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人屠苏。 喜气洋洋地送走了传统的春节和元宵节后,玉镜村的父老乡亲又投入了各自的 生活节奏中,出外打工的打工,在家耕作的耕作。玉镜村是个封闭的小村子,那里 的一切都是落后的,耕田用牛,运输用驴,没有任何与现代有关的东西,有的最多 的就是村人们一双双勤劳的手。 虽然原始得就像陶渊明文中的桃花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然而淳朴得几近 顽固保守的村风使村人们并没有感觉什么不好,他们还是那样活着,辛苦而快乐。 不过人是有求新的天性的,尤其是年青人,他们不甘像先辈们那样平平地过一生, 所以不少人就开始了他们的闯荡生涯,而古聆便是其中一个。 玉镜村因一湖而得名,该湖湖形奇圆,阳光从某个角度照射时就像镜子一样明 亮,因而得名为镜湖,而玉镜村中“玉镜”二字即由它而来。镜湖位于村庄南端的 小树林中,它的历史无从考证,村人们只知道他们的老老老老老祖先来到这里时它 就已经存在了。关于它还流传着一个传说:月圆之夜,当月影投在湖心时如果心地 善良纯洁的人能赤身游人那个月影中,他就可以许一个愿,不论是多么大的愿望都 会实现。这是个十分诱人的传说,不过玉镜村的人却从未试过,原因是镜湖的水终 年冰冷透骨,就连村里最健壮的人只要在水中呆上十几分钟就会冻僵,而从湖边到 湖心最快也要半个小时。所以为了身家性命着想,大家都宁愿只当它是个传说。 当然,万物生成皆有源,既然有这样的传说,就说明必有这样的事发生过,至 于是真事还是巧合就难说了。反正几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证实过,相反不少人因此丧 生倒是事实。所以,渐渐的,镜湖被村人们视为禁地,不祥之湖,并用它吓唬小孩。 小孩子们因为环境封闭落后通常大人们说什么就信什么。就这样一代又一代,镜湖 被说得越来越恐怖,再加上逐年茂密的树林所添加的诡异阴森的气氛,使得近几十 年来没有一个人敢去镜湖玩。 镜湖边上,青草离离,古聆依树而坐,看着不断被春风吹皱的湖水,不禁想起 有关镜湖的点点滴滴。她本来也和村人们一样对镜湖无端地排斥、害怕,不过在离 开村子到大城市打了几年工后,她便日益地怀疑起大人们灌输的思想了,因为他们 说的和她看到的根本是两回事。所以在她再次回到这里后,她便偷偷地跑到这个所 谓的禁地一窥究竟。如她所料,镜湖不但不是村人们说的那样可怕,相反青树绿水 如仙境一样纤尘不染,美得无法形容。她一眼便爱上了这个地方,常常偷偷跑来睡 个午觉什么的,绝对不会有人打扰她,而且看着镜湖,再怎么烦躁的心情都会很快 沉淀下来。因此她通常一坐便忘了时间,回家后免不了得到一份唠叨和牢骚做点心。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知收敛,仍然没事一个人偷着乐。但是,最近又有一个人分享 了她的这份自得和快乐。那个人就是—— “聆姐,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说曹操,曹操就到,来人正是一来就风靡全村 的美男子梅寒清。说起来也是那么巧,就在那天她要离开的时候,竟然遇到了同样 因为失恋而流浪街头的梅寒清,于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就相携来到了玉镜村。 “阿宽哥到处在找你呢!”梅寒清一屁股坐到古聆身边,和她一样欣赏起镜湖 迷人的风光。风和日丽又没事做的下午在镜湖边小坐片刻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找我干什么?”古聆不甚在意地问。 “你说呢?”梅寒清一副古聆明知故问的样子。 古聆当然知道,阿宽是村长的儿子,长得人高马大且为人正直老实,从小就特 别照顾她。她明白他对她的感情是爱恋,只可惜她对他只有兄妹之情。当年她不顾 全村人的反对离开玉镜村,顺利地阻挡了阿宽的追求。她以为这几年他必定已经娶 妻生子了,没想到他仍为她守候着,他这份心让古聆动容同时也叫她烦恼不已。 “唉!”古聆叹了口气,“为什么那么执着呢?” “因为他是真的爱你。”梅寒清回答,“爱情有时会让人变得疯狂。”说着, 他也黯淡地叹了口气。古聆知道他又想起欧达了,来五镜村的这几个月,他释怀了 不少,在她面前总是灿烂地笑着,不过她明白他的心底始终有着那个人的影子,无 人的时候他还是会抱着膝盖流泪。爱情啊,在给人无上幸福的同时也让人掉进痛苦 的深渊难以自拔。莫要笑他人痴傻,她自己又何尝逃得过呢? 无言地,古聆拍了拍梅寒清的肩,梅寒清转头,和她相视一笑。一定意义上, 他们可以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是以常常都同病相怜地互相安慰。 “你又发烧了。”梅寒清摸了摸古聆的额头,不满地说,“这样的身体还要来 这里吹风,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保重吗?”说着一把将古聆揽入怀中,用自己的体 温温暖她。 古聆舒适地靠在他的胸前,笑得温柔,“正因为是这样的身体,所以才舍不得 天天躺在床上,错过这么美好的风景。” “傻瓜。”梅寒清心疼地嗔道,双手更用力地抱紧了她。眼眶又有点热了,不 过想起古聆讨厌看他流泪,所以他使劲地眨去泪意。为什么上天对聆姐这样好的人 偏偏这么残忍? 古聆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一天有十几个小时都昏迷不醒,发烧更是如吃饭一样 稀松平常。如果依照医生所言她活不过七个月,那这就是她生命的最后一个月—— 四月了。气候更加宜人,到处鲜花盛开,反衬得古聆一家更加愁云惨雾。古爸古妈 古弟古妹并不知道古聆的真实病情,只以为她生了重病,请来赤脚医生也看不出所 以然,只草草地配了一些补血和退烧的药。因为病人的症状是昏眩、发烧,他自然 对症下药。 “小聆啊,你这病总不见起色,不如过两天我们到大医院看看去?”病床前, 古爸握着古聆冰冷的手担忧地说。 “是啊,阿聆,你这病来得邪,赶明儿一定要去看看才行。”古妈擦了擦微湿 的眼睛。从未见小聆这样憔悴过,她看着心疼极了。 “爸,妈,别担心,我的身体一向都很好,过一段时间这病就会不药而愈了。” 古聆强颜欢笑地安慰双亲。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她的离去不对她的家 人造成伤害,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时间就这样一拖拖到了最后一个 月。原来她想上个月就离开,然后委托律师每隔一段时间就寄些钱回家,假装自己 还活着。可钱总有一天会寄完,而且见不到她的人,家人也会起疑心,到时骗局还 是会被拆穿,伤痛仍会袭击他们,所以这并不是个上上策,可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好 的办法了。而现在就算想用那个办法也来不及了。 她的行动力一天不如一天,别说离开,就连散个步也做不到。眼见家人为她的 病情操碎了心,她真恨死自己的身体了。怎么办?她的时间已经一天少于一天了! “别骗我们了,小聆。爸爸和妈妈虽然没见过世面,可身体我们也有。你病得 这么重,怎么可能说好就好呢?我知道你是怕我们花钱,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带 回来的那些钱捐了学校还剩五十多万呢!这些钱足够让你活成仙女怎么也死不了了, 而且就算那些钱不够,爸爸妈妈还有积蓄,还有房子、牛、鸡等等。小聆!钱没了, 咱可以挣,命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爸爸妈妈最宝贝的就是你们三姐弟,只要你们 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我们就算再穷也无所谓。听爸的话,过两天爸带你到大医院 去,你的病肯定很快就会好了。” “你爸最会讲道理了。”古妈转向古聆,“阿聆,就听爸的话,下星期到医院 去一道吧!” 古聆点头,她怎么忍心拒绝呢?这样为了她连房子也可以卖掉的父母她怎么忍 心让他们担忧呢?只是他们不知道,她的病无论花多少钱也治不好了。早知道这样, 她在得知病情时就应该立刻投入治疗,或许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可是现在,一切都 太晚了! 爸爸,妈妈,对不起! 四月二日 星期四 晴 在古聆的威逼利诱外加泪眼攻势下,梅寒清带她来到镜湖。 镜湖的风景更美了,比上次来时多了许多野花,使得单调的绿色中有了灵动的 光彩,虽是有点缀却也美得让人心醉。古聆闭上眼,全身心投入地感觉镜湖带给她 的平静详和。梅寒清就在她身边,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如果她有一点不对劲,他会 马上抱她回去。想到刚才抱她来的时候,那重量哪像一个一百六十厘米的女人应有 的体重?孩童都要比她重一点。那时他清楚地感到了生命的脆弱。如果可以,他真 的情愿生病的人是他。 “寒清,我有点饿了,你帮我去拿点吃的好吗?”已经好久没有肚饿的感觉了, 现在怎会突然想吃东西了? “可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梅寒清很高兴聆姐想吃东西,可要把她一个人留 在这里,他不放心,“不如今天就到这,我先抱你回去吃东西,我们明天再来。” “不要!”古聆一口拒绝,“你放心啦,我在这不会有事的。一见到镜湖我就 感到十分舒畅,身体也好多了。你快去快回就是了。” 仔细看看,聆姐的气色是好了不少,也许镜湖对她真的有帮助。既然这样他也 不勉强她了,“那你小心点,我这就回去,马上就回来。”叮咛后,梅寒清飞一样 往村庄奔去。 “哎哟!”糟糕,撞到人了!梅寒清暗叫不好,因为急着拿食物给古聆,走得 太快又没看路,结果一不小心就撞到一个人。更糗的是,对方还没呼痛,他倒已经 先喊了。不过他是真的痛,撞到时要不是感到对方的体温,他差点还以为撞到墙了。 不过始终都是他不对,他匆匆道了个歉,对被他撞的人看都不看一眼就又开始赶路。 “等一下!”被撞的人抓住梅寒清纤瘦的手臂,不满他对他的视若无睹。 吃痛于对方的手劲,梅寒清不悦地抬眼,想要讲理,结果在看清那人的面貌后 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会来这里?不只他,还有另一个人,他也来了。 “怎么,见鬼啦?”欧达瞪着梅寒清惨白的小脸,心中十分不快。这个小子一 声不响就躲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害他找得半死,现在见了他还一副见鬼的样子。 梅寒清合上张得快脱臼的嘴回过神。这是真的,不是在做梦,只有他的声音会 这么大。有了这个认知后,千头万绪立刻涌上心头,欧达的好、欧达的坏全部纠缠 在一起,让他还没想到该怎么反应前,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出了眼眶。欧达再也忍 不住了,一把抱住梅寒清,紧紧地,仿佛要把他糅进身体里似的。三个月了,他天 天在想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子他总希望自己在做梦,梦醒以后就看见梅寒清在他 身边对他甜甜地笑。然而一次又一次,他被梦境欺骗得几乎要疯了。好不容易找到 他,他说什么也不放了。 “咳咳!”镜假咳了几声,打断好朋友旁若无人的亲热。他们倒是相见了,他 的另一半可还没找到。 “放……放开我。”梅寒清挣脱欧达的怀抱,对这个男人,他还有太多的不确 定。在把事情搞清楚以前他不会再轻易沉沦了。 欧达心痛地看着梅寒清的戒备,虽舍不得,他还是放了手。他知道自己还欠他 一个解释,只要把误会澄清,他就会回到他身边了,不过,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但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三个月都等了,区区的几天又算什么? “她在哪里?”镜一把抓住梅寒清的肩头,急切地问,不理会他和欧达之间的 波涛暗涌。 梅寒清皱眉,好痛!他真是倒霉,才一会就被这两个煞星弄痛了两次,先是手 臂再是肩。他应该没做错什么吧?这两个罪魁祸首却一副他做错事的样子,真没天 理! “她在哪里?”镜不耐地又问了一遍,手劲也随之加大。 “镜湖。”为了免受皮肉之伤,梅寒清老实地招供。他知道他问的是谁,林朔 涛的两个灵魂和聆姐的故事,聆姐都告诉他了,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影子灵魂镜吧? 虽然聆姐绝口不提,但是他还是可以看出她在想他,而这也是他老实招供的另一个 原因,就当给聆姐一个惊喜吧! “镜湖在哪?”镜松开手追问。 “我带你去。”揉了揉被抓痛的肩膀,梅寒清一把将镜推开,越过他朝镜湖的 方向走去,两个男人忙跟了上去。 听到身后有声响,古聆以为是梅寒清回来了,所以她头也没有回,“辛苦了, 过来坐下吧。” 迟迟也等不到来人有所行动,古聆才奇怪地转过头。难道她听错了? 时间足有五分钟的停格,一站一坐的两个人都盯着对方一动不动。感觉有点像 做梦,他们都以为自己一动梦就会醒,然后又只能不停地以思念折磨自己。 但僵局总是要打破的,古聆扭了扭酸痛的脖子站了起来,转过身和她日思夜想 的男人对视。镜湖的风柔柔地吹着,拨动两人的头发随风而舞。 “好开心哦,有老朋友来看我了!”扯开笑意,古聆有些哽咽地说。眼睛始终 盯着林朔涛一眨不眨,不是不想眨,是不敢眨,怕自己一眨就会有泪跑出来破坏气 氛。 在她的注视中,镜走向她,在她头发上拿下一片树叶,并递给她看。 “是樟树叶。”古聆告诉他,然后接过那片暗红色的叶子,又笑了。很快,她 的笑淹没在男人的怀中,她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是熟悉的味道让她终于哭了出来。 想他啊,没有一天停止过!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便全是他的影子。爱一个人就是 这样没道理,饱受了思念之苦后仍甘之如饴,明知他终究会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但 仍执迷不悔。这一切只因为她爱他,深沉地爱着他。她知道他是镜,看他的第一眼 就知道。 “我好想你。”镜的声音饱含着感情从头顶上方传来,“好想你。” “你抱得我透不过气来了。”古聆很高兴听到镜这样说。可是她也清楚地知道 他将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所以在她尚有理智时必须停止不合宜的行为。只是她似 乎忘了想这个有老婆的男人怎么会跑来找她?如果这个男人娶了柯安又怎么会知道 有她这个人。 镜稍稍松了怀抱却不放开她,“坐下吧。”忽然他的眉狠狠地纠结了,他盯着 她好一会儿,嗔怒地开口:“上帝!你这段时间都是怎么生活的?瞧瞧你瘦得像什 么了,竹杆都要比你粗了;还有你的脸,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得快像死人了 ;这嘴也是,干得皮都翻起来了!不行,今天我一定要把你带走,在这种地方你怎 么过得好?” 古聆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我是因为生了一点病才搞成这样子的,和这里没关 系。”她避开他的目光,看来他虽然找到了她,似乎不知道她的病情。 镜这才和古聆并肩坐下,一只手环住她的肩,生硬地说:“呆会我就带你走, 古聆!我不会让我的女人——你过得这么寒酸的。对了,你的病好了吗?” 古聆含糊地点头,然后忽然怔住了,他叫她什么? “古聆。”像是看透古聆的心思,镜喊她,她真正的名字。 古聆回首,惊讶地看着镜满眼的深情。他叫的是她、看的是她、爱的也是她吗? 那柯安呢? “古聆古怪。”镜笑着在古聆颊上亲了一口。 “古乖是我弟弟,你找他有事吗?”古聆撇开心中的悸动杂乱,调皮地避开他 进一步的攻势。 “我要问他愿不愿意把姐姐托付给我。”镜不满意地又亲了过去。 古聆没有躲开,放任自己沉沦在他的热情里,眼中蒙上了厚厚的一层伤感。这 个问题恐怕不是她弟弟可以解决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柯安小姐呢?”古聆问得犹豫却坚定。他们三个人四个灵 魂之间有太多的纠缠要理清楚,他既已找到她,那其中必定发生了一些事情。 “从你走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了。”镜把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低声说, 神情像是回到那一天,“你没来听我弹钢琴,我就过去找你,谁知你竟睡着了。我 以为你在和我开玩笑,就爬到你床上叫醒你,没想到你竟开口骂我色狼。然后在一 连串的对话中,我知道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是你。于是我大胆地逼问她, 甚至想把她敲晕,因为我以为你也和我一样是寄宿在那个躯体里的灵魂,只要把她 敲晕你就会出现了。 古聆边听边想象着那时的情景,忽然笑了出来,那天柯安肯定被他吓坏了。不 怎么有道德地,她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可是我还没敲她,那个胆小的女人就把所有的事都和盘托出了。”镜假意瞪 了古聆一眼,继续说:“我听完她的话后,就立刻去找欧达想办法。除了你以外, 欧达是惟一知道我的人。谁想那家伙居然也失踪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我去他 家里,没有半个人,连梅寒清也不在;打他手机,他关机;所有他会去的地方我都 找遍了也没见到他。我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还是第一次,我慌得想哭。” 镜停了下来,深沉地看着古聆,“一想到可能永远失去你了,我就痛苦得不能 呼吸。”像是要确定古聆的真实性,他又把她搂进怀中,“你真狠心,在给了我那 么甜蜜的回忆后就抛下我不管了。我每天想你想得发狂,想不顾一切地去找你,偏 偏又不能自由地控制这副躯体,我只能在他睡着以后才能行动。你怎么可以让我那 么痛苦?”镜说得委曲,听的人也不觉被感动得泪如雨下。 “对不起!对不起!”占聆捧着镜的脸亲吻,想吻去他的痛苦和不安。 “别再离开我了好吗?”镜反吻住她。 古聆很想答应,可是她用什么保证呢?她是个今天睡下去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 天太阳的人,她怎么有资格说“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这样的话呢? “古聆?”许久不见她回应,镜不禁有些担心,“为什么不答应我?难道你嫌 我是个没有实体的灵魂吗?” 古聆播着头,拼命地掉眼泪,却不说一句话。她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在他好不 容易找到她后,她怎么忍心再将这残忍的事实告诉他呢? “古聆,你别哭呀!有什么事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古聆怎么也掉不完的 眼泪搅得镜手足无措。 “我来告诉你吧!”梅寒清清冽的声音忽然加入了他们。接着他不管古聆阻止 的暗示,将她的病情告诉了镜。 镜愣住了,他总算知道什么是五雷轰顶、万箭穿心了,悲痛毫不掩饰地写进了 他眼中。他哭了,绝望地哭了,放声大哭,毫不压抑!人就是这样可悲,所谓的无 力反天,简单一句就阻断了所有的期待和幸福。 古聆抱住林朔涛,自己哭得更凶了。镜湖的上空突然飘来一块乌云,阻隔了阳 光,湖水泛着波浪,阴沉无比。 11 四月三日 星期五 多云转阴 “后来,欧达主动来找我,说是梅寒清失踪了,我也把你的事告诉了他,我们 都觉得太巧了,所以猜想你们是一起走的。这样我们就开始齐心合力地找你们,可 是找了一个多月仍毫无音讯。最后我们逼不得已直接找上了柯尚礼,用尽各种手段 才让那只老狐狸吐露了你以前所在的花店。我们在花店问到了你以前所在的工厂, 在那里,我们终于知道了你的地址,然后就日夜兼程地赶来了,可也已经耽搁了两 个月了。”镜抱着古聆走到镜湖去,一边走一边继续昨天未完的解释。 “辛苦你了。”古聆靠在镜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忽然她想起了 一件事,“那林朔涛怎么办?他知不知道这件事?”从昨天到现在陪着她的一直是 镜,差点忘了还有一个林朔涛。 “他知道。”听到那个名字,镜就忍不住蹙起眉头,“欧达告诉他的,他总算 也知道他所谓的睡觉失忆症的症结所在了。真是个蠢蛋,我都陪了他十五年了,他 到现在才发现我,而且还是靠别人告诉他的。不过他还算有良心,得知事情真相后 就自告奋勇地服了很多安眠药,把身体让给了我,这样我才亲自找到了你。” “他真是个好人!”古聆打心底感激他。 “不许你想他!”镜霸道地吻住占聆的唇,拉回她的思绪。 相爱的人亲吻是件美妙而快乐的事,可他们吻得太过激烈,反而有种凄凉的味 道。 吻过后,四目相望,相爱的幸福中漫着绝望。而他们,都笑着掩饰。 “这个镜湖好美哦!”在湖畔坐下后,镜望着镜湖感叹,“在这里好像什么烦 恼都不会有。” “你也这样觉得吗?”古聆欣喜他和自己有相同的感受,“我也是。对了,你 还不知道镜湖的传说吧?要不要我讲给你听?” “好啊。” “传说……” 四月四日 星期六 阴有小雨 古聆又发高烧了,昏迷了一天一夜,镜担忧地守在她床前,彻底未眠。 四月五日(清明节) 星期日 小雨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古聆一早便清醒过来,看到守在床边的人憔悴的睡颜时,不觉心头一阵抽痛。 她忍不住伸手触摸那张满是青色胡碴的俊脸。 镜因她的触摸而惊醒,看到她时,他激动地握住她的手,“你总算醒了?” “我睡……咳!多久了?”古聆哑着嗓音问他。 镜体贴地递上一杯水,“一天一夜。”古聆很快喝完了整杯水,将杯子还给他。 “肚子饿吗?”镜接过杯子又问。 古聆摇头。 “是吗?”虽然她已经一天一夜粒米未进,但镜不想逼她,“伯父、伯母在外 面,我去叫他们进来吧?”说着他转身欲走。 古聆一把抓住他的手,“别去,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镜重新坐回床上。 “我一直在想一个可以让我家人不用为我伤心的办法。”古聆瞅着镜,严肃地 说,“现在我想到了。” “你要……”镜很快有了些眉目。 “没错,我要让柯安代替我,假装我一直活着。”古聆语出惊人。 “这怎么可能?”虽然猜到答案,镜还是吓了一跳,“我都能一眼分辨你们两 个,何况是你的父母兄妹呢?” “如果一直在一起当然不行,但如果只是偶尔回来,住个一两天就走,平常只 写写信通通电话,就不容易穿帮了。”古聆不放弃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是说……” “你娶我。” 聪明如他,镜不用古聆再解释就完全明白她的伎俩了。柯安和林朔涛结婚后就 会跟他去美国,到时肯定不能常常回来。如果柯安冒充她偶尔回来,古家的人发现 不对劲,也只以为是她受了外国文化影响而绝对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份上去。这可说 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可是—— “这样你就太可怜了,我不希望你连个送终的亲人也没有。”镜攒着她,对她 的良苦用心心疼不已。 “没关系,有你在我身边,就是上天给我的最大幸福了。”古聆反抱住他,对 他的怜爱感到心中一片暖意。 就这样,镜以带古聆去看病之由离开了玉镜村。古爸本来也要跟去,无奈春耕 开始了,他只能将女儿托付给镜。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在心里早就将镜认作女婿了, 女儿能找到这么个好男人他也放下了心头的一块石头。 对于这件事,最难以接受的只有村长的儿子阿宽了。他执着地等到了佳人回来, 本以为苦尽甘来了,谁知半路杀出个城里的男朋友,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又将佳人带 走了。他真是欲哭无泪、欲告无门。早知如此,他就……就怎样?就算早知道他还 是会这样执着的。 情之为何物,直叫至死不悔! 四月二十日 星期三 雷阵雨转睛 这夜,恰逢十五。满月高挂苍穹,星子如炬。 一条黑影疯狂地奔至镜湖湖畔。月光下,镜湖出奇的寂静,空气中充斥着某种 诡异的味道。仔细一瞧,黑影怀中还抱着一个人,从身形看应该是个女人。 “聆,我们到镜湖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黑影跪坐在湖边,对着怀中人说。 怀中人没有应声,依旧睡着,平静而安祥。 “你最后一个心愿我已经带你来实现了,聆,你睁开眼睛啊,镜湖就在你面前。 你应该还没有在晚上看过它吧?我告诉你哦,晚上的镜湖比白天更漂亮,你不看是 你的损失。”黑影径自说着,语气已经没了顺畅。 古聆当然不会回应他,她早在三个小时前就已经没气、含着笑满足地走了,没 什么痛苦,就像平常一样和他聊天时突然睡着了。不同的是,这次她再也不会醒了。 他为了实现她无意中提到的想看看晚上的镜湖的心愿,抱着她走了三个小时来到这 里。 “聆,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聆,别……别抛下我……”黑影镜已经 泣不成声了。他用力抱紧爱人失去生命的躯体,还是无法相信她就这样走了。依然 记得三小时前他们还一起讨论他们以后的孩子是怎么样的,为什么?为什么这会儿 她却躺着不动了?无论他怎么喊她也不回应? 夜风很凉,湖畔更是透着寒意,湖水映着满月和星子泛着冷光,沉寂得像地狱 一样。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镜终于接受了古聆已死的事实。他收住眼泪将古聆放在 草地上,自己开始脱衣服直至赤裸。然后他又抱起那具冰冷却不失柔软的躯体,微 笑地在她额上印下最后一吻,接着他一步步迈进镜湖,坚定地迈进去。 传说月圆之夜,当月影投在湖心时,如果心地善良纯洁的人能赤身游入那个月 影中,他就可以许一个愿,不论是多大的愿望都会实现。 冷,刺骨的冷。才沾到水,镜就冻得牙齿打架了,可他一点也不想放弃。事实 上,与其说他要许愿,还不如说自杀更贴切。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我存在的惟一理由。 失去了你,我的世界已经崩溃。 活着,如同僵尸。 你会心疼吗?那就让我陪你吧! 不要说什么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你明知我做不到。 别对我期望太高了,我只是个爱着你的凡夫俗子。答应我好吗? 不管上天还是入地,你一定要等我。 因为,没有我,你也会寂寞不是吗? “星和月不离分,又到了夜深沉, 多情人儿要找寻,找寻他的心上人。 只有街灯放光明,帮忙在找寻, 谁是我的心上人,谁是我的心上人。 花和叶不离分,又到了夜深沉, 多情人儿又在等,在等他的心上人。 悄悄走近你身边,轻轻地问一问,谁是你的心上人——“ 你喜欢听吗?是吗?那我就唱,一直一直唱,你不是为了衬托花而存在的叶, 你知道吗?你是为了黑夜里看着你的星而存在的叶,你知道吗? 身体己失去知觉了,湖水漫过镜的头顶灌进他的口鼻。难受吗?他已感觉不到 了,惟一的意识便是紧紧地抱住他倾尽所有去爱的女人。悲伤已远离他,痛苦早抛 到天边了,一个生命的消亡其实也是如此。在解脱中,他安详地闭上了眼,和怀中 人一样,含着笑。他许了个愿:如果有来生,他还要和她相会。不过这个愿望应该 不会实现吧?因为月影也许没投到湖心,而他更没有游到湖心,而且他也不是什么 心地善良纯洁的人。但是,无所谓了…… 五月一日 星期二 睛 这一天是国际劳动节,不过有件事比这个节日更轰动,那就是林、柯两大家族 的联姻。郎才女貌的新人受到了社会各界人士的祝福,婚礼的排场也是隆重得前所 未有。听说这一天无论是谁,只要对新人说几句祝贺语就能拿到一份精美的礼物, 这当然致使场面更加热闹了。然而有一件事是旁人怎么也想不到的,柯家请来了某 个偏远村落姓古的一家,新娘还口口声声叫他们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媒体自 然不会放过这个奇怪的现象,可是无论他们怎么问,得到的都是微笑,只有微笑。 就这样,这件事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欧达,你说聆姐他们能看得到吗?”梅寒清看着远处忙着敬酒的新人,不觉 黯淡了神色。 “当然。”欧达握着他的手,肯定地回答:“我想现在他们一定在天上祝福他 们呢。” 回想那天,当他发现两人不见时就猜到他们去镜湖了。他追到那里,却看见林 朔涛全身赤裸地趴在湖畔的草地里,他发觉他还有气便急忙把他送进医院。醒来后, 林朔涛就只是林朔涛了,他身体里的小涛已经没有了,而古聆的尸体一直都没找到。 于是他将小涛交待的让柯安假扮古聆骗古家人的事告诉了林朔涛,他欣然答应并说 服了柯安和柯尚礼,所以这场婚礼才有古家人的出现。 今天天气这么好,镜湖的风景应该更美了吧! 欧达对着天空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然后将酒倒在地上,我们一起给他们祝福吧!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沁凉无比,让人精神为之一爽,更重要的是这阵风里 有镜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