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失态,急忙呵呵一笑,掩饰着兴奋的表情,语无伦次地 说道,“不是,这孩子可爱……,照片上的,他很可爱嘛。” 朱鹃说道,“他不可爱,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他很古怪的。” 我问朱筝他究竟怎么个古怪法,朱鹃冷冷地说道,你到时候就会知道的。 朱鹃出门后,我就筹划着为他们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五点半钟,我开始做菜。 六点一刻,门铃响了,朱鹃拎着大包小袋出现在门口。我接过她手里的袋子,伸长 脖子往楼梯下面看去,并不见朱筝的影子。“别看了,他没有来,”朱鹃不耐烦地 推了推我,说道,“你看我给他买了这么多东西,这小子居然不肯回家。气死我了!” “他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他就是这么一个怪家伙,我说过的,他很古怪。”朱鹃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 好像不信任似的,问道,“你做的?” 我说当然呐。我给杯子里斟满了酒,等朱鹃一坐稳,就说道,“感谢你这些天 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来,咱们干一杯!” 醉意是突如其来的。好在我有心理准备,趁还能走路,我摇摇晃晃地摸索到沙 发边躺下来,听见朱鹃在餐桌旁一个劲地傻笑。我挣扎着想爬起来问她一些问题, 结果浑身无力,脑子里面空荡荡的。大概是在凌晨时分,我隐约听见了一阵琴声。 尽管我已经好久不去碰触琴弦了,但对琴声依然保持着天然的敏感。睁开眼睛,看 见朱鹃盘腿坐在走道上,她把琴横搁在面前,歪斜着脑袋,用那截硅胶指头随意扇 扫着琴弦,声音不大,但在静寂的夜晚显得格外嘈杂。我想看看她究竟想搞什么名 堂,就装着仍然在熟睡的样子,细眯着眼睛不时看她一眼。过了一会儿,她停止了 拨弄,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头,怔怔地望着筝弦。 她在发呆。 我起身去冰箱里找了块冰含在嘴里,咝咝地吸了几口凉气,问她怎么不睡觉。 朱鹃说,“想听你弹一曲。” 我说,“我都好些年不碰那东西了,看见那个盒子都怕。” “不可能,”朱鹃说,“你不是音乐老师吗?” “我没告诉你么,我早就不在学校上班了,出来单干好些年了呢。”我回答。 “是吗?!”朱鹃显得很惊讶,她眨了眨眼睛,说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开了家广告公司,搞些策划什么的,”我仔细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只见 她把那截假指头戴好,五指张开,并拢,正反端详了好几遍,说道,“尽管如此, 你今晚还是要弹一曲的。你要清楚,这台琴躺在这只琴箱里面等了你若干年。” “等我?不,不,我不弹……” “真不弹?你可要想清楚后果。”她的话里带有威胁的意思,接着她站了起来。 我不想和她再次发生不必要的摩擦,就想了想,说道,“既然你坚持要看我洋 相,那我索性就不要脸一次吧。”我清了清嗓子,“我清唱一曲,怎么样?” “好啊,”朱鹃拍手笑道,“还没听你唱过歌呢。” 我用筷子敲打着碗沿,唱道: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 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 辛宜自珍,宜自珍……” 唱完一叠,我感到鼻腔酸涩,声带凝咽,连忙摆摆手,说道,“只能唱到这儿 了,唱不下去了。”然而,朱鹃还沉浸在这激越舒缓、缠绵悱恻的曲调中,她似乎 没有听见我的话,我不得不再次说道,“算了,算了,到此为止吧。” 朱鹃突然凶巴巴地走到我面前,冲我吼道,“不行!岂有此理!”她的样子很 是吓人。 从这天晚上开始,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表面上看,一切仍然照旧, 朱鹃照旧忙家务、锻炼身体,给公司打电话处理事务,我呢,照旧在床上静养,有 时也进厨房帮她干点杂活,但家里的气氛明显比前些天和缓了许多,我甚至暗自感 觉到了某种久违了的家庭生活的温馨气息。这种气息近似于我和杨芬婚后的那段日 子,唯一的区别是,我和朱鹃没有肉体关系。有时,她也会爬上我的床搂住我睡上 一觉,但我们没有更深入的接触。古人说,一个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在我 看来,眼前的这个朱鹃和从前的那个恋人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我已经不可能再爱 上这个女人了,尽管她有时也令我怦然心动,但这样的时刻总是倏忽即逝的,难以 唤起我精疲力竭的爱恋之心。我觉得我们这种平静温馨的生活等于是将晚年提前到 了现在。从现在就开始安度我们的晚年?这样的想法的确有些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