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胡平平坐在荔枝公园那被绿树围抱的情侣座上,背诵眷她的解说词:“各位观 众,这里是我国第一个大型核电站的建筑工地,从一九八三年破土动工以来,已经 完成了第一期工程。一会儿,市委、市政府领导将陪同外宾来这里参观……”她眯 起眼,又重复一遍:“各位观众,这里是我国第一个……”黎少荣的声音突然出现 :“第一个核电站建筑工地。”胡平平“呼”一下起身,责怪地:“你来晚了一刻 钟。你次次迟到,下次再……”“实在对不起,于总的随意性太强,我个人的自由 太少。”“什么时候过香港去?”她复又坐下。 黎少荣半天不语。 “怎么了?”平平问。 “应该是星期五,但说不定会突然取消我的资格。”“为什么?”平平惊奇了。 “为了我个性太强。当官的好像不太喜欢我这样的,我实在摸不准他,喜怒无 常,阴晴不定。”平平:“怎么?于叔叔同你有矛盾了?”黎少荣好像是自语地: “也许人真应该糊涂点儿,太能了不行,别人容不得你。”平平劝导地:“你太多 心了,于叔叔相当重视有才能的人。”“也许才能不能超过他。”“那……你以为 自己的才能超过他了?”“不是以为……而是事实。”平平一撇嘴:“既然你这么 能,快帮我改改这几句词。”一低头,看到黎少荣的鞋:“喂,你这双鞋该换新的 了,国产的吧?那双依斯克留着生仔?”黎少荣觉得不舒服:“又要卖弄你的名牌 学问了?!”平平骄傲地:“别人想卖弄还卖弄不了呢,本小姐崇拜名牌,懂得鉴 别名牌,这是一大本事,我就是瞧不上国产货,说我是势利眼我乐得!”黎少荣如 鱼骨梗喉,随声附和不是,噎她两句也不是。最近他俩常为一些小事弄得不愉快, 为了黎少荣不穿名牌,平平说过许多风凉话,黎少荣就越是不穿。他天生就是这犟 脾气,不愿意由别人来塑造自己,面对平平这样一个叫他喜爱的任性、霸道的女孩, 他只能是绕道行走,于是从嗓子里咕噜一句:“我不是早说过,我只对名牌车感兴 趣。”“噢……真伟大,黎先生什么时候才能驾着自己的名牌车呢?”也许她刚说 完就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刻薄,于是改口道: “我真希望坐在你驾的名牌车上,哪怕是超豪华皇冠……我们努力赚钱吧,我 也喜欢名牌车。”黎少荣握住平平的手:“你呀……从小被妈妈惯坏了……高消费 专家小姐。平平,如果我们新亚搞股份制,职工能得到原始股票,很快能发起来的。” “你跟于叔谈了吗?”“他对我阴阳怪气,我何苦去自讨没趣,我倒同江市长谈过, 当市长的倒好讲话得多,他说他投赞成票……”平平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求你 一件事,你去江市长那里请他帮帮忙,我同学的哥哥想调到政府机关搞外事工作, 他是学西班牙语的,北京二外八三年的毕业生……”黎少荣拍拍平平的头:“你呀, 管这些闲事做什么?我不是说过吗,人事调动是最麻烦、最头痛的事,我从来不为 这种事去麻烦上面,不好开口啊!”平平骤然怒起:“你这样的人简直不配有朋友, 为女朋友的一点小小的牺牲都不肯,不就是跑跑腿,费费口舌。你这是第三次驳我 的面子了。”黎少荣实在为难:“这种事……我最怕……好吧好吧,我我市政府办 公室汪主任想想办法,试试看吧。”“要直接找江市长。”“万一碰了钉子……” “算了算了,我自己去找人。”“平平,我这个人就是不会利用关系……”平平 “噌”地站起:“你把我当利用人的实用主义?!告诉你,我就是瞧得起有用的朋 友,我为别人办事不惜力,人家为我办事也要不惜力,人类社会就是人与人互相利 用的历史,这并不卑鄙。也可以用关心、帮助这些好听一点儿的词来解释,你如果 觉得我是小人之流,那么请你马上离开我!”她气得直想哭。 黎少荣被指责得受不住了:“你太盛气凌人了!我早说过,我对你可能没什么 用……”“你太叫我失望了,你们这种大知识份子往往很自私,不够仗义……”黎 少荣再也不能忍耐了,甩出了一大堆刻薄话:“当然啰,我从里到外不够名牌,你 自己呢,一身名牌、不过会背背别人写的稿,记忆力够名牌……”“啪”黎少荣感 觉自己的脸被一巴掌打得发烫,等他悟过来时,平平早就跑得没了踪影。 完了,完了,他心里想,他们相爱两年多了,口角不断,但从没有出现过火併, 这一耳光挨得他彻底寒心了。他颓然倒在情侣座上,突然感到失恋的可怕,没有了 平平的笑声,他的天空会是晴朗的吗? 这张情侣座是他俩爱情的见证,第一次接吻就在这里。他虽然过去吻过其他的 女孩,但平平的一吻,让他完全忘了过去的感觉。他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心脏 跳动的强度,那是成熟的男人的标志,他忘不了平平的胸口与他的胸口贴到一起时, 那柔软的磨擦、唤醒了他过去一直沉睡的青春的火山,他胸口灼热,连舌尖都是烫 的,一阵骚动从小腹往外蔓延,他感到阵阵酸胀,那是他真正的第一次,动情的第 一次。紧接着,他俩在亢奋状态中步入了南国影院,在黑暗中双双拥抱着跌进了一 个深渊、无底的深渊……整个一场电影演的是什么他们完全不知道,只知道那个深 渊是那么诱惑,那么畅快…… 在一阵令人毛骨颤栗的感觉中,他喃喃地说:“平平……平平……我需要你… …”而如今,他的美好的感觉像被鸡爪刨过一样,变得疤疤拉拉,看不得了! 他本想追上去,抓住她,但一阵自悲的自尊使他捧起自己被搧疼的脸,咽下了 一口屈辱的口水。 胡平平回到家里,像失了魂一般,关了门,呆坐在自己的小床上。为了怕接电 话,她把电话拿起,造成永远占线的效果。直到晚上十一点钟,她才猛然醒悟,翻 开电话本,拨响了一个电话:“喂……我找高秘书长……哦您就是,太好了,我叫 胡平平,电视台的播音员,也是节目组的组长……对,你有印象就太好了。我有件 事想请教您……我也是为朋友帮忙真不好意思,这样冒昧给您打电话,……你家有 客人?那……哦!太好了,明天上午九点钟我去您办公室,非常感谢!再见。”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