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路野终日同安老师生活在一起也感到累,因为安老师也是知识女性,也有一 脑袋的大道理,也经常同路野讨论问题。为了讨安老师的欢心,他也得时不时地 恭维安老师几句。比方说,一字不漏地向安老师汇报完林尚志的第二个电话的内 容后,他便不失时机地说:“你猜得真准,他们现在果然遇到了麻烦!” 谁知这回马屁没拍到正地方。“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安老师板着面孔问。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类似的……”路野嗫嚅。“我只说过钱花完他们自然就会回 来,你别什么话都往我头上安!”安老师言毕,一个急转身,大步流星地奔出门 去。 不一时,便又折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是李喜花! 较之上次来,李喜花无论是气色还是精神,都好多了,显然已从这场灾难中 缓过劲儿来。“尚志又来电话了?他这次问孩子了?”李喜花一落座便急切地问。 “嗯!”路野重重地点了下头。 “你快说说,他是怎么问的?” “我们没说几句话,他就问我这些天见亮亮没有,我说见了,小家伙还是天 天背着去上学。他接着就问亮亮胖了还是瘦了,我说没注意。他又问亮亮是不是 问起过他,我说没有,不过听你老婆说亮亮倒是常问她,爸爸上哪去了。你老婆 哄他说,爸爸出差了,过几天就回来,回来一定给他捎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林尚志汇报完了,可李喜花仍目光灼灼盯着他的嘴唇,似乎还想从他嘴里掏 出更多的东西。 “完了?”李喜花终于问。 “完了。”路野如实说。 “就这些?” “就这些。” “他……没有问起我?” 路野遗憾地摇摇头。 “喜花,你也真是的。”安老师忍不住插话道,“他能想起问问孩子已经够 不错了,你还指望他问你?” “是呀!”李喜花颓丧地自责,“我真傻,他这时心里哪还有我……” “你是他老婆,他心里咋能会没有你?”路野忙安慰她,“他也许想问你, 只是不好意思张口,一时别不过这个劲儿……” “喜花,你别泄气。”安老师也说,“他这回问孩子,就是一个可喜的进步, 说明他开始想孩子了,说明他的心已经松动了,没准儿还能回心转意呐!” “你们别尽拿好话安慰我,宽我的心。”李喜花苦苦一笑说,“已经走到这 一步了,他还回啥的心,转啥的意?即使他想回心转意,还有那个小妖精哩,她 能让他回心转意么?” “可你这边有亮亮。”安老师说,“亮亮可是他林尚志的亲骨肉亲儿子呀!” “尚志是很亲他的儿子。”李喜花说,“他现在唯一挂念的、舍不了的,也 只有他的宝贝儿子了。” “喜花。”安老师关切地问,“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现在不是我打算怎么办。”李喜花说,“是人家打算叫我怎么办——现在, 主动权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那你心里也总该有个想法吧?” “我心里没想法。要是说有想法的话,那也是听天由命。我觉着,现在尚志 已经打定了离婚的主意,迟早会向我提出来的。” “美的他!他别做梦娶媳妇——光想好事!”安老师说着又冲动起来,“这 事儿你可得拿定主意,横下一条心,不跟他离,坚决不跟他离!不说拖他一辈子, 至少也得拖他几年;不说把他拖垮,跪下来求你,也得拖得他筋疲力尽,让他找 你说好话——总而言之,你可不能轻易答应离婚,你得通过这件事好好治治他们, 让他们尝尝你的厉害,知道李喜花也不是好欺负的,知道你不是一团面,任他们 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捏成圆的就捏成圆的,想捏成扁的就捏成扁的!” 仿佛不明白安老师为何这样激动,并被安老师这番话吓住了似的,李喜花瞪 大眼睛,吃惊地凝视着安老师,久久,才说:“这是何苦?安老师,问一句不该 问的话,假如路大哥有了外心,提出来跟你离婚,你也会这样治他吗?” 安老师顿时噎住,不知如何作答:“……喜花,我这都是为你好啊!”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是一片好心。”李喜花说,“可是你要知道,强扭的 瓜不甜,强按牛头不喝水,既然人家有了外心,不想跟咱过了,咱何必非要苦苦 缠住人家不放呢?弄得谁都过不好,生生分分的,跟仇人似的,到头来还是得离。 不管咋说,我跟林尚志也是几年的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看僧面看佛面,不 看佛面看孩子的面,我也不能这样做,这样摆治他。要是他真提出来跟我离婚, 我就成全他们,痛痛快快地跟他离。即使他不提,我也要跟他离——不然,就显 得咱们女人太没出息,也太没志气;就好像咱们女人离开男人就活不成,就好像 这世上只有他一个男人,其他男人都死光了似的。你说对不对,安老师?” “对,对,怎么不对呢?”安老师一面点头一面笑,不过那脸上的笑分明比 哭还难看,李喜花一走,她便悻悻地说,“这才叫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呐!我明明 是为她着想,替她说话,反遭她一通奚落,真是好闲事不如赖不管!” “我倒觉得李喜花这番话不无道理。”路野说,“我原以为她是个没什么知 识和文化的家庭妇女,想不到她竟讲出这样一席充满阳刚之气的、有理有节有情 有义的话,不能不令人对她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你应该说清楚,是你而不是我更不是大家对她刮目相看肃然起敬!”安老 师说,“什么阳刚之气,什么有理有节有情有义,我看她这是没办法硬撑的,是 打肿脸充胖子。哼,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还叫啥女人?就这你还夸她呢!” “管不住自己男人的女人就不叫女人吗?你这是什么论调!”路野忍不住同 安老师辩论起来,侃侃而谈道:切不可以能否管住自己男人作为衡量一个女人是 否有本事、是否叫女人的标准;倘若全国的女同志都以这个标准严格要求自己, 争先恐后地管自己的男人,八仙过海各显其能,那么每个女同志就都有可能变成 孙二娘扈三娘那样的母夜叉了,那么我们就有可能重新倒退回母系社会,那么就 家将不家国将不国女人也将不成为女人了。这个问题的关键表面上看在女人,实 际上在男人。如果你的男人是一个对妻子无比忠诚对家庭无比负责的好男人(比 如路野),并且乐于接受妻子的管理,那么不用你费劲,不用你咋管也能管得住; 反之,如果你的男人是一个既对妻子不忠诚又对家庭不负责的人(比如林尚志), 并且拒绝接受妻子的管理,那么,即使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十八般武艺全用上, 也未必能管得住。 “你说完了吧?我也说两句。”安老师清清嗓子,开始逐条批驳路野的论点。 “首先需要指出的是——”安老师说,“孙二娘扈三娘都是《水浒传》里的农民 起义首领,都是武艺高强冲锋陷阵的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而绝非你所称的母夜叉。 母夜叉一词不仅是你对她们的污蔑,也是你对全国女同志的污蔑,我表示强烈反 对,并向你提出强烈抗议!” “反对有效!”路野高喊一声,“现在我收回母夜叉的说法。” “光嘴上宣布收回不行。”安老师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今天说出 母夜叉一词,绝非偶然,而是你头脑里一贯的偏见使然,你脑海里对我们女同志 的偏见由来已久根深蒂固,你必须深挖思想根源,深刻反省、检讨!” “好好好,我深刻反省检讨,如果你认为有必要,我还可以在报纸上发声明 向全国的女同志道歉。” “目前尚无这种必要。”安老师说,“你别想转移话题,让我接着往下说。 第二,我有保留地同意你‘这个问题的关键表面上看在女人实际上在男人’的观 点,但需要明确指出的是,你决不是你自我标榜的那种对妻子无比忠诚对家庭无 比负责的好男人,与林尚志相比,你只不过稍强一些罢了。你们之间的区别只不 过是你还在席上躺着,而他已经从席上掉到了地下。你所谓的‘乐于接受管理’, 也是表面的,伪装的,或者说是被迫的。你倡导的,抑或说信奉的,说穿了,是 ‘无为而治’四个字。就是放任自流,谁也不管谁。‘我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 你这种想法,不但在一个家庭,在任何地方都行不通,都是死路一条。而今社会 上之所以有那么多腐败现象滋生蔓延,屡禁不止,就是因为我们缺少一套有力有 效的监督制约机制。同样道理,在一个家庭中,缺少监督制约也不行……” “监督制约是相互的。”路野说,“不能光妻子监督制约丈夫,丈夫也应该 监督制约妻子。” “谁说不让你监督制约我啦?”安老师说,“你也同样可以监督制约我—— 你现在就说吧,我平时哪点做得不对?是家务活儿少干了还是对你路野不忠背着 你偷人了?” 路野先是愕然,进而哑然。 “我就知道你说不出来!”安老师沾沾自喜起来,“中国的女人,除极个别 败类外,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最能吃苦耐劳的女人,最能忍辱负重的 女人。她们像牛一样,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付出的最多,得到的最少。所 以在中国的家庭中,理应由妻子监督制约丈夫,也可以换句话说,以妻子监督制 约丈夫为主,以丈夫监督制约妻子为辅,如是方能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许多家庭 的破裂,都是由于妻子对丈夫监督制约不力不严所致……(路野插话:”高论, 高论!“)你别不服,咱们举个具体事例——就拿李喜花和林尚志来说,假如李 喜花平时对林尚志严加教育严密防范,把事故的苗头消灭在萌芽之中,林尚志还 敢还有机会与石宗兰勾搭成奸,然后双双私奔到珠海吗?正因为李喜花平时对林 尚志太放心,太疏于管理,太无为而治了,才导致这种丑闻的发生!” “林尚志毕竟是少数,只有一个。”路野说,“中国的男人大多数还是有自 觉性的。” “我们应该相信男人的自觉性。”安老师说,“不过,也不能完全相信。因 为男人的自觉性最差,也最靠不住。男人的本性都是好色且又易受诱惑,见一个 爱一个,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有一个卓文君还不够,还想再纳一个茂陵女… …” 乍从安老师嘴里听到卓文君的名字,路野吃了一惊。一问方知,原来他从各 处搜寻来的有关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资料,安老师趁他不在家的时候也都翻着看 了,并且也对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风流韵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想就司马相 如欲纳茂陵女为妾一事与路野探讨一番。 于是只好探讨。 安老师先问,纳妾是什么?纳妾其实就是今天社会上普遍存在的屡禁不绝的。 “包工奶”!中国男人从古到今一个德行,手里不能有俩臭钱,一有俩臭钱,就 胡作非为,过去是纳妾,今天是“包二奶”,换汤不换药,旧瓶装新酒,一个样。 司马相如可以说是“包二奶”的老祖宗,他脑子里产生纳妾的念头,决不是一天 半天的事,也决不是忽然心血来潮,中国传统土大夫的“一妻一妾”的思想早就 在他脑海里扎下了根,只可惜没有机会也没有纳妾的经济基础。后来,他靠《长 门赋》重新博得皇上的青睐和赏识,复出官场当上了孝文园令;同时也富了,手 里有了钱,也就是说,有了纳妾的经济基础;同时卓文君又渐渐人老色衰,愈来 愈让他看不上眼,纳妾的念头便自然而然地重新钻了出来。 路野说:“你这种观点已经不新鲜,与我开始想的一样。”安老师就问: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对这件事又有了什么新的认识?”路野支支吾吾,说他 还没想好。实际上他早就想好了,是不想告诉安老师。他觉得自己的观点有些过 激,怕安老师一时难以接受,反而引火烧身,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茂陵女何许人也?史书上不曾记载,无非野史闲话。我们能否设想,茂陵 女只是司马相如自己臆造的幻影?因为与卓文君相处日久,一张面孔看熟了,使 这位大文人生出了移情别向的心理。他或许觉得同一位胆识超人、一味维护自身 独立人格的卓文君相处太累,他要寻求一个单纯、幼稚、甚至无知的心灵,一个 傻乎乎不通庶务,带着更本色的原生状态的小女子,觉得与这样的女子相处会轻 松一些?” 以上这段话,是路野原封不动从一篇文章中摘抄下来的。这篇文章的作者叫 郭启宏,题目叫《〈司马相如〉未尽墨》。郭启宏是当代的一位颇有名气的剧作 家,创作和新编了包括《司马相如》在内的许多历史剧,《〈司马相如〉未尽墨》 就是他写完《司马相如》的剧本之后,感到意犹未尽,还有许多话如鲠在喉不吐 不快而写的一篇创作谈。郭先生的剧本《司马相如》及其创作谈发表于中国戏剧 界的权威杂志《剧本》1994年第10期。这本杂志连同一本厚厚的《郭启宏剧作选》, 都是路野从一位朋友处找的。路野的朋友多是文艺圈里的人,有作家、诗人、画 家、书法家……路野的这位朋友是搞小品的,既能写又能导又能演,堪称本地小 品界的大腕。同时人又很热情,这回一听说路野正在收集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资 料,立即主动给路野打电话,说他那儿有,只是不晓得路野需要哪方面的,让路 野自己去找。于是,路野便第一次认识了在戏剧界久负盛名的郭启宏先生。 路野十分赞同郭先生“茂陵女是司马相如自己臆造的幻想”的观点。不过, 既然茂陵女是司马相如从脑子里想出来的,纯属子虚鸟有,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 司马相如纳妾一事有点玄。首先,卓文君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司马相如本人定 然不会讲,因为这件事纯属个人隐私,何况还是很不好的移情别向的隐私,何况 还是无影无踪的事,何况他又并非不晓得卓文君是个大醋坛子,他何必没事找事, 主动讲出来,让卓文君大吃其醋呢?让卓文君跟他拍桌子摔板凳大吵大闹呢?真 是吃饱了撑的!如果卓文君是通神广大的孙悟空,有七十二般变化,能变成一个 蠓蠓虫钻进司马相如的脑子里看他在想些什么,这件事也能解释得通。可卓文君 显然又不是孙悟空,没什么神通,甚至连猪八戒的本事也没有。然而,这件子虚 乌有的事最后还是让卓文君知道了,否则、就不会有卓文君的《与司马相如书》 和司马相如的《报卓文君书》。卓文君究竟是如何得知的?我们只能设想,是梦 话,卓文君是从司马相如的梦话里听到的。 司马相如历来就有说梦话的毛病(这依旧是我们的设想),再加上日有所想 夜有所梦,司马相如被自己创造的茂陵女形象深深迷住,深深爱上了这个单纯幼 稚、处于蒙昧状态的小女子,便一不小心,在晚上说梦话时喊了出来。司马相如 当时究竟喊的是什么?大概不会是“茂陵女,我爱你”,这句话太直白,也太完 整。根据我们的经验,人在梦话中说的一般都是零碎的、不连贯的短句,因而, 司马相如在梦话中喊出的可能只有三个字:“茂陵女。”还可能一连喊了几遍, 声音还可能很大,不然,就不会将同样是在睡梦中的卓文君惊醒。初次听到“茂 陵女”这三个字,卓文君很可能会不以为然,心想,什么茂陵女不茂陵女,这人 胡咕哝些啥!由于“女”跟“雨”字音相近,卓文君又有可能会将“茂陵女”错 听成“茂陵雨”,心中纳闷道:今天没听说茂陵那边下雨呀,这人怎么啦!便又 闭亡眼睛。谁知还没睡着,司马相如又喊了一次。这次,卓文君真真切切地听清 了司马相如喊的是“茂陵女”而并非“茂陵雨”,于是便留心了,在意了,引起 了高度重视。当时就想把司马相如叫醒问个明白,但看司马相如睡得太熟,遂又 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算啦,明天早晨再问他也不迟。 次日清晨,一见司马相如睁开眼睛,卓文君便单刀直人地问:“谁是茂陵女?” 司马相如心里一惊,马上明白自己昨晚上说梦话了,而且还让卓文君听到了,便 故意装迷糊说:“什么茂陵女,我不知道呀!”卓文君说:“不知道你会说梦话 喊出来,还一连喊了好几遍?”司马相如便笑:“人家说句梦话你就当真了,在 意了,你怎么小性到如此地步!”卓文君说:“不是我小性,是你这句梦话太蹊 跷。”司马相如说:“梦话就是梦话,是人在睡梦中喊出来的无意识的话,如果 你硬揪着不放,就请拿出证据来,不然你说我说了,我说我没听,咱们争到什么 时候?”当时没有录音机,即便有,卓文君也没有时间准备录司马相如的梦话, 以便今天与他当面对质,所以只好作罢,心里想:哼,叫你嘴硬,咱们今天晚上 再说! 当天晚上,由于害怕自己再说梦话,泄露内心的秘密,让卓文君抓住把柄, 司马相如便装作看书,迟迟不睡。卓文君一遍遍地催他:“长卿,天这么晚了, 快睡吧。”司马相如坐在灯下手举着书一动不动地说:“你先睡吧,我不困。” 卓文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又用言语挑逗他,甚至明白无误地说出了他们做爱的 暗号——玩不玩?不玩我就睡了。司马相如竟然还是岿然不动,一如坐怀不乱的 柳下惠。还义正词严地说:“昨天晚上已经玩过了。我们有约在先,每周三次, 我可不敢违约。”卓文君再也无计可施,只好赌气道:“你不困我也不困,你不 睡我也不睡!”便也拿了一本书,坐在另一盏灯下看,心里道:看咱们谁能熬过 谁! 于是睡觉便演变成一场无声的战斗,谁熬不过去谁先去睡谁显然就是失败者。 为了熬倒卓文君,司马相如看一会儿书就站起来用冷水擦把脸。到了后半夜,困 得实在顶不住了,冷水擦也不管用了,司马相如索性效法古人,找了根细绳子, 一头绑在房梁上,一头系住自己的头发,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不让自己栽嘴儿 打瞌睡。卓文君就在一边讥诮:“以前我只耳闻过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尚不曾: 目睹过,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长卿如此用功,莫非想进京赶考不成?”司马相 如瓮声道:“你说我什么我就是什么,你说我想进京赶考我就是想进京赶考,怎 么着?” 按说女人要比男人耐熬,可是自从司马相如采取了头悬梁的办法,首先就在 精神上和气势上压倒了对方,卓文君就有些每况愈下,渐感不支了。她想:这样 可不行,你会头悬梁,我会锥刺股,咱们敢情针尖对麦芒——对着干啦!于是便 找来做女红的锥子,搂起裤腿,一想栽嘴儿打瞌睡,便用锥子在自己大腿上扎一 下——当然,不能扎得太疼,更不能扎出血来,点到为止,主要是跟司马相如比 精神比气势。 主人不睡胡折腾,家人也跟着不能睡。丫环进来斟茶倒水,见先生和夫人一 个脑袋吊在房梁上,一个用锥子不停地往大腿上扎,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吓得 哇哇怪叫着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喊:“不好啦,不好啦,快来人啦……”霎时, 院内大乱,睡下的家人们都赶紧从被窝里爬起来,有的慌得衣服都没穿好,急急 忙忙地就往主人屋里奔……这一夜就这样乱鼓叮当地过去了。司马相如和卓文君 虽然在家人面前出了丑,引起了一场骚乱,但毕竟谁都没睡着,也就是说,谁都 没有输给对方,在精神上都是胜利者。 既然我们已经提到丫环,就不妨多说两句。丫环是下人,历来不入史籍,有 的甚至连姓名都没有留下,任后人随意牵强附会。在《司马相如》一剧中,郭启 宏先生给卓文君的贴身丫环取名叫伴月。伴月这个名字还算雅的,在一些历史剧 中,丫环不是叫什么花呀草呀,就是叫什么香呀菊呀,全是一些恶俗不堪的名字。 郭先生给卓文君的贴身丫环取名伴月,肯定是动过一番脑筋的。我们索性省些力, 也随着郭先生取的名字,叫卓文君的贴身丫环为伴月。 别看名字恶俗不堪,在历代的才子佳人故事中,丫环个个都是穿针引线、不 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同时也最见性格最具光彩。最著名的丫环形象自然非《西厢 记》中的红娘莫属。此外还有《红楼梦》中的丫环群像,晴雯紫鹃袭人平儿等等, 哪个不是有棱有角、熠熠生辉?我们不妨设想,伴月同卓文君的关系与红娘同崔 莺莺的关系一样密不可分,既是耳目又是心腹,既是贴身侍女又是无话不谈的朋 友。同时伴月还是一个很有主见很有头脑的人,许多事情卓文君都要靠她出主意 想办法。晚上的那场骚乱过后,翌日一早,伴月便问卓文君,昨晚上是怎么回事, 何以两人都不睡,还一个头悬在梁上一个拿锥子扎自己的大腿,吓死人了。卓文 君便红着脸将司马相如说梦话的事讲了一遍。伴月没听完就开始笑,乃至卓文君 讲完,早已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直哎哟。卓文君就嗔怪:“傻丫头,你笑什 么?这有什么好笑的?再笑我就撕你的嘴!”伴月这才勉强忍住笑,抹着笑出的 泪花儿说:“夫人,不是我笑,让谁听谁都会笑得肚子疼……”一语未完,又开 始捂着嘴咯咯地笑。直到卓文君恨得咬牙切齿,用拳头在她背上捶了两下,伴月 才彻底不笑了,接上道:“你们也是几十几的人了,怎么跟孩子似的,一句梦话, 何必当真呢?”卓文君正色道:“这可不是一句一般的梦话。过去他也经常说梦 话,可从来没喊过女人的名字。”伴月说:“他只不过喊了句茂陵女,没头没脑 没名没姓的,您是吃哪门子醋?”卓文君道:“日有所想,才能夜有所梦,他白 天要是不想茂陵女,晚上就不会喊出茂陵女,在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你先生生 性风流,又正处于危险的年龄段,很可能会背着我干出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来,我 不得不防。伴月,快给我出个主意,怎样才能将你先生心里的那个女人探听出来?” 伴月说:“我没主意。”卓文君一愣:“哎,你这丫头,过去不是事事都很有主 意的么?”伴月说:“那是其他方面。这种事我是第一次听说,更是第一次碰到, 所以没主意。夫人,您刚才不是说这方面您比我有经验么,主意还是您自个儿拿 吧!”说完便甩手走了。卓文君叫了两声没叫住,便在心里恨道:这丫头,真是 给鼻子上脸,越来越不像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