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反复复的大提琴
据说英国人对某件东西的最高赞扬是“So English”,英国出产是他们最大的
荣耀。
而这本《上海夏天》,生于上海,爱于上海+ ,却是那么“不上海”,不知道
这对于小说而言是褒是贬。因为所有的刻骨铭心的少年情愫以及那些无妄的骚动倘
若换做了上海话,就意境顿失,那些黑道白道上孤独徜徉的日子,那些高清晰的绝
望的爱情与时代的影子纠缠着,这是外滩与新天地的上海,苏州河与石库门的上海
所无法承受的。上海是一个空空的 壳子,万物在此生长。青春仓促地开花、抽穗,
又快速地衰亡。
《上海夏天》的锋利在于,用人们最为熟知的地点,用那些每个都可以让你流
泪的过往,与时间、空间揉杂起来,70年代不过是一个引子,那些幼稚的言语里,
人性的懦弱与神圣都是浮世绘,爱情,像墓志铭那样高高耸立,成为唯一的梦想,
与青春搏斗着缠绵。而无常的生命总是轻易就被抛弃了,小白从阳台上的纵身一跳,
入了黑道的严浩在杀死了仇家后又杀死了自己,用磨尖的牙刷割开了动脉,鲜血流
了单人牢房一地。而小雨,在大麻与舞女的身体中麻木的小雨,成为唯一留在上海
夏天的人,阿米如青瓷玉般的身体,套着阿曼尼的套装一次次受伤,远遁他乡。这
些无可预见的悲惨结局,使的那些曾经灿烂的青春更加惊心动魄,真挚的像婴儿的
第一声啼哭,所有的疼痛来源于“那些纯洁美好的东西慢慢的在我们身体里死去,
最终,我们死去。”
于是,上海的夏天,连同青春被蒸发了。“他们的生命,他们的鲜血,他们呼
吸过的空气,他们凝视过的繁星,化作如电光火石,如疾风掠耳,来兑现一句‘在
青春结束之前干掉自己’!”
这是宿命对于青春的本能。不仅仅是70年代,小雨投机革命赌掉一生包括爱情
的外公,生于建国日的懦弱的父亲,与红卫兵争夺遗物摔死的母亲的奶奶,被批斗
后穿着长衫上吊的小雨的爷爷,临死前还用毛笔在墙上写下了王国维的词:“试上
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青春里发生的故事,会成为
一个人这辈子的绝症”,所有的青春不过是一次次被覆盖后又清醒,就像小雨外公
所说,反反复复的大提琴,反反复复的人生。
而70年代与上海其实是一个琐碎、精致、认真的滑稽的悲情组合,上海的夏天
不过是一个借口,感动人的不过是一些碎片,那些能够与我们的生活粘合起来的碎
片。15岁的严浩说“如果将来你真的当上作家了,写书了,把我写进去好不好?写
得酷一点,象录像里面的刘德华一样。”但阿米的亲吻已经破碎,那曾经恍然站在
太平洋的两岸,让整片无边无际的深蓝都在拥抱里失踪的亲吻,蜕变成了孤独的上
海夏天。小雨长大成人。
再也找不到来时路了!看得见的成长的忧伤,像沼泽地一样让我们在其间陷落,
直至没顶。
这是个以上海为背景的青春笔录,也是70年代开始粗糙的肌肤!沉默地与命运
对峙地枪口。很久以前,一个北京的挚友说如果你想了解我们这代人的童年,你可
以看《“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只看懂了老莫餐厅的年少,红五星般闪烁着,我甚
至独自在那里要了一份红菜汤,但是像公共食堂般的阔大再也让我找不到那些日子。
而今,我终于可以告诉他,如果你要了解我们这代人的青春,你可以看《上海夏天
》,最单调的情节里,在那些摈弃了暴力与贪欲的少年的恶作剧中,70年代在法国
梧桐间如大水弥漫:看着美丽的阿米脸红,看着小雨骑在女生楼前的树上歌唱,看
着他们走遍上海的大街小巷,你很容易想到的是那些如今已经漠然但是当年却纯洁
如初的热恋的同学少年,从五角场走到外滩,走过南京路,走过四川路,走过虹口
公园,灵活的在地铁与电车间穿梭;那个戴着假发企图趁黑骗过舍监去看女友的男
生;那个披着外婆的大氅依然时髦的上海女生;那些铺天盖地的由面包和屠夫组成
的看不懂的诗,还有毕业前中文系男生搬到女生楼下的钢琴狂奏,那些讨论“小孩
子从哪里生出来”的秘密卧谈,那些烟雾缭绕的日子,以及酒醉后歇斯底里的疯狂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最真实的“上海夏天”。而如今,那些在上海夏天相爱过的
人们,分隔到了美东、美西、伦敦、柏林、香港、北京、广州、上海,曾经急着逃
离,急着追名逐利的70年代生人,成为红旗下的蛋,从上海的风尘里咕噜噜地滚到
了四面八方,已经想不起彼此的真实名姓,青春磕碰着争相碎裂!不破不立!
作者说,上海的天空,总有一天会见不到星星了。青春不过是一种挥霍,“我
们在一起。我们仿佛无始无终般的在一起。”而那些清亮无比的日子,犹如人鱼的
泡沫,消失在上海潮湿的甲板上,无休无止的梅雨,汗湿的爱情,没有阳光的天空,
阴郁的像走调的颤音,一代人的记忆阴干在这些看似温柔平滑、可不知道何时会伸
出利刃的文字里,让你读的心惊肉跳,而后郁闷无比,不为小说,只为相同的命运
曾经在上海一闪而过。
上海的夏天其实不过是我们的大学。上海的天空,从遇见她的那天起,就没有
看见星星,那个奇怪的灯光发达的城市,总有人在街弄里忙碌,夜晚连着晨曦。
而那些似曾相识的面孔,一样温柔的发稍,在上海潮腻的夏天里鲜活的笑或者
哭泣,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去回味,已经变成了小说里曲折的情节,爱情、死亡、冲
突、无知,与对未来的绝望憧憬。小雨依然温柔的下着,严浩、张昕、小白、阿米
却已经远离!
上海的夏天,我们整整一代人,从此不复记忆!
“喧闹下的忧郁双眼,无可自拔的泪流满面,无可自拔的泪流满面,无可自拔
的泪流满面”!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