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乖乖,这个女人好高贵!! 那港妇的身影一出现,立即粘去了无数眼神。垂直的披肩发,丰满而不失苗条 的身段,白鞋、白衫、白裙;淡淡的不被人察觉的着妆;细腻的象牙色的皮肤,一 切都透着一种贵族的高贵。她从东方宾馆大堂那旋式楼梯款款而下,自信又轻盈、 妩媚又冷漠。 胡鹏想:江锦萱肯定就是她! 于松涛想:她肯定就是江锦萱! 不知为什么,两个男人的心都加快了跳动。 果然,那女人望着胡鹏手中那张为接头用的《羊城晚报》笔直地走拢了,嘴角 上挂着一丝极淡、极浅的笑,那该算是笑吗? 胡鹏忙自我介绍:“我就是胡鹏。”“凯华电子公司的总经理?比我想象的还 年轻些。”广东女人常有的女中音、低而柔,还算顺畅的国语、涩而俏。 “这位是我的副总于松涛。”胡鹏继续介绍着。 于松涛将手伸出来,打算非常有分寸地握一下对方的手。没想到,那位江锦萱 仅向于松涛掠了一眼,微微点一下头,算是恩赐了一个礼貌。 于松涛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能忍受各种谩骂,指责,却不能忍受轻慢、侮辱, 但苦于在这个陌生的女人面前找不到一句回敬的语言。血,涌上他的脑子,差点儿 伸手搧那女人一耳光。 胡鹏急忙给了于松涛一个意味深长的眼风,有安慰,有同情,有暗示,有乞求。 于松涛明白那全部内容,咽回了所有的冲动。反正他已下决心,今天的谈判他一言 不发,一眼不看那女人,他也用极淡极浅极做的一丝笑在还击对方浅薄的高傲。 万万没想到,江锦萱开口便是更令人气愤的搪塞:“对不住,今晚我有一个推 不掉的约会,就在这二楼粤菜厅,请二位把电话留下,我们约会的时间只好另安排。” 湖鹏愣了几秒钟,急切地:“是江小姐……您让我。们今天这个时间来这里……” 江锦萱略有不耐烦:“美国PMC 财团的总裁突然来广州,明天要返回,他要宴请我, 你们这笔小生意只好往后挪挪了。”于松涛心里在骂,表面却不露声色,显出对对 方的一切毫无兴趣的样子。 胡鹏却沉不住了:“公司事很忙,明天,明天呢?”江锦萱看看表:“明天一 天排满了,对不起,我不能失约。”说罢转身快步向二楼走去,留下了一串清脆而 有节奏的脚步声。 胡鹏的脸气成了茄子色,他“呸!”一口,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臭娘们儿。” 于松涛拉起胡鹏就往外走,居然一脸的笑。 胡鹏气哼哼地:“你笑什么?”于松涛如释重负地:“我还以为她是个什么了 不起的角色,一开始真镇了我一下,弄了半天,她是个自悲到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的小角色。”胡鹏眯起眼:“什么?她自悲?”“女人我不是没有见识过,凡是目 不斜视,端起一股清高架子,跟男人握手只僵硬着碰一下的,骨子里都很怕别人瞧 不起,那是不堪一击的假高贵;只是热情、虚心、不拿一点儿架子,随和、大方的 女人,骨子里是清高的,肯定是有实力见过世面的,她们决不会娇柔造作,靠端架 子来抬自己。”在说这一席话的时候,于松涛心里想的是冰莹。冰莹就是那么自然, 自然得像花瓣上的一滴露珠,小河里的一朵浪花,穿着、打扮、言谈、举止,全透 着亲切无华的大家气。从与冰莹认识以后,他已经习惯见到女人就拿冰莹把她们比 下去,获得一种心理满足的思维方式。 于松涛的一席话使胡鹏获得某种启示,他拉起于松涛的手便往来路上转去。 “干什么?”于松涛问。 “我今天非要看看那女人耍的什么鬼花招?说不定她是骗子,我们去东方二楼 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美国总裁宴请。”胡鹏坚定地。 “有怎么样?”“我们回客店等她召见。就当她是女皇!”“没有呢?”“明 天一早赶回深圳!决不能被她耍了。”东方宾馆二楼粤菜厅像迷宫,穿过大厅,来 到长廊,走完长廊又步人小厅,顶着众多有身份的吃客的眼风,迎着那豪华又疹人 的高雅气氛,穿棱在金壁辉煌的回廊厅堂,兜里只剩几百块钱的胡鹏和于松涛都略 有紧张,越走胡鹏越后悔,怕万一那女人真的盛气凌人地出现了,会给自己难堪。 越走于松祷越兴奋好奇,巴不得那女人立即出现,好再看看她那美丽的脸上敷贴的 高傲能在他面前顶多久。 不顾服务小姐的阻拦,打着“找人”的旗号,于松涛一扇门一扇门地推,终于, 在最豪华的套间里,他发现了在银餐具的映照下,江锦萱的侧影。当那七、八个人 惊讶地将目光转向大门时;于松涛从容地道一声:“对不起,走错门了。”说罢笑 吟吟地扭头便走,他猜想,那位高傲的江小姐肯定会捺不住寂寞,追出来。果不其 然,那姓江的女人城府并不深,她那女中音软软飘来:“二位一定是找我的?”胡 鹏正想说什么,被于松涛抢过话茬:“对不起,我们在找国家电子工业部副部长, 他正在饭店等我们,也是这层楼。”江小姐感到意外,只“噢”了一声。 胡鹏可愣了半晌,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同伴,心想:”你撒的谎太大了!” 于松祷心中弥漫着复仇的快感,拉起胡鹏,连再见也不说就走。 江小姐也许信了,她解释地:“二位看见了,我的确脱不了身,我有求PMC , 反倒他们来请我,没办法,我是生意人,讲的是实用,小让大,穷让富,少让多。” 胡鹏的火顶到了喉咙口,他后悔不该来。 于松涛扭过身,干笑一声,根本不看江小姐,慢腾腾地:“我们也同江小姐一 样是商人,我们的原则是不管大小,多少,信用第一,答应了的事,即使掉脑袋也 要做到,这不,副部长约我们,因为有你的约会我们推到九点,现在是八点五十。 我们提前赶到。世界上有名望的企业家、政治家、最讲究的也是这一条,所以他们 发了,他们名垂史册。”说罢点点头,迈着涕洒的步子,有板有眼地离去。 望着那二人的背影,江小姐气变粗,呼吸急促了,为自己没找到恰当的反击词 语而懊恼。 一等四天过去了,他俩所有的钱掏出来,凑在一起才不到八百元。这样的持久 战要延续到何日?在去留的决断上二人各持己见,胡要走,于要留。 一贯服从胡鹏的于松涛这次可是固执己见,好容易才说服了胡鹏。因为他坚信, 那姓江的女人是不会放过他们凯华电子厂这样便宜的劳动力市场的,全深圳组装收 录机的国营电子大厂中,他们的组装费降到了最低,而质量是名列前茅的。于松涛 就不信,江小姐会舍近求远,舍廉求贵?出于对女姓高做的好奇,对女姓浅薄的鄙 夷,他铁了心,非要等,像猎人等猎物露头一般,充满了决一死战的兴奋与渴盼。 江小姐拒绝握他的手那一剑之仇还没报,他无论如何不能败下阵去!与冰莹比起来, 江小姐算什么?冰莹这样高档次的女人都对他十分敬重,记得第一次在朋友家他俩 相遇,冰莹虽然话很少,但却非常热情,像学生对老师,不时地往他茶杯里冲开水。 他只要一讲话,她就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情十分专注。当他知道冰莹就是畅销 书《在雨中》的作者时,禁不住夸了她几句。冰莹却谦恭他说:“那是处女作,不 够成熟,于老师能读完我真是太高兴了。请多谈谈不足之处,我需要提高。”于是, 于松涛倚老卖老,在这个年轻娃娃面前侃起了文学、哲学,冰莹显得十分兴奋,临 走时握住他的手一再说:“于老师博学多识,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向您请教。”人家 冰莹是小有名气的女作家,你江锦萱算什么?顶多高中生,写封信也许都错字连篇 ;人家冰莹天生丽质,你江锦萱不离脂粉,洗去铅华说不定不堪人目。这样的女人 居然敢蔑视我!那么好,我于松涛等着你江小姐的挑衅。看看谁笑到最后。他就这 样等着,节省每一个铜板。 胡鹏是迫不得已,对与江小姐的生意已完全失去兴趣。就算是要饭,也不会到 江小姐的门前去伸手。他对于松涛那反常的热情表示天大的不理解。 一个可恶的香港女人差点搅得他们闹翻了,不是他肚量大,他与于松涛很可能 各奔东西。女人哪,女人,他算是领教够了,禁不住自语:“要是段怡芹来了也许 那女人不会这么狂,女人对付女人总拿手些。”于松涛接过他的话茬:”你那天说 你们吵架了,到底怎么回事?”胡鹏没有正面回答,却直愣愣地看着于松涛:“松 涛,女人的心,你能看透吗?”于松涛笑了:“别人不敢说,反正冰莹的心我能看 透。”胡鹏摇摇头:“你们相差十六岁,是真心相爱,还是互相有所图?”于松涛 不置可否:“人们怎样议论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其 实,婚姻这玩意儿简直是一场游戏,就看你的兴趣能持续多久了。”于松涛意想不 到地:“哦……胡总,你这么严肃的人也这么看……”胡鹏沮丧地:“不瞒你说, 我是很累了……”于松涛决定直诸直说:“老兄,我发现你对怡芹越来越粗暴。” 胡鹏冷冷地:“她逼的。”“可她对你相当不错。食堂卖好菜,她从来给你买,自 己吃素菜……”“这方面无可挑剔。我是指……我也不怕你笑话,实话说“吧,在 情爱方面,她极为吝啬。”于松涛没有想到:“你是指……”“她是冷血动物…… 我不得不怀疑她并不爱我。”“不可能。”胡鹏从来没有向这位老搭挡谈过自己的 私生活。这次他突然守不住缄默,有一种爆发似的诉说欲:“松涛,十四年献你突 然消失,我明白你的用意。你有意要把抬芹让给我,自己去忍受痛苦的折磨,其实, 你我都错了,我也以为怡芹更爱的是我……”于松涛急忙截断对方的闸门:“不要 提!过去的皇历不要提它,如今我们已经定下了人生的格局,就不必去做其它的设 相。”胡鹏决心一吐为快:“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谈过我的隐私,我太忙了…… 今天难得有空。松涛,你应当了解我,我是个会生活、会体贴、会爱、也很需 要爱的男人,怡芹过去也很天真活泼,但跟我结婚以后,她变了,回到家里就能看 出,不同我聊天,不唱歌、晚上睡觉就像一块木头,我需要的不是这样的女人啊! 说心里话,每次过完夫妻生活我都有一种负罪感,似乎我强奸了她。我心里有苦说 不出,这种事对谁说?这些年我变得暴躁,因为我总有一种情感上的欠缺感,总觉 得不满足。后来我明白了,当年咱俩同时爱上她,而她更爱的肯定是你……你突然 离去,她以为爱我,非常理智地嫁给我,爱情恰恰不需要太理智。”于松涛的血流 加速,他不愿谈这令他尴尬的话题:“不,正因为我发现她爱的是你,所以我必须 退出!”“谁知道,谁知道呢……女人哪,怎么才能摸到她的心?!”胡鹏自语着, 突然从床上坐起:“松涛,你悦实话,我不会恨你,……你是不是…… 仍然对怡芹有些怀念?”于松涛蹭地站起:“胡总,既然你把诺挑明,也好, 我正好可以澄清和表白:我爱冰莹胜过世上一切,胜过爱我自己。我永远也不可能 再将第二个女人放进我心中,我的心容纳不了别人!过去的爱也好、恨也好,早就 被我一刀切断了。我尊重怡芹,我们永远是朋友,仅此而已。”胡鹏不知核对这样 的答复满意还是不满意,看上去于松涛是真的只客得下一个冰莹,胡鹏该放心了。 但他还希望对方多说一些,多说说他自己、说说怡芹、说说他胡鹏,他想听,更想 说,包括那些生活中不尽人意的细节都想说。恰恰于松涛倒在床上,再也不说一句 活。胡鹏知道,于松涛自尊心极强,受不得委屈,他肯定很恼火胡鹏的疑心。他俩 突然中止谈活,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敞开了刹那间的心扉又猛地类上了。胡鹏深 澡地意识到段怡芹这个名字很可能成为横在他与于松涛之间的一个谁也不愿去碰的 雷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