恨不得天亮就再去大医院查个仔细,但想到 那些检查又格外害怕。 程奕文早上醒过来,看到陆念睁着双眼在发呆,眼下有明显的青影,难道整晚 没睡好? “别担心了,今天我就陪你去。”他说。 韩英见儿子媳妇不像平时那样急着出门上班,问下来是打算看病,而且竟然是 这种病。 婆婆的目光锐利地盯了自己几眼,陆念立马想到,难道婆婆在嫌自己不能生孩 子。随即她又有些好笑,还没确定是不是,怎么先疑神疑鬼起来。 不过陆念这次的感觉是真切的,韩英听到“输卵管不通”这五个字,顿时浑身 难受,这不是做过流产手术的人最容易得的病吗?难道媳妇从前生活不检点。她想 了想,“我陪你们,免得有些地方文文不方便进去。”去当场听听医生是怎么说的, 儿子现在完全倒向老婆,肯定会帮着隐瞒。如果真的是生活不检点,韩英想,哪怕 抱着被儿子埋怨的可能,也要拆散这段婚姻。 到了医院才知道刚做过造影的人不能马上再做,医生让陆念隔两周再去。越是 想早点笑得,越是不让人省心,韩英难受得像吃到了坏东西,说不出的烧心。好不 容易忍到晚上程奕文回来,韩英看准陆念洗澡的机会,赶紧追问,“她……是不是 ……” 韩英哽了几哽,“你们领结婚证时,她是不是原装货?” 程奕文不懂意思,韩英又难以启口把话说得太白,好不容易迸出来想问的大实 话,“她是不是处的?” 程奕文惊讶地瞪大了眼,没想到妈妈居然也会轻易怀疑媳妇。韩英看着儿子的 眼神,毕竟母子连心,连忙解释道:“一般人不会得这个病。你怪妈妈封建也罢, 我是关心你才问的。我知道结婚前你没有碰过她,所以到底是怎么得上的,值得推 敲。”程奕文刚想开口,韩英又说:“你不用讲了,就算不是,这会儿你为了敷衍 我,肯定也说是的。反正大人操的心都是白费的,说了你也听不进去。” 这时,程奕文突然打断她的话,“妈妈。我和奕琪都已经长大了,你就不用担 心了。” 干吗扯到奕琪身上,韩英还没问出口,就发现媳妇已经洗好澡出来了,也不知 道他听到了多少。韩英只好趁势下台,回自己房去又把这事和程奕琪说了遍,“不 是知根知底的就是难搞。唉,你还是还是跟我回上海吧,免得找的对象不清不白。” 程奕琪劝道:“现在婚前有几个男朋友的人多得是,哥哥也不在意的话,你何必当 中插手。而且我看陆念也不像很花哨的人,平时一起玩的除了王若愚之外,也没有 什么男性的朋友。但他们肯定是没问题的,我敢保证,他一直当她妹妹那样。”韩 英睡下去又爬起来,很严肃地说:“程奕琪,我不在乎你是否交过几个男朋友,毕 竟多看看才晓得什么样的最适合。但是,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如果没有保护措施, 千万不要跟别人乱来,否则将来吃苦头的还是你。”程奕琪哭笑不得,所谓躺着也 中枪,说的就是她爸,好端端靠在床头看会书,会招来老娘这些话来,“妈,您放 心,除了Mr.M我谁也不从。”韩英奇道:“Mr.M又是谁,你在英国认得的人?外国 人比中国人更不可靠,你趁早给我分手。我管不了媳妇的事,管自己女儿总可以的 吧。”程奕琪说:“Mr.M就是money ,钞票、铜钿的意思。明白了吗?放心了吧? 睡吧,妈,你这脸挨了不少针才恢复,就不要为不相干的事耗神了。” 那边陆念也在生气,她恨得使劲踢程奕文,“刚才你明明可以告诉她的,我有 什么对不起你的!我还没问你从前交过几个女朋友呢,居然先怀疑起我来了。” 程奕文解释,“我让她别管我们的事,不是已经表白我的态度了吗?” 陆念气得直哼哼,“男女思维果然有差异,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事实,而 不是态度。她会觉得你在包庇我,为什么刚才你不直接告诉她。” 程奕文妥协,“明天一早我就去跟妈说。” 陆念“唉”的一声倒在床上,“明天说没用了,她会更认定你在庇护我。”她 哀号道:“我的清白哪!都是你的错,我恨死你了!” 程奕文说:“我现在就去说。” 陆念一把拉住他,“现在跟明天说也一样。得了,什么都不用说了,爱怎么就 怎么吧,反正我问心无愧。早知道就不让你这大嘴巴在餐桌上说看病的事了,洗都 洗不清了,我冤啊。” 陆念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自己父母也知道了。她妈打电话让她回家一次,“别 说回娘家,就说在公司加班。”陆念说:“怎么了,我回自己家还得鬼鬼祟祟的。” 陆念妈气道:“让你怎么你就怎么吧,哪那么多话。” 陆念进了家门,陆正兴扔下手里的报纸,从沙发上蹦起来,迅速来到陆念跟前, “你这孩子干什么了,连个蛋都下不出?”又是这事啊,陆念没好气地回道:“爸, 全世界的人都能怪我,就你和妈不行,谁让你们生我出来的,就得母不嫌子丑。要 是我有什么不好,也是你们遗传的基因,反正不是我的错。” 陆念妈拉住陆正兴,“听女儿慢慢说怎么回事。” “我婆婆嘴还真快,她干吗和你们说,难道想替儿子找公道?”陆念闷闷不乐 地说。 陆念妈和陆正兴互相看了眼,不能逼孩子,有话好好说。 陆念妈小心翼翼地说:“是我今天打电话问她连怎么样了,后来就聊到了你看 病的事。你也别太敏感,我们聊天一般说的都是你们,否则她和我哪有什么共同话 题。也许她也不是存心的,就是无意间提到。” “她昨天在医院使劲问医生是什么造成的,昨晚又问程奕文我是不是……”陆 念脸一红。 陆正兴急道:“我的姑娘,我也想问你哪,到底怎么回事?” 居然连自己的父母都怀疑自己,陆念委屈地说:“你们不记得我中学那次开刀 了?你们一个跑长途去了云南,一个在厂里上夜班,我半夜痛死了,还不懂打110 , 自己硬摸到医院去,才知道腹腔有个良性瘤破了。后来就是妈你从单位里赶到医院, 但那时我都进手术室被抢救了。我想起来就想哭,哪有你们这么做父母的,总把我 一个人放家里,要那次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恨死你们。光要钱不要女儿!” 陆正兴被数落得没了说话的劲,“跟那次手术有关吗?” 陆念说:“是啊,我不是不懂,去的医院不好。后来还感染了,转到三甲医院 躺了两三个月才回家。这次检查时,医生说我是腹腔手术造成的不通。我想想也是, 好像很早以前就不舒服了,经常容易肚子痛。外头人怀疑我也罢了,你们怎么也听 见风就是雨了,到底还是不是我亲爸亲妈?” 陆念妈早记起来了,“对啊,那时天热,我又要上班又要去医院,等你出院我 瘦了十几斤。明天我跟你婆婆解释,免得她胡思乱想,万一小程受了影响,也怀疑 起你来就不好了。” 陆念倔劲上来了,“别说了,程奕文说过了,他的态度就是叫别人别管我俩的 事,连他妈也是。我相信他,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谁去说我就恨谁。” 陆念妈说:“好好。听说检查挺不舒服的,怎么样啊,闺女?” 陆念趁机撒娇,“特别不舒服,我都想哭。开头只是想做普通检查,谁知道后 来那么麻烦。想到还得再做一次,我真是死了的心都有了。” 陆念妈急道:“胡扯,什么死不死的。依我看养孩子都是前辈子欠的债,生了 就得替她操心一辈子。” 陆正兴两夫妇晚上商量,这事还是得向亲家母解释。陆正兴说,“她婆婆不是 省油的灯。要是以后存了心为难小念,这日子就难过了。你最好还是去一次,面对 面说清楚,免得电话里说不清。” 不用他们解释,这一天韩英也挺折腾的,上网查了,又问了熟悉的医生。晚饭 时程奕文看陆念不在,趁机把他妈昨晚问的事给答了。韩英又问了几个细节,确定 儿子肯定没骗她,才放下心来,但平白无故怎么就得了这个病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程奕琪替嫂子抱不平,“我真不知道老娘你在折腾什么,以后多看点有文化的 节目,免得连起码的彼此尊重都要谈不上了。这是隐私,别人无权过问。” 韩英白女儿几眼,“还不是你说带侄子引出来的事,你自己不愿意结婚,倒想 玩别人的孩子,想得倒美,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程奕琪心想我当时也是随口说说,谁晓得你们会这样。 第二天陆念妈上门,开诚布公地和亲家母商量如何治疗的事。 韩英听完,总算明白了,陆念虽然是独生女,但在父母忙于工作的情况下,生 了病都自己去医院,以至于小病转大病,造成今天的误会。 都是做母亲的人,两人回顾了过去的二十年,都是不容易。 等陆念下班到家,婆婆先端碗汤出来给她喝,“做了这种检查伤身体,多喝点 黑鱼汤,补一补。”一夜之间到了解放区?陆念敢肯定,自己妈管不住嘴来说了, 一片好意也不能指责。果然程奕琪在旁边漏口风,“陆念,没想到你小时候这么苦, 我们家虽然是单亲家庭,但也从来没尝过吃苦的滋味。尤其哥哥经常带着我这边玩 到那边,童年过得还算有声有色。” 韩英对女儿说:“现在你知道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她对陆念说:“你年 纪也不大,干脆过半年再做检查吧,我看网上说造影也略微有些治疗功能,说不定 已经通了,免得多受一次苦。”陆念看着手里的汤,是奶汤黑鱼,“我还是像尽快 再确认一次,挂在心里是件事。” 她低着头,韩英突然想到一年多前刚见媳妇时,只觉得这女孩子像杜鹃,生机 勃勃而野性,转眼结了婚慢慢变了许多,下巴也尖了。自己的媳妇也是别人的女儿, 韩英安慰道:“顺其自然,你不要放在心上。妈妈我重申一遍,我不是非逼着媳妇 生孩子的恶婆婆。我也是从媳妇过来的女人,绝对不会再让自己的媳妇受气。” 程奕琪笑道:“陆念,我妈肉麻起来真厉害。不过我保证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妈妈她说一不二,绝对可靠。”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陆念不表态呃不行了,“我本来也不想这么早生孩子,但 不知怎么听说生不出后就很难过,毕竟不能生根不想生有很大区别,我还是想有子 女的。”程奕琪说:“有固然好,没有的话也无所谓,估计我们仨总是差不多时间 老的,还可以彼此照顾。我妈当初冒着超生的危险生下我,也是有让儿女互相照应 的意思。” 韩英摆手,“别提了,多个子女多操一倍心。你看她,”她指指程奕琪,“总 说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也不顾我听了心里难受,妈妈想你们不要走与众不同的 路,平凡的幸福最可贵。” “琪琪不是不想吧?只是时候不到。”婆婆黯然的神色让陆念有种冲动,想告 诉程奕琪有人动真格了,“比如说王若愚,我再也想不到他会去公司里正式上班。 但这是真的,他要努力干出名目,好配得上喜欢的姑娘。”程奕琪愣了愣,当着母 亲的面不便开口,倒是韩英问了些情况,“这孩子不错,祝他早日事业成功,追上 喜欢的人。” 程奕文在餐桌上听说了陆念从前开刀的事,晚上又好好慰问一番。陆念头大道 :“今天我被安慰够了。不委屈,我成年后就不感觉委屈了,那个年代父母有父母 的不容易,如果可以,他们当然也想好好照顾我。但这样我也长大了,还嫁给了你。” 程奕文追问:“当初你答应跟我去上海,是不是觉得我还有几分男保姆气概?” “是。”陆念坦白,“我当时想,这个男人会照顾人,嫁给他恐怕一辈子不用 做家务了。” 程奕文摸着她的发尾。陆念的头发没染过,发量又多,发质又粗,蓬蓬的有一 大把。他说:“都说长这种头发的人性格倔犟,决定了什么事绝不后悔,难怪一直 都得我让着你。”陆念反驳,“你头上有两个旋,咱们土话说两个头顶心的人犟, 我看你确实也是九头牛拉不回头,每次是我哄着你。” 程奕文笑道:“听上去特别委屈,那你还愿意哄我?” “我是上了贼船,只好随船走。” 程奕文低头亲亲陆念的面颊,“谁叫你上船的,上来了还想下去,没门儿?我 缠也要缠住你。”陆念在他唇上狠狠亲一下,“记得不?有回我们买酸奶,我喝完 随手把瓶放在玻璃柜上,那玻璃不牢,给整了条裂缝。店主气势汹汹要我赔,你把 我往身后一拉,说赔就赔,也不讲价,掏出钱就给人家了。气得我,差点就想把你 甩了。” 程奕文无辜地说:“我是怕你受委屈,你不懂好意也罢了,还凶巴巴跟我吵了 一架。” 两人斗着嘴,睡意渐渐上来。陆念说:“要是我真的生不出孩子,会怎么样?” 程奕文说:“我不和你讨论假设,等发生了再说。”陆念还要说什么,程奕文已经 睡着了。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陆念打个哈欠,也沉沉睡着了。 程奕文虽然没保证什么,但陆念每次想到他说的发生了再说,安心不少,也有 了闲情管闲事。 程奕琪痛恨外来的“老三”竟赶自己亲妈出了上海,既然亲妈不许她明面上吵 架,她暗地里把人家的手机号放上了征婚网,那边三天两头接到莫名其妙的电话, 想来想去应该只有韩英这边在搞鬼,又打了电话来长篇大论地说了场话。 韩英心知肚明,会这么做的只有女儿。她一边针锋相对地和程进理论,一边想 如何和女儿谈,既然要捉弄别人,好歹别留下痕迹。狠不是狠在一时,既然达到了 刮着钱的目的,暂时避避风头也好。 程奕琪笑嘻嘻听母亲讲电话,又倒杯温水放在她手边。她向陆念吐舌头,“咱 妈讲起大道理来,也可以滔滔不绝——每个中年妇女都是从枪林弹雨里过来的,并 不畏惧将要发生的,十年媳妇熬出来的不只是婆,也有可能是辣子。”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