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胡鹏做梦也没想到他的的确确、实实在在打破了于松涛的梦,金湾港管理局主 任的肥差被他抢了过来,到底他资历更深、党龄更长、上上下下的关系更硬,人缘 更好,金湾港十分欢迎他这样的年轻的老同志。于松涛会走上层路线他也会,于松 涛不具备的条件他具备。特区办事的效率就是高,趁着于松涛还在北京休假,他一 阵风般地把事情搞妥了,他到新单位上任的时间是三月十五日。 段怡芹惊讶地看着丈夫双眼充血、失去理智向一个深渊扑去,她用尽了全身的 力气也拦不住他,他会对她说:“树挪死,人挪活。”“你不要来动摇我的信心, 我这是背水一战!”“我自己的路知道怎样走!”“求求你帮助我,成全我!”… …段怡芹倒不担心丈夫的适应能力、管理水平,她担心的是丈夫纯粹为了报复,意 气用事,一旦恢复理智怕后悔不及。她同时感觉到于松涛更反常,被别人连锅端了 并没什么特别的激动和愤慨,本来她以为他会与丈夫拼搏一番,或是暗里走关系, 或是明里打上门来。没有,她害怕的事没有发生,她不得不联想到这也许是一个阴 谋。凭着她女人特有的敏感和细腻,她摸来了于松涛的底牌,他去海港的事根本没 有定论,事实上他正在全力以赴地组建集团公司,他真正的目标在出任集团的董事 长兼总经理,他利用段怡芹提供的她丈夫的心态,玩了个调虎离山的诡计,把胡鹏 的兴奋点调到了海港;用胡鹏自己的腿把自己一脚踹出了电子行业,她傻乎乎地充 当了踹自己丈夫的帮凶。当她明白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误时,出了一身虚汗,她不 能原谅自己,她决定要代丈夫出这口气,去找于松涛算帐,当面揭他的皮!为了弥 补自己的过失,那天夜里她特别向丈夫送去以往不曾有的温情,她睡到了丈夫的被 窝里,主动去搂住他肌肉开始松弛的身子。过去,总是丈夫主动亲近她,她像木头 人一样去承受那一份激不起她热情的爱抚,她像个道具、像个工具,更像个蹩脚的 演员,从来都没有找到过最佳感觉。胡鹏不是个自私的丈夫,他希望妻子跟他一样 得到忘乎世界的满足。用了许多办法,付出了极大的热情,换来的却是她一个又一 个哈欠,或是冷冷的“好了好了,你明天还要起早”,使胡鹏的激情常常骤然凝固, 时间长了,他也变冷了,一种压抑感常常搅得他莫明其妙地发火。他时时偷眼望着 妻子,猜测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一到白天,妻子对他的体贴和爱护又使得 他什么抱怨的话也说不出。她自己不吃牛奶鸡蛋,却逼着胡鹏每早吃下去;她自己 不吃北京蜂王精,却每天早一支晚一支给丈夫撕开口,监督他吸进肚;她自己不吃 甲鱼却买了给胡鹏吃。这样的妻子到哪儿找去?人人都说他福气好,找了个贤惠的 太太,爱他爱到骨子里的太太。他心里总是丝丝拉拉地感到酸楚,他就在这种不满 足的满足中,满足的不满足中熬过了他的一天又一天。 当妻子那滑嫩的小腿触到胡鹏的腿时,他禁不住浑身一颤,他已经许久没有碰 过她了,一切欲望都压迫得萎缩了,他感到迷茫,问妻子:“你…… 怎么了?”段怡芹也奇怪了:“什么怎么了?”“你冷吗?”他已经忘了被女 人主动亲近的滋味儿。 段怡芹深深感到内疚,是她把丈夫变得不识人间烟火了,她尽量温存些,决心 演好今晚女人的角色:“我真的好冷,你抱紧我。”这是一句令她自己令她丈夫都 感意外的话。 胡鹏试着去搂抱妻子,心有余悸,深怕她一个哈欠挫伤自己男人的锐气。 “你……不会吻吗。”妻子见暗示不成,索性明求。其实,她并不渴望这一吻。 丈夫于是机械地去亲吻妻子,难得得到了妻子不同平日反应。他实觉意外,反 而显得妻子不正常了:“你是不是……的喝了酒?”段怡芹的泪水差点出来:“老 头,我今天需要你……”胡鹏受宠若惊,也感动得直想哭,他发疯地亲吻妻子,许 久没有这样了,他想用今晚的行为来弥补过去没有承受足的分量,他敛足了所有的 激情,觉得自己像小伙子一样血气旺盛,什么海港主任、什么集团经理,见他妈的 鬼去吧!在名利场拼博得精疲力尽的他这才意识到在他所爱的女人的怀抱和爱抚中 自己变成了真真实实的人,他浑身滚烫,喉咙干得像要裂口,昏眩之中说出的话也 是迷迷朦朦的:“小芹……小芹……我爱你……你还像从前那个小姑娘……你也爱 我吗?”段怡芹不想说话但还是说了:“是的……”他的脊背上冒出了小汗珠,不 顾一切地压到了妻子身上……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胡鹏,多 年的压抑,他那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已经被失望、紧张、波折、角斗磨损得疲软了, 慌惑之中他失去了自信,越想热情高涨锐气越低沉,他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生怕妻子看扁了自己。 然而,一切统统无济于事,他几乎休克过去。 “你怎么了?”妻子也感觉到了异常。 “小芹……我……我可能太累了……”他企图安慰自己:“等一等、等一会儿, 歇一会儿,我喝点水……太热了……”当妻子的能说什么?今晚她下决心一切依着 他,于是她说:“你是太紧张了、精神紧张,应放松自己,我给你煮一杯牛奶。” 胡鹏感激妻子对自己的鼓励,一杯奶下肚以后,他充满自信地又重新开始了证明自 己是男子汉的攻势。他积极主动得像沙漠里的风暴……然而他失败了,彻底失败了。 他瘫倒在妻子的身旁,喘着羞愧的粗气,带着哭腔:“小芹,我是不是老了?我怎 么不行了呢?我怎么了?”“不不,你行,不要灰心……”妻子急忙给他打气,她 也深深地感到悲哀。 “不要安慰我!”大夫突然吼叫起来。 段怡芹吓了一跳:“你别这样……”“我算个什么人?事业事业不顺,男人男 人不像,我怎么这么没有运气?!到特区这么几年我得到了什么?一个破破烂烂的 家,一个背叛我的朋友。一个对我失望的老婆,一群不理解我的工人……小芹,我 错了,我也许不该来这里,战略错误,战略错误……”他沮丧得像一株在狂风中左 右摇摆的小树苗。 段怡芹没想到自己的主动亲近和努力却换来了丈夫加倍的痛苦。她后悔自己过 去对丈夫性爱的冷淡,她从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会使丈夫失去男人最值得骄 傲的那一点本钱。全是她的过失啊!她伸过手,抚摸丈夫的肩,想给他一点儿温馨。 谁知丈夫冷冷地将她的手推开,说了一句冷冷的活:“我太累了,睡吧。”他翻过 身,将背对妻子,这一幕结束了。 段怡芹在自责中闭上了眼,她觉得自己很卑鄙。不知怎么搞的,她浑身灼热起 来,又想起了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曾经使她尝到过世上最令人销魂的美好瞬间, 她怎么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么短暂的一瞬,会给她的生命带来永恒的热效应。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