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阿霞与阿兴面对面地坐在国贸顶层旋转餐厅十号台旁,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姐妹 阿香,她才赴约的。出于好奇心,也想看看阿兴到底混成了什么样子。 她根本不相信阿兴这样没档次的男人会混出个人样儿来。她没有梳妆,没有穿 时装,特意穿了一件几年前就穿旧了的T 恤衫,以示对在她心目中没有位子的男人 的蔑视。 阿兴看一眼阿霞不入时的打扮。口气中带着丝丝惋惜:“咳!看起来,你的生 活比我想象的还要差。”阿霞打量一下阿兴的一身名牌,不屑地:“有的人从头到 脚是名牌,但永远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穷气。”阿兴很大度,一点儿没气恼:“你 也是永远改不了农村女崽的泼辣。人何必要改变自己的骨头呢?那么辛苦就不值得 啦。”他的嘴皮子变得倒是比以前灵巧了。在阿兴面前,她有一股打不下去的狂傲, 即使他是亿万富翁,在她眼里也是仆佬。她连眼皮也不想抬,懒懒地答:“我这个 农村土妹仔就是不喜欢穿金戴银这些俗里俗气的时髦。”阿兴立即下意识收起了戴 有两枚金托钻石戒指的右手:“阿霞,我们何必互相挖苦?我约你出来,完全是想 帮衬你,你不可以永远是打工……”阿霞一撇嘴:“我们的日子正在好起来。于松 涛的事业很旺……”阿兴不以为然地:“不就是于松涛组建了一个新亚集团公司吗? 那又怎样?他兜里有几多?有我一个零头多吗?”阿霞恼火地:“你死乞白咧叫我 来吃饭,就是为了贬一下于总?”阿兴笑吟吟地:“阿霞,灵活点,别在一棵树上 吊死。”阿霞警觉地:“你要我怎样?”“脱离新亚,跟我干!”“跟你干?!” 阿霞惊呼。 “你别眼睛上额头,告诉你,新亚集团公司再有能耐,也堵不住香港那边的货 源流入我们皮包商的手中。”阿霞冷冷地:“阿兴,你想挖新亚的墙脚,找我算是 找错门了。”阿兴不急不慌:“我当然知道你不好挖动,但我可以等,一年、两年、 五年、八年……你总会有明白的那一天。”“你真是太看重我了。”阿霞挖苦地。 “阿霞,我爱你,不瞒你说,这两年我的确睡过好多女人,但都不能打动我… …”“住嘴,你……你变成流氓了!”阿兴一笑:“你又怎样?你高尚吗?据我所 知,你出来以后把农村的男朋友一脚蹬了,付文香你关心过吗?你不过也是个自私 自利的人,我们俩个本质一样,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阿霞怒极:“今天来, 正是想请你转一样东西给阿香。”“钱,对吧?不必了,她不会看得起你的钱,她 恨你。况且,她也不知去向了。”“你甩了她?!”“其实我并没有亏她,她起码 偷走了我三万!”“卑鄙!”阿霞咬着牙:“你以占有清白的女孩为骄傲。”“你 骂我,打我,我也不会憎你。”阿兴有些气馁地:“我也真是贱,偏偏要把什么都 告诉你。”“那么好,”阿霞反常地笑着:“明天晚上,在我们公司门口见。” “你……你终于想通了?”“是的,我会找几个大佬等你的!”说完拿起筷子大吃 起来。 阿兴绝望又愤怒地瞪着阿霞,一筹莫展,他一口也吃不下。眼睁睁地看着阿霞 吃完了蒜茸开边虾、吃完了清蒸老鼠斑鱼、吃完了红烧鲍翅、又吃完了一盘冰糖燕 窝,他惊讶得半天没眨眼,实在猜不透眼前这位日夜勾着他心扉的女孩心里到底在 想什么?她生自己的气吗?那应该是甩手即走,她蔑视自己吗?那应该是他点的菜 一口不沾。还没见过哪个妹仔以大吃大喝,来表示气愤的,她太不一般了,简直像 个后生仔……不等阿兴从惊讶中缓过劲来,阿霞已经用雪白的湿毛巾抹干净了嘴, 根本不管阿兴吃不吃,感觉如何,站起身来,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还有别的 约会。”连看也不看阿兴一眼,“噔、噔、噔”就离开了。 迷茫的阿兴直着眼看着窗外,四十二层高度的大窗,正旋转到东南方向,远远 地,香港新界迷离的灯火,星星点点连成大网一张,却是那么单调,一片硕大的冷 漠,阿兴半天都没有搞清那是什么地方?他的心,因为屈辱、因为恨、在抽搐,他 真想宰了那个敢于如此蔑视他的农村女仔,他有大把的钱可以去蔑视任何一个向他 贴近的女人,却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蔑视他用金钱垒起的尊贵的人格。 陈昌霞,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制服哂,你等着!阿兴的牙快咬碎了。 当阿兴终于熬过了那今他难堪的一刻之后,好像变老练了的公鸡,打鸣前总要 填饱肚腹,他重新点了一桌菜,不管服务小姐猜测的眼光,也学阿霞的样子,足足 吃了一顿,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他要利用这个人去挫一挫另一个人的威气, 他必须吃得饱饱的,精力旺旺的,把仗打得漂漂亮亮的。 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实在不容易,从梅县的山沟沟里来到深圳六年了,一直当人 下人,被人瞧不起;这两年,客家老乡在深圳发起来的已经有大把人,他们回到梅 县去投资,去搞联营。县太爷都亲自接见。过去,他们是一文不值的穷光蛋时,连 街上卖生果的做街婆都不会拿正眼去看他们一眼。这世界变得越来越势利了,要么 你当大官,要么你当富翁。当然啰,官场他这样的小人物从来无缘份,但当富翁这 个梦他终于实现了。靠两千元起家,他什么生意都做,小到沙发布、生发水、香烟, 大到彩电、原油、钢材、兔毛……最小一笔赚五百人民币,最大一笔赚五十五万美 金,合法的、非法的、水上的、陆上的、天上的、地下的他全敢做,大不了进大监, 顶多关几年放出来再折腾,不失轰轰烈烈一场。他抱定一个想法,发财!于是胆子 大得去坑别人,又因胆子太大被别人坑。总之,人间的百种滋味他全尝遍了,包括 受了侮辱想寻死的感觉。如今,他有了钱,进出大酒店,顿顿燕窝鱼翅、天天美国 花旗参茶,连皮肤都变光洁了,回到梅县老家投资办电子厂,人家都叫他黄总、黄 老板,人人都向他投之以羡慕、尊重的目光,说他皮肤红亮、眼睛发光,天生的贵 人相,哈!人一有钱放个屁也成香的了。虽说他有了大把的钱,得到了大把的尊敬, 有了大把的女人,但他内心深处却越发累积了一个痛点。 他知道,那就是阿霞,他之所以走马灯似地换着女人,就是想麻痹自己,在刺 激中去忘却,恰恰想忘的就是忘不了,连他自己都惊讶自己本质上居然是一位看似 多情又钟情的男人,在他深深谴责自己堕落之时,他总会安慰自己: 如果我得到阿霞,我肯定会是世界上最有德性的男人。可是阿霞啊阿霞,你的 眼中有谁?你开口闭口于松涛、于松涛,他给了你什么?一个月七百元就把你的魂 买去了?!满以为自己有了钱,阿霞就会对他另眼相看,惟独他的钱在阿霞这里没 有起任何作用。于是他断定,阿霞肯定傻乎乎地把心给了于松涛。于愤怒之中,他 三步并成两步,走出酒店,直奔新买的超豪华皇冠,把车开得飞一样快,直奔新苑 大酒店八楼八○八房。 门开了,为他开门的不是别人、乃是江锦萱,那位与他素昧平生的香港小姐。 他已经猜中了江小姐会向他投之以什么样的眼光,那眼光中的疑惑、审视、冷漠、 傲气不会少一种成色,否则江小姐就不是江小姐了。别看阿兴没有同她直接打过交 道,但凭他多年做生意的敏感,他已经会用心去辨认那些经常来往于香港一深圳的 商人的特点。而且掌握了许多于他有用或将来会有用的对手的背景材料,经济实力、 兴趣爱好、性格弱点……,江小姐是其中之一。 “你……找谁?”江锦萱对眼前这位陌生人的突然走访显然有些不高兴。 “江小姐,我们应该是老相识。”他也报以一脸的冷漠。 “可我不认识你。”“过去你跟凯华打交道的时候,……”“你是于松涛手下 的人?请进。”阿兴走进门来,将一张名片呈上:“请江小姐多多关照。”江锦萱 念名片:“东风电子公司总经理黄兴。”她抬起质疑的脸,“这么说……你是于松 涛集团公司的一个成员?”阿兴摇摇头:“我是自己干……早就同他分手了。江小 姐,别看我公司小,实力很强……我来找你,是想成为你生意上的伙伴、帮手。” “你要我同你做生意?”“眼下,我手里缺一批高频头,如果江小姐肯从给其它客 户的货里扣下一百箱……”“那……你不是抢了于松涛他们集团的生意?”“我才 不管他是于松涛,张松涛的。生意人,说白了,以利为首。”“够劲!”江锦萱一 笑。 阿兴高兴地:“于松涛有什么了不起?只要你答应,价钱好说。我可以高于新 亚百分之五的价……”江锦萱的口气使人不摸底里:“黄兴总经理够看得起我江锦 萱的。”阿兴昂着头:“都是生意人,没有缘份行不到一块儿来。”“请问,总经 理手下有几个部门……”“几个部门……? 咳,要什么部门……”“那么有多少人? 几十?几百?”“咳……实话说,我的人很少,你别瞧不起,我的生意做到台湾、 新加坡、日本……梅县有我自己的厂,我的经济实力全深圳也数得着。这不,我在 怡海花园买了四幢别墅,我租给别人住,自己长期包晶都酒店的一一○八号房,已 经一年零九个月了,如果江小姐有意,今晚我在晶都西餐厅宴请你。”江锦萱冷笑 着:“好一个无毒不丈夫的总经理!你以为我同于松涛有矛盾,就会同背叛他的人 私下里眉来眼去?”阿兴的笑容变得尴尬起来,“你信不过我?这样吧,你可以去 于松涛的新亚集团下属的云翔公司打听一下,云翔找银行贷款,需要有财力的公司 或人作抵押贷款担保,我就以两幢别墅作抵押,为他们贷了三百万……你总该信得 过我的经济能力了吧?”江锦萱眯起眼:“哎呀呀……我真是没眼光啊……”阿兴 以为对方改变了看法:“江小姐,我不会计较你的。”江锦萱一声冷笑。 “你……怎么了?”“我是说你该认得从哪道门出去!”阿兴的脸“呼”一下 拉长了:“江小姐,不要不识抬举,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吗?你这次 给新亚的富美公司进的元器伴恐怕又……相当有文章啊!”江锦萱的脸色变紫了: “你……小人!”“你以为我是毛孩子?你错了,你们香港一批中间商谁好谁劣, 我全都有数。本来我是想同你一起去挫一挫于松涛的锐气,既然如此,我只好对不 起了!”说罢开门而出。 江锦萱咬着牙,奔过去将门死死地重新关上。 当阿兴重新坐进他的皇冠车里,他觉得自己很蠢,一天之内在两个女人身上碰 了如此坚硬的两个钉子,他的判断误差太大!当他在挂挡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他心里说:别激动,镇静些,你不是一般的男人,你是可以用钱去买通魔鬼的伟男 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