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妳上哪儿去了?」 刚进门就见霍铁心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怒声质问刁蛮。 她老大不高兴的皱起眉头,怎么这儿的人,每个都有资格质问她。想她在谷 中可以说是一人独大,江洋大盗闻风丧胆,想不到一下山,却变成最小的,大家 都想占她便宜。 「我去哪儿还要先请示你吗?」她挑张椅子坐在他对面,语气很冲。 「妳是我的大夫,当然要随传随到。」他日理万机、公事繁忙,还得提防这 非敌非友的刁蛮女,偏偏又有求于她,不得不碰面。 「耶!还记得我是你的大夫,那干什么我见你还要别人通报、医病还得选时 辰?」 说来就气,自从上次夜探铁苑,撂倒一堆卫兵,堂而皇之的闯进他房间后, 未免她再犯,他竟在铁苑周围派驻武功更高强的卫兵。不仅如此,轮值更是勤快, 害她不得其门而人。 不是她扳不倒他们,而是她不想浪费自己精心炼制的迷香。 她一气之下,干脆到处闲逛,反正生病的又不是她,她急什么? 霍铁心顶着一张阎王脸,凌厉的瞪住她的背影有一刻钟之久。最后他很屈辱 的吐口气,「现在可以帮我治疗。」看得出他内心有极大的挣扎。 这几天的经历可说是前所未有的,自小到大谁敢给他这种气受,他是霍家独 子,掌管的生意更是遍布全国各地,加以交友广阔、出乎阔绰,以他的身分地位, 在江湖上也可谓呼风唤雨。 只不过近年因脚伤,才收敛原本豪放的生活,而半隐居起来。 令人难忍的是,见多识广的他,却在前几天晚上败给一位来自鄙野山谷的女 娃儿,粗心大意之下,甚至动弹不得,只能任其摆布。 也还好她真没恶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过她无礼僭越的行为,已经让他 恼羞成怒。 刁蛮蹲在他伟岸的身前,详细的察看他的双脚。 「咦?真是奇怪,自上次服药后,照理说应该大有改观,不过你的脚还是持 续恶化中,毫无知觉,对不对?」 「的确。」这刁蛮女医术仍旧了得,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修为,只是个性诡谲, 难以捉摸。 她用力往他大腿上捏掐,「会疼吗?」 「不。」之前吃了她的药之后,确实有几分起色,但后继无力,依然无法使 他复原。 她望着他的脸,唐突的问:「你武功到底有多好?能不能抵挡我的药?我怕 再给你吃上几颗,你会因无法自行运功排毒而身亡。」 他听了后浓眉纠结,硬声问道:「之前妳给我吃的是毒药?」怪不得会疼的 他直滴冷汗。 刁蛮翻翻白眼,莫可奈何,「小霍,你没听过以毒攻毒吗?我又没见过曼陀 罗,怎么知道要下多少毒才能相克,而且你的脚时好时坏,又不肯随时随地的乖 乖让我医治,我怎么拿捏的准!?」 这人好霸道,命令她医治又对她心存顾忌、百般防范,真是以小人之心,度 刁蛮之腹。 他真的动气了,沉下声警告,「别叫我小霍。」 「为什么?很好记啊,你也可以叫我小刁啊,百鬼谷里头的人,我全都是那 么叫,他们也没有抗议。」她还很得意自己的佳作。 「他们不是没有,而是不敢。」他终于忍无可忍的吼叫出来,展叶把她的恶 形恶状都描绘给他听,能驯服一群如野兽般残暴之人,表示她的劣行跟他们相比 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要叫你小霍。」她趾高气昂的站起身,跟坐着的他平 视,下巴还抬得高高的,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表情。 「刁蛮无礼。」他冷峻的讽刺她。 她不怒还习以为常的点头,「是啊!我就叫刁蛮,名副其实,行不改名坐不 改姓,表里如一,我就是这样长大的,什么礼义廉耻,妇德伦常,我是天性愚蠢, 一样也学不来,天生就是野孩子一个。」 被人讥骂,还嬉皮笑脸,浑然不当一回事,霍铁心简直对她的厚脸皮无计可 施。 「妳这样的性子人见人厌,还不知检讨。」 「嘿!我检讨什么?我就是这样子的人,凭什么要因为你的一、两句话改变!? 别以为大家都叫你少爷,你就真的很了不起,看清楚,我可不是你的奴仆。」 「妳……」霍铁心闭眼企图冷却自己太过冲动的心。 可怕!一下子就着了她的道,每每跟她交谈几句,心智就马上会受到影响, 而激起万丈怒涛,不可收拾,人也显得幼稚。 霍铁心只得不断地告诉自己——小小娃儿,别跟她一般见识,当她是无理取 闹的荒山野女就好了。 刁蛮见霍铁心休战不语,不禁得意起来,「喂!干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怕啦! 也对,我好象还遇不到一个不怕我的人。」 夜郎自大,可笑!他在心中冷嗤,却不予计较,「刁姑娘,开始医治吧。」 「好啊!」她一手拿起针,一手伸往他的裤头。霍铁心敏捷的格开她,她愣 了半晌,手正好停在半空中。 「自重。」这色女。 「喂!什么态度?我是要看病耶,你以为光看你的脚丫,捏捏腿就能治好啊!」 说着,她的毛手执意要脱掉他的褂袍。 霍铁心情急之下,往她胸膛轻推,霎时,手掌传来隐隐灼热,他迅速收回, 运功排毒,怒问:「妳又放毒?」 「我唯一的优点就是不说谎骗人,而且最恨别人诬赖我,刚刚明明是阁下自 己欺上身,沾染我衣服上的毒,这会又赖我,想给我按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他十分纳闷,「妳全身上下都是毒?」 「是啊?不怕你知道,我这衣服是我自己特别缝制的,好让我可以藏满二十 几种毒粉异香防身,免得不会半点武功的我会被坏人伤害。」她费了好大劲才缝 好三件替换,所以一年到头,她都是那副穷酸样,才会在看见施燕燕身上的薄丝 绸缎时,心生艳羡。 霍铁心瞇眼皱眉,她不伤害别人就属万幸,还怕别人对她不利。 「妳不会武功?」百鬼谷内高手如云,而她竟没学到半招?想来那些外人自 是见她全身破绽,毫无防范,对她一点警觉心都没,才会反被她控制。 他上下打量她的服装,平凡朴素得很,想不到却内藏玄机,就如同她的人, 机灵古怪,不可预防。 还好毒沾染的不多,自疗即可,倘若染上更刁歹的毒粉,岂不是还要跟她拿 解药。 他心想——小女娃,有何畏惧,遂自行解服脱衫,摊开衣袍,露出宽阔硕壮 的胸膛,任她检视。 「嗯!身体满好的,很健壮嘛!」她的小手游走在他的胸口和腹部之间,不 停的按揉,「嗯……」小嘴念念有辞,陷入自己的思虑中。 他屏气凝神,低头见她一脸专注,编贝般的皓齿正咬着鲜红唇瓣,小手轻巧 的随着肌理一上一下地碰触着他的肌肤,让他感到十分舒服。她的手并不软柔, 但有力而灵巧,细长的手指冰凉的抚触他。 如此的特立独行,不为世俗眼光所规范的女子,净做些惊世骇俗的事情,似 邪非邪,十分妖异。 刁蛮抬起头来,瞧他全身绷得死紧,僵硬的不肯放松,她不禁眉毛高挑。 干什么?又不是上断头台,她是在治病耶。可恶!她难得不收分文的做一件 好事,他还嫌呢。 突然,她淘气的偷笑,为了刺激他的反应,拇指竟去挟扯他的乳头。 「喔!」没有防到这一招,他痛得缩退,一种更惊骇的反应,从头部开始蔓 延,直传至鼠蹊部。 「妳!」他愕然的瞪着她。 她无辜的眨眼,「怎么了?我在治病哦,千万别乱动,否则会不好医治。」 她说得头头是道。 该死!她不晓得她干了什么好事,他……自从生病后再也没亲近过女人,她 那半带捉弄的举动已撩拨起他压抑已久的欲念。 而且她绝对是故意的,因为此刻她眼中正闪烁着调皮狡黠的光芒。 「妳在做什么?」他恼羞成怒,愤懑的握住她的手腕。 「谁要你那么不合作。」诡计被拆穿,她索性怪罪起对方。 他深吐一口气,尽量忍住即将溃堤的澎湃火气,多年修养眼见要毁于一旦。 刁蛮瞥了他一眼后,赶紧抽身退出房门,远远跑开,一边还频频回头偷觑他, 免得被火爆怒气扫到。 三秒后,铁苑传来响彻云霄的怒吼,让鸟兽惊动,纷纷窜逃。 而肇事者早已一溜烟的脚底抹油,闪人了。 「妳说来替铁心看病的是一位小姑娘?」端坐在佛堂前的霍老夫人,质疑的 问着施燕燕。 「表哥是这么说的,听说是伯父游玩途中得知百鬼谷上住有奇人,他们便不 辞辛苦地上山,而伯父不慎受了风寒暂时在山上休养,而让展护卫先送其徒儿下 山帮表哥看病。」 施燕燕这番前来,明着是问安,实则为通风报信。有舅妈这步棋,她就不相 信那刁蛮女能嚣张至几时。 「有这等事?铁儿怎么没告诉我?」她深感不悦,福态的脸有些动怒。 「可能是表哥不想让您担心吧。」施燕燕假意的劝慰。 「今天下午就是那位大夫在门外吵闹吗?」 「这……这的确是,那位小姑娘说是不熟悉霍府地势,乱闯而至,也许是久 居山林不知礼法,以为到处都是野生天然,就采了不少您花圃中的花草,说是要 治病。」她偷瞄老夫人一眼后,更加油添醋的道:「我也好意规劝过,不过她仍 恣意而行,我也没法阻止,还好展护卫及时前来,才制止了她的行为。」 「这等没家教的姑娘家,真能医治铁儿的隐疾吗?」霍老夫人越听心里越是 不满,语带怀疑的问。 「我也不晓得,不过听说此女子不仅医术精湛,更善抄用毒,抵达的当晚, 便迷昏了一队卫兵,趁夜闯铁苑,这……详细的情况我也是听下人说的,不过事 后表哥也没有任何的责罚。」还三番两次召见她——至少她看来是这样。反观对 她总是彬彬有礼,生疏得过分。 「简直是大胆,把咱们霍府当成什么了,放肆!」霍老夫人眉间顿时浮上阴 狠之色。 施燕燕见自己不着痕迹的挑衅,已然成功,不禁暗自窃喜。 「妳先回去,近日我会召铁儿问清楚。」她准备明日就前去探查,免得任由 无知小辈爬到头顶上来。 老夫人要审问少爷的消息,迅速传遍霍府上下。 因为霍老夫人向来深居简出,很少过问世事,唯独对于儿子霍铁心的教育十 分严厉激进,近乎冷酷。 从小只要他一犯错,责罚绝对少不了,也或许因为如此,霍铁心对她敬畏有 加。 展叶一早得知此事,马上知会少爷支开刁蛮,要下属带她出外至药堂采买, 让她暂时消失,要不然她一知悉此事,非闹上一场不可。更何况事情是因她而起, 她更是不会放过。 现下厅堂上就见威严的霍老夫人高坐龙头椅,俯视坐在轮椅的霍铁心。 「我听说你爹还在外地,而你竟然不顾他的安危,任由陌生女子入霍府大闹, 也不闻不问。」 「娘亲大人,我早派人前去接爹回家,现下应该已经在路上,而所谓的陌生 女子,正是爹爹为不孝孩儿延请回来的大夫,我自是不能辜负他的苦心。」霍铁 心低头拱手,不亢不卑的禀报。 老夫人锐利的目光环视众人后,才又开口道:「听说此女放肆无道、强辞夺 理,引起霍府不少风波,真有这回事?」 就晓得她会带来灾难,霍铁心咬紧牙关,思忖着该如何为她解释开脱。 「刁姑娘自小居于山林,生性豪迈不拘,行为天真烂漫些,对所有事物都很 好奇,所以难免会出差错,就请您既往不咎,往后,我会好好告诫她,让她行事 谨慎些,请您宽心。」 「哼!她已经引发府里的安危问题,日前还闯进我的居所,在门前大声喧嚷, 你还道是小事,这要我如何放心得下心?」她重重的往椅背一拍,显示她的怒气。 他蹙眉,「真有这回事?孩儿怎么不曾听人提起?」 展叶在一旁滴汗,照实禀报,「少爷,的确是有这回事,不过这也是情有可 原,刁姑娘她是因不熟悉地形,才会在霍府迷路,实属无心之过。」 「铁儿,你说要怎么办才能两全其美?」她下了最后警告,一点也不在乎刁 蛮是为医治儿子的腿疾而来,一意孤行的要儿子赶走她。 「这……」他实在拿那个捣蛋精没法子。 倏地,一道声响从外传人,「喂!小霍你别妄想了,没治好你之前,我是不 会走的。」 刁蛮两手空空的晃进大厅,指着霍铁心的鼻子道:「嘿!除非我师父召我回 去,否则我是医定你了,你赶都赶不走的。谁教当初你爹跟展叶要死缠活缠的央 求我师父,害得我师父踢我下山医治你,怎么?现在嫌我是麻烦想赶我走啊?」 她笑眼盈然,然后吸口气,朝着他的耳朵猛然大喊:「门都没有,我要让你 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 霍铁心脸色十分难看,碍于母亲在此,不好发作,只有淡淡的道:「别在我 母亲面前放肆,否则对妳不客气。」 「好说好说,不过我怀疑你什么时候对我客气过了?」她低嗤道。 展叶一个头两个大的不知该如何处理,他怎么也猜不到,刁蛮会那么快摆平 属下。「刁姑娘,我派去陪妳的那个人呢?」 「喔!他啊,可能在某个池子里泅水吧,谁要他不肯说实话,我就赏他一点 火粉,让他焚身,分量不多,我想半天之后就可以见到他了。」她边说还无谓的 玩弄着指头,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 「这位应该是刁蛮姑娘吧?」霍老夫人神情阴霾的盯着刁蛮,看她大放厥辞, 在她眼前都敢这般嚣张无礼,更别说是私底下了。 刁蛮回过头,对着高高在上的妇人点头,「是啊,我就是刁蛮,您应该听过 大家对我的负面评语吧,他们说的都没错,我就是那么坏,那么惹人厌恶,而且 还有过之无不及喔!还有之前到妳的花药园乱采的也是我,这点我承认是我不对。」 语气里有着得意。 「妳是为小儿的病而来的吗?」 「是啊!我本来也不想下山,不过师命难为,身为徒儿的我,也只好听令。」 没想到下山之后,才发现山下好玩的东西有这么多。 「有劳妳千里迢迢到霍府来,不过小儿的病已是长久累积的痼疾,早已沉痾 难治,为免耽误妳的时间,我只有代他向妳道谢。妳此次前来,我们霍府自不会 亏待妳。」霍老夫人正色道。 这般辞退她的说辞,她岂会听不出来,瞧不起她就算了,可她也不能就这样 断掉儿子复原的机会。 当老夫人婉谢她时,她细心的发现,身旁的霍铁心大为震撼,身形微微晃动 一下,虽然掩饰得很好,不过还是被她发现了。原来这小子每每对她吼骂,不过 是虚张声势,其实心里还是很希望她留下来。 难为他包容她的无理取闹,以他的身分权势,要委屈他忍受她的捉弄,确实 难度高了点,就算他是为他的病而百般容忍,诚意也已足够了。而且他还愿意相 信她,让身分不明的她住进霍府,冲着这一点,她就该义不容辞的医好他。 「老夫人,家师既然答应霍老爷,我就一定会完成所托。我的行为或许不合 乎礼教,但对医治霍少爷绝不会有所妨碍。」要她改变作风简直是作梦,这已是 她退让的最大极限了。 「我家老爷尚未回来,这个家自然全由我作主。」 抬出当家主母的地位来压她?刁蛮回头望了望霍铁心,看他眉宇间充满浓厚 的郁闷,头低的不能再低,面无表情、深不可测。 哼!把问题全掷给她,他倒是挺优闲的。 她轻咳几声,见招拆招,「老夫人,我并无恶意,纯粹是为着令公子的病情 而来,大不了以后不上禁区就是。」 「不需要,我自会为铁儿延请大夫。」她姿态摆得很高,颇有母仪天下之傲 气。 这样你来我往的尽说些客套话,让刁蛮渐渐失去耐性,语气也越来越不敬。 「老夫人,我不收分文下山前来,什么都还没做到就要赶我回家,岂不是给 我难堪!?」 「此处确实不需要刁姑娘。」她再三重申。 刁蛮凝视着穿金戴玉,长相福态的霍老夫人,觉得她的声音、体态似曾相识, 但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夫人,霍铁心到底是不是妳的儿子,否则妳为何要推三阻四!?虽然你们 霍家财大势大,要寻名医还怕没有,不过事隔多年他的情况丝毫没有起色,表示 真是怪疾,您这做娘亲的,有一点希望就该好好把握,而不是往外推。」她挑眉 道。 这几句话说的霍老夫人血色尽失,彷佛被戳中痛楚般沉默起来。她的脸一下 子像老了十几岁般,有股霉烂的气味,阴森妖异。大厅的气氛霎时变得低迷,安 静的只能听见喘息声。 「母亲大人?」霍铁心察言观色,发现不对劲。 「霍老夫人,妳怎么说?」她那精灵似的黑眼珠,直瞅着她瞧。 「随你去吧!」霍老夫人吊诡的横扫她一眼,然后领着婢女拂袖而去。 刁蛮眼巴巴的看着她离开,放松的呼叹一声。 「啊!真是好险,不枉我花费这么多口舌——口还真有点渴呢!」又过一关 了,她径自坐到茶桌上,倒着水喝。 好不容易灌水灌饱了,一回头,却发现全厅的人都盯着她看。她低头看向自 己的身上、再摸摸脸上,很正常啊?没脏也没破。 「喂!你看什么?」 霍铁心古怪的瞪了她一眼后,莫可奈何的叹口气,「妳以后别靠近我母亲的 寝居。」他怕保不了她。 但令他安心的是——至少她可以留下来,倘若母亲真的要遣走她,他恐怕也 不敢违逆。 从小至大他心中也有很深的疑问,为何母亲待他似仇人般,全然没有任何的 爱护。适才刁蛮所问的,正是他沉积已久的心结!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