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阿霞变了。 从来不注重修饰的她,居然会对时装店发生兴趣。当地把那些红红绿绿的衣服 试在自己身上时,会引起一片赞美之声,服务小姐会说:“几靓!你的身材几好, 呢套衫正合你穿。”“哗!小姐好靓,你咁样的身材就要穿咁高档的衫,好斯文、 好高雅!”只要她试过的衣服,肯定会接着有一堆女孩会对那衣服感兴趣。她这才 发现了自己高高的胸、细细的腰、长长的丰满的腿是女人多么丰厚的资本。 她将那一头剪得比男孩还短的头发蓄了起来,三个月就长成了披肩发,油亮亮 的,像一块柔软的缎子披在肩上,她很陶醉。还悄悄去膺铺买了化妆品,眉笔、口 红、粉底,悄悄地、不露声色地装扮着自己。不知为什么,这一段时间她像金蝉脱 壳一般想蜕去身上的士气,朦胧中,她觉得是为了一个人,他那时而清晰,时而模 糊的影子会在她的梦中显现,有时在亢奋中醒来她会羞红了脸。那人到底是谁,她 不敢确认,她宁愿生活在梦中,不让残酷的现实惊醒自己。不过一个打工妹,一个 农村女孩,在特区多得大把抓,有几个像样的男人能爱得上她们?只有像阿兴那种 没档次的打工嵬、小个体户才会像苍蝇似地对她们纠缠不休。她恨透了那个鼻头宽 大曾经让她失过身的阿兴,也就是从阿兴那里,她知道了什么叫性爱,丑恶!卑鄙! 好在她已忘了那一段。一到晚上,躺在被窝里,她只会去想那个令她魂不守舍的人, 常常被一种柔情召唤,由不得轻轻抚摸自己的胳膊、腿、肩、胸、颈,欣赏结实而 丰满的肌肉的润滑感。打工妹又怎么样?她的青春、她的娇艳、她的健康、她的活 力一点不比大公司的那些公关小姐、秘书小姐、主任小姐、部长小姐逊色。有了这 点自信她常常拥着他的影子进入梦乡。半年多了,她被一种温馨的折磨缠绕着,分 不清是甜美、痛楚,还是苦涩、幸福。 星期天,阿霞本来答应了同小红她们一帮女孩去小梅沙游泳,小红的司机男朋 友开了一辆小霸王来接她们,坐那种车真叫开心。车到了,她却变卦了,气得小红 她们骂她“北婆”。 宿舍走空了,留下了一股化妆品的香味儿,她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满意自己 红扑扑的朕色、雪白的牙齿,贱亮的黑眼睛,却不满意自己微塌的鼻梁和过分鼓胀 的圆脸,这是农村人进城以后营养改善的标记,她叹口气,开始梳埋头发,直梳得 静电进出了小火花,然后抹口红,太红了,又抹去一层,修了修过粗的眉毛,描了 眼线。一切都照着小红化妆的程序,只是省了抹粉底和胭脂,她有天生的白里透红 的皮肤,这是令广东女仔羡慕不已的。妆化完了,换上了新买的红套裙,高跟鞋美 滋滋的。她一个人该上哪儿?于困惑中她抓起了两块一位湘西老乡刚给她捎来的腊 肉,那是妈妈自己熏的,自家的鲜猪肉、自家的灶房、自家晒的酱……她特别爱吃 自家种的红尖椒炒自家腌的腊肉,在老家时候,只要有这一样莱,她一顿可以吃三、 四碗饭。腊肉散着香喷喷的味儿,诱得她直咽口水,她知道,还有一个人爱吃它, 每年老家捎来腊肉他都能沾上光。一共两块、她舍不得留下自己吃,全部包好了, 就这样神差鬼使地走到了那条她神往、迷恋的小路……她希望他在家,但一走到门 口,又希望他不在家。从前,她堂而皇之地敲过这扇门,好久好久没有来过了,她 那举起的敲门的手突然哆嗦起来。 “请进。”房主人的声音传出来。 阿霞打了个激灵,想掉头就跑,但来不及了,门被打开了,这扇小红门里藏着 阿霞的一串串梦。 于松涛望着阿霞,似乎有些突然:“是你……找我有事吗?”阿霞唐悔没想好 饲,吱吱晤晤地:“如果您太忙了,我就改天……改夭再来吧。”“小鬼,我再忙 也要接待你这个小朋友哇。”阿霞进了门,像打量一个陌生房间一样东看看西看看 :“于总难得有个清闲的星期天吧?”“阿霞今天怎么变拘谨了?快坐吧。”看见 写字台上一摞厚厚的稿纸、和那些麻麻密密的字迹,阿霞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我不打搅您了,于总,这是刚捎来的湖南腊肉……”“你是来送我东西?”于总 好像并不开心。 “你不是很爱吃吗?于总,你是不是认为我在搞不正之风,如果是这样……那 就算了,我拿回去就是,我……我走了。”于松涛笑了:“阿霞居然是个细心的人, 知道我爱吃什么,我一直以为你粗粗拉拉像个男孩。”“我的确心很粗。”于松涛 拿起腊肉,深深地闻一下:“好香,我最爱吃尖椒炒腊肉!”“我也是!”阿霞开 心地欢叫起来。 于松祷这才注意到阿霞的变化:“咦,你今天很靓……嗬,阿霞很会打扮自己, 真想不到,你这个假男孩也会变,你说说,是什么改变了你?”阿霞心里一阵阵不 是滋味儿:“我早就这样了,于总太忙。 176 注意不到就是了。”她看见柜子上的方便面、干面包,快餐米粉,忙打了 岔:“于总,你的生活太清苦了,今天我替你做一顿饭吧。”“炒腊肉?”“当然。” “炒多点,我好送给段工她们……”“不!你还是自己吃吧,我是偷偷来送的。” “为什么?”“怕人家说你受贿赂,说我拍你马屁,我不愿因为一点点小事给你造 成不好的影响。”“怎么了?又有人在说我什么了?”于松涛警觉了。 阿霞豁达地:“其实,背后被人议论不一定是坏事,一个没有能力的人是不会 被人议论的。”“小鬼,开导起我来了,我这个人才不怕议论。胡总离开凯华,公 司里议论纷纷,难听话多了,什么我是整人老手,没有人性·六亲不认,野心勃勃 ……我全知道,可我不在乎。”“于总,你真的反炒鱿鱼,把胡总炒走了?”于松 涛反问:“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阿霞认真地:“依我看,如果真是那样,说 明事情就应该是这样……”“应该?”“说明你有本事。”“有本事?”“工人们 私下里议论,有不少人这样说。”于松涛沉默了。 阿霞倒有些忐忑了,她最怕于松涛把她当成拍马屁的角色,于是补充道: “胡总也是好人,也有不少人为他抱打不平,说是你用计逼走了他……”于松 涛这才点点头:“这种看法也许更合我们中国人的情理,对不对?”阿霞胡乱点点 头,忙岔开话题:“于总,我去给你炒腊肉吧。”“不用了,今天中午我要去参加 市里宴请香港商会代表团。”“哦……”阿霞的心陡然沉落。 于松涛似乎很善解人意:“尖椒腊肉我自己很会炒,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连我太太都夸我这道菜的水平超过了她。”“我太太”这三个字像锥子一样扎 痛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大老远的来送腊肉真是多此一举。她的目光骤然被床柜上 一张有明星风度的年轻美貌的女士的照片粘住了。就是她?“我太太”?难怪于总 对其她的女人不屑一顾,他有这样一位妻子该多满足!相形之下,阿霞觉得自己又 丑、又蠢、又土,她早听小红说过,于总的妻子人见人爱,但她并未在意,仍然傻 乎乎地做着自己的梦,她以为自己并不要求什么,只希望他多看自己一眼. 多同自 己说儿句话,给自己比别人多一点儿的温柔就满足了。事实上,当他妻子的身影突 然出现时,她的妒忌、她的自悲、她的痛苦、她的失落……像开了闸的河水,她要 求的何止那一点儿?她幻想着占有他整个儿的人!过去的好几个月,她事实上是陷 入了可怕的单相思,这一切,只有另一个女人的出现才能使她意识到自己的感情迷 失了有多深、多远。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红着脸、笑得像朵傻鸡冠花一般告退的,她的脚在往前走 着,思绪却扯不断身后的那张美丽的照片,那是他的妻子,他钟爱的妻子,你自作 多情地闯进去做什么?你算什么?农村土姐、打工妹,没高深知识的中学生,你去 给人家当保姆都不够格……越谴责自己,就越疯狂地想念他,虚弱的理智无法摁住 突突往上窜的情感的火苗。心脏的狂跳几乎使她背过气去,她脚步越来越乱,以致 走进了一条完全陌生的小巷。 “阿霞。”有人叫住了她。 “段……段工!”阿霞差点认不出眼前的人。 “你去哪儿了?”段怡芹有些奇怪。 “我……想买点儿方便面。”“哪儿没有方便面,何苦跑这么远?”段怡芹毕 竟是女人,一下就发现了阿霞的异常:“咦,阿霞今天好漂亮……脸怎么这么红? 眼睛这么亮…… 你去会男朋友了?”“没有……我没有男朋友!”“你这精神状态可是有点儿 热恋味儿噢。”段恰芹打趣地:“真的不是会男朋友?”“真的……我不会说假话。” “那么,好,上我家,我正少一个包饺子的帮手。”阿霞点点头,默默跟在段怡芹 身旁,她很想一个人到河过去哭一场,但眼下,她还得堆起笑脸,藏起苦衷,她的 思绪仍然追踪着那张美丽的女人照片,段怡芹问她,”你这身衣服什么时候买的?” 她根本没听见。 段怡芹的确奇怪了,她停下脚、扭过身,板起阿霞的脸“阿霞,你今天不对劲, 到底怎么了?”“段阿姨,我昨夜没睡好……还犯困。”“你是不是在恋爱了?又 恋上什么小伙子了?”“我才不喜欢那些毛头小孩呢!”“噢……你也爱年纪大的 男人?阿霞呀!当今女孩都爱岁数大的男人,那是危险的……岁数大的男人差不多 都是结过婚的,有的女孩情愿当人家的情妇,可是毁自己一生啊!你可千万千万别 爱上有妇之夫。这颗毒果吃不得呀!”“段阿姨,你说什么呀?我……我不会,真 的不会。”她说了假话,脸上更加火辣辣的,一转话锋:“我们去买点儿洁虾包饺 子。”买了虾,到了段怡芹家,系上围裙,洗菜、剁肉、和馅、和面……她像机器 人一样按程序做机械运动,心里仍想着那张越来越清晰的照片,神情恍惚,眼光游 移。 “阿霞,你在想什么呢?”段怡芹已猜出女孩在这种年龄情绪波动的原因,她 想起了自己,都四十多岁了,仍然有时会灵魂出壳、魂不守舍。她十分想套出阿霞 的秘密,总觉得自己是阿霞的保护人,有义务帮助她:“阿霞,你们女孩子真是怪, 我平平班上一个女同学对我说,爱有妇之夫会有一种犯罪的刺激。因为它难度大, 所以魅力也就大,爱一般同龄小伙,一爱一个准、顶没劲。我的确不理解……” “有道理!”阿霞脱口而出,刚一说就后悔了。 段怡芹说来劲了:“可是有妇之夫比未婚小伙子要坏得多,许多男人利用小女 孩的猎奇心态,左手抓着老婆、右手抓着情人,玩够了再换一个,从来没有为那些 女孩子着想,也根本不想改变婚姻状况:只是玩弄,这些男人卑鄙得很。我们公司 就不乏其人。”“谁?”“你不必知道……反正,结了婚的男人不能爱!除非他的 确要离婚,肯定爱你并且能娶你,否则,去充当别人的玩物,还不如一头摔死!阿 霞,情感是一匹烈马,你驾不住它就会整个儿毁灭。不过,你不应该是那种没有自 制力的女人,我喜欢你,正是因为你坚强、你自爱、你自重。我相信你不会做不理 智的事。”段怡芹真的像维护自己孩子一样语重心长。 阿霞觉得轻松一点儿了,她被段工的真诚惑动了,这才想起段工家里最近也不 顺,本来应该是自己安慰她的呀!她骂自己是个自私的家伙,暂时抛开了那张美丽 的照片的困扰“段阿姨……我听你的!咦,胡总呢?”“去新单位串门子了,他呀! 实在是闲不住。”“阿姨,你真能干,家里、公司里,都是一把手。”工人们在背 后都议论你,说你贤惠。”“有什么办法,事情总是要人来做。”阿霞快速地包着 饺子,她想说话,想用说话来挤掉脑子里的那张照片: “您真幸福,好有眼光,选了胡总,他又当领导,又有学问,当领导的妻子是 很神气的。”段怡芹抬起头来:“哦……你这么势利?”“在我们老家,女孩子能 嫁一个军官就很光彩了,我表姐嫁了一个县百货批发部的正科级,全村都夸她有福 气。”段怡芹哭笑不得:“唉!所以……女孩子就得自己有本事,靠着丈夫,一辈 子只能受气,我就不信,你表姐真的就那么幸福。”阿霞点点头:“段阿姨,谁不 希望自己幸福……我何尝不想像你一样,有一个理想的丈夫……”轮到段怡芹发愣 了。 “你怎么了?阿姨。”“是啊……的确是理想。”她机械地重复了一遍阿霞的 评价。 阿霞的话匣子开通了:“段阿姨……”“怎么了?看我老了是不是?”“其实, 你长得很好看,眼睛最靓,如果你好好打扮打扮、烫烫头,化化妆,准超过她。” “谁?”“于总的小媳妇。”她一出口就挡不住他说出这个她根本不认识的女人。 段怡芹有些慌乱了:“你怎么……怎么想到她,冰莹了?”“她叫冰莹?噢, 真的,她不过年轻,青春就是美,能耗到四十多岁还美丽的人才叫真正的美,我真 的觉得你比她还美!”“你见过她?”“见过……照片。我并不觉得她有多美。” “噢……”两个女人似乎都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阿霞滔滔不绝:“工人们背后都说你年轻时一定很美,还说你作风正派,对丈 夫最忠诚,从来不会用眼睛去勾男人,不爱炫耀自己,你是一流的妻子,你好多次 给自己买素菜、给胡总买最贵的菜,大伙都看见了。”“噢……这也会成为人们的 口碑?”“我们说的还多着呢!”“说什么?”“说……说肯定有许多男人爱你, 现在也许就会有……不过,你除了自己的丈夫,肯定谁也不会去爱,你这人从里到 外都正。”段怡芹干脆地:“对!人除了爱自己的丈夫,没有权利再去爱别的男人。” “连想也不行、心里爱也不行吗?”“是的,不行!”段怡芹似乎不想谈这个话题, 话锋一转:“阿霞,你帮我拨个电话,549887,问问老胡还回不回来吃饺子了”那 帮去小梅沙游泳、吃烧烤的少男少女到晚上十一点才回来,阿霞从下午三点一直躺 在床上,在段工家兴奋了几个钟头之后她感到疲乏,却睡不着,忍不住拉住邻铺的 小红问道:“你说你见过于总的爱人,她照像并不漂亮嘛。”小红道:“她很漂亮, 皮肤白,细高个子,眼睛很大,长得很洋气,咦,你见过她?”“我……见过照片, 没有觉得怎么样。”“关键是人家气质好,作家、有文化、很斯文、很高雅。你问 这做什么?”阿霞故作无所谓:“随便问问,听说她很有本事,于总好福气哇。” 小红大咧咧地,“依我看,是那女孩福气好,像于总那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不爱?他 要是没结婚,我就追他,猛烈地追。”“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追,追个鬼。” “迫不到就算了,追到了我就让他永远离不开我。”“真不怕丑。”阿霞脸绯红, 藏进了被窝,小红的一席诺挑起了她对那个男人更大的好奇、更深的思念,“我完 了,”她心里愤愤他说着。 小红一把掀开阿霞的被窝:“干什么?发美梦呢?喂,那个云南来的大学生你 到底见不见?”“不见!”“你傻了?人家是大学生,不嫌你文化低,不嫌你是农 村女仔,你还有什么不中意的?”“不中意就是不中意。”“以后我不管你的闲事 了。”小红一气之下,钻进了被窝。 阿霞的心享越来越重,只要有一点儿空间,她就会疯狂地将那个男人的影子拽 到自己眼前,在痛苦中去玩味,陶醉、想象,她甚至幻想自己当了他的妻子,为他 生了一群孩子。 一天一天捱过去,又迎来了难捺的星期天,她跟着一群男仔女仔上了小梅沙, 当他们雀跃着跳进大海时,她迟疑了一下,坐在沙滩上品味着自己莫名其妙的激动, 她不是来游泳的,是来排解隐情的。无意中,她用手指在沙滩上写了一连串的于松 涛、于松涛、于松涛…… “哈!原来如此!”小红的声音从背后炸起。 魂不附体的阿霞忙去擦那些字迹,却完全把自己的慌乱和不正常暴露给了小红。 小红不耻地,“怪不得你不见那云南大学生,怪不得你要问我于松涛的老婆…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你最近怪他的!”阿霞喘着失去节奏的粗气,像被人当 场抓住的贼,低着头,哀求地:“…… 就算你估到了什么,求你……求你永远为我保守秘密!”说罢,一溜飞跑,像 鸭子一样跃入水中。 第二天下午,过完团的生活,照例,阿霞是要去向于总简单汇报的,当她推开 干总办公室的门,叫了一声:“于总……”于松涛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有事?” “我想向您汇报一下……”于松涛冷得像块冰,头也不抬,制止了她:“以后团支 部的事,你直接找夏副总,我太忙了。”说罢,继续写他的东西,再也没有抬头。 一盆冰水浇得阿霞眼冒金星,四肢冰冷,愣了半分钟,她才弄清楚门在哪里, 她该往哪里走。 不用说,准是小红把海滩上发生的事向于总汇报了,也许还加油加醋,把她的 丑行夸张得十分严重。小红肯定会说:“阿霞的思想深处很肮脏,不配当团支部书 记。”那个女孩最会添胁加醋,不然,于总不会以如此冷漠、鄙夷的神情对待她。 他一定把自己看成道德败坏、作风不正的破女人。 耻辱!奇耻大辱,他已经厌恶到了拒绝听自己汇报、以后也永远不要听的地步。 而过去,每到星期一下午,她会怀着多么神圣的感觉去敲那扇办公室的门,当于总 笑味眯地听她罗哩罗嗦谈些支部的琐事时,从来没有不耐烦。 从他的笑容里,她会得到足够维持一个星期的满足。这一切全结束了!小红固 然可恶,于松涛对自己的轻慢更是使她饱尝了永生永世、直到烧成灰也不会忘记的 巨痛,她走到了饭厅,把刚刚买了饭菜的小红叫了出来,让她跟着自己走了老远。 “上哪儿?什么事?”小红心有所感,气有些虚。 “少废话,跟我走。”一直走到了车间后的一片小树林里,那里连一个鬼的影 子也看不到。 “什么事?你倒是讲呀!”小红有些急。 “站住:”阿霞回过身,眼睛被愤怒沤出了血丝:“你到底是出卖了我!” “什……什么?”小红害怕了。 “你向于总汇报我什么了?说!”“没……没什么……早上于总问了一下我… …我们女工的思想情况…… 我不过……”“不过什么?不过把阿霞在沙滩上写他的名字当成桃色新闻传播 了一下,是不是?不过反映了一下阿霞打听他的妻子,对他想人非非、作风不正而 已,对不对?”“阿霞姐……我不过是……好心好意……”“啪!啪!”两记耳光 煽在小红脸上,把这个来自清远农村又瘦又小的妹仔打得一阵发懵,买好的饭菜扣 在了地上。 “我让你汇报,让你出卖人,让你管闲事,让你……”阿霞控制不住的手在空 中突然凝滞了。她看见小红的鼻子流出一注鲜红的血水,那瘦小单薄的肩头在剧烈 地耸动,她打不下手了。 “我……我根本没有……说你作风……作风不好,我只说……你的字越来越有 进步,在沙滩上拿他的姓名练字……可能迷上这个名字……我没有出卖你……你打 吧,打死我吧,我爸爸妈妈都没舍得打过我……”小红哭得十分凄惨。 阿霞那狂热发作的野性嘎然而止。她那像男孩一样有力的手是专门对付那些敢 侵犯她的男生的呀!怎么能将一个弱小可怜的妹仔打成这样呢?一阵心酸,她扶起 了小红,为她揩去了鼻子上的血:“对不起……小红……我昏了……我懵了……我 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于总把我当坏女人的眼光…… 我恨死你了,你为什么要说那件事?我洗不干净自己了……你永远不明白,被 侮辱的滋味……真不如一头撞死……”她也哭了,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 这下小红反倒安静了,她眨巴着湿乎乎的眼睫毛,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这样 伤害了一个人,她后悔、痛心,“哗”地扑在阿霞脚前:“阿霞姐…… 我不好,我该死……你打我吧,打吧骂吧……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子啊!”阿 霞酸楚地扭过身,抽泣着一步步离去了,她疲乏极了,再没有力气说什么了。 她没有去死,对于松涛的恨使她骤然冷静,她要让未来向于松涛证实自己的价 值。 晚上,她躺在被窝里,听着女工们又叫又唱又喊又笑,好生奇怪,她们怎么有 那么多无聊的话题:哪个男仔的屁股大啰,哪个男仔的腿短啰,屁股、腿的与她们 有什么关系?讨厌! “小红。”阿霞轻轻叫着。 “我在这儿。”小红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那个云南的大学生,你可以告诉他,我可以同他见一面。”小红发现,阿霞 平静得像一颗水珠,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那颗水珠似乎已经在世上存在了五 千年。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