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人民医院的大花园足以容纳下情人的爱恋,仇人的怨恨,生者的侥幸,死者的 遗憾。 于松涛笑吟吟地望着胡鹏:“大主任肯赏光,我倍感荣幸……”他挨胡鹏坐在 花坛上:“说吧,企管会的大主任。”胡鹏很洒脱:“我已经早就不怕任何挖苦和 讽刺了,我知道,你憋不住一肚子问号,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海港,你想知道 我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回到了工业战线,而且到了你的上级单位……”于松 涛更加大度:“我早就没那么多好奇心了……不管你此刻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哪怕 你沦为阶下囚,我也只认得你胡鹏——与我共过患难的朋友。”胡鹏:“真是感谢 你一往情深,不过,我这个人一向公事公办,也许,刚一上任就会扮演招人讨厌的 角色。”于松涛诡诈地:“直说吧,胡主任,是市领导对我有意见了?还是下面的 人告状了?还是我触犯了哪家的法规了?”胡鹏一笑:“都是,又都不尽然,说心 里话,处理你们的事情我着实棘手。”“为什么?”“谁叫我们过去有一段恩恩怨 怨,我很怕背个报复的罪名。”于松涛感到事情不妙:“怎么?我的错有那么严重? 到底什么事情?”胡鹏一笑:“沉住气,老兄,明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于松涛 思索着,表面上很轻松,心里可是七上八下起来。他拼命回忆自己最近有什么错, 被人抓住了把柄,但脑子一片空白、像被鬼子扫荡了的庄稼地。他这一生最怕、最 痛恨的就是有人在背后捅刀子,他急切地想知道胡鹏那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等 到明天等于在一刀一刀慢慢切他的肉,于是他哀求地:“主任,能不能现在……” “不行,我十点钟还有个会,你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政治家,何在乎十几个小时的 等待?明天吧,明天我专门要排出时间同你好好聊聊,我们好像……有三、四年没 有在一起聊过了……对不起,我不得不走了。”胡鹏根本不管对方反应如何,卖着 关于,吊着胃口,飘然而去,此刻,他的裤兜里的确揣着一封告于松涛状的匿名信。 晚上,陪完香港工业代表团回到家里,胡鹏像救世主一样将那封匿名信向妻子 递过去:“你看看,世界上还真有不少小人,他于松涛幸亏是落在我的手上,不然, 他这种狂傲的人,有苦头吃哟……”段怡芹根本不接那封信,一动不动。 胡鹏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看见妻子眼中的泪花,惊讶地:“你怎么了? 哭什么?”段怡芹愤怒地扭过头。 “噢……你还在生我的气?为了我离开海港没有同你打招呼?”段怡芹爆发了 :“以后任何事情,你永远不要跟我商量,既然你不把我当亲人看,我也就省心了, 以后可以井水不犯河水……”“我的太太,我不是早就向你解释过了吗?你过去一 口一个我不适合于海港,我真的离开了,你反倒不平衡了,你看看……”段怡芹第 一次像女人一样可怜巴巴地抽噎着:“毕竟海港是你从小梦寐以求的天地啊!再说, 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我,实在说不过去……”胡鹏低下了头,心里一阵酸楚,怡芹的 眼泪告诉他,她还是爱他的,过去他一直以为妻子不爱自己,以为她对自己的事情 都会漠不关心,事实上,妻子为丈夫掉泪,这就是情,他觉得对不起怡芹,拿了条 毛巾,替她揩去泪水,他很想拥抱她,吻吻她,但这些动作对他来讲太陌生了,他 已经多年不做这种浪漫的动作了,妻子对他的冷淡,使他把对妻子的深爱埋到了心 底,好像黄土埋得太多了,那爱时时想往外拱,但拱得很辛苦,于是就作罢,他会 宽慰自己:老夫老妻了:就是过日子呗! 日子过得太平淡了,清汤寡水使胡鹏差点忘了吃荤菜的感觉。 晚上,老俩口同躺一张床,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胡鹏觉得妻子的气还没消. 便试着伸过手,去搂她的腰。 怡芹把丈夫的手拿开,说一句:“睡吧!”翻过了身去。 胡鹏暗自笑了一下,也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去……很快,他的失望被另一种兴奋 所取代,明天……明天他将要把哽在喉头好几年的骨头吐出去,而且会吐得潇洒, 吐得艺术,吐得痛快,吐得舒服。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