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两年,特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耸起了一幢幢高楼、建成了一个个新区,引 进了一批批外资,创办了一项项高科技,一眨眼的工夫,巴掌大的深圳变得很有些 大都会的味道了,像一个正在成熟的少女,过去只会花花绿绿,以艳俗为美,如今 她的穿着打扮已迈向了高雅的国际流行色。有人说,看一个国家或城市成熟与否, 最终还是要落脚在文化气质上,于松涛很同意这种看法,经济的发达,最终还是要 显现在文化上,房屋、街道、学校、市场、饭店、娱乐场以及市民的穿着、谈吐、 举止……无一不体现着文化。就文化而言,这几年于松涛对自己还是基本满意的, 新亚所扶植起来的高科技项目,无一不充满了大文化的震慑力,这几年从内地调来 的专家、技术人员、研究生、大学生……已经使新亚成为知识密集型的集团公司, 十几个海外留学归来的洋学生更是为新亚锦上添花。它的黑珍珠高级音响已占领国 际市场;它的佳华、富丽彩电成了市场上经常脱销的时髦货,它的镭射唱碟风靡了 全中国:它的程控交换机已连通了海内外的电话网络;它的无线图文传真机、它的 地面卫星接受设备、它的386 、486 微型电脑、它的电子医疗仪器……无一不在国 内同行业中各领着风骚;它的企业文化已突破了纯粹宣传企业形象的功利主义,它 投资与中影合拍的电影《冰山》在国内拿了金鸡奖,在东京电影节上获一等奖,它 设立的新亚杯文学奖、科技奖、新闻奖等等已经栽培起一批享誉国内外的新星。回 头望一下他脚下的这条路,他真有理曲永远笑得合不上嘴,然而他却笑不出来。他 去了欧洲、美国、加拿大,在人家的电子技术面前所受的刺激无外乎一个有文化的 安徽小保姆,到了北京主人家,发现自己不会用洗衣机、不会打电话、不会开电视 机、不会开煤气炉,成天提心吊胆,甚至出门买菜心都是虚的,那种自尊心受到扭 伤而引发的突然对自己的不自信几乎把他击垮了,他和黎少荣、段怡芹在去时的飞 机上有说有笑,回来时,却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他在问自己,你于松涛难道真的不 如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鬼佬?!过去他会毫不迟疑地答:当然不。而今天,他暂时 不答是或不是,讲大话或是讲泄气的活都不难,难的是正确认识自己啊! 买女皇的事拖了近两年,那位金老板一会要卖,一会儿又不卖,直到上个星期, 从张老那儿才得知,金老板又决定卖,这次是无论如何不会变的了,代理人仍是乔 启光。这个消息对于松涛来讲不外乎打了一针强心针,他那耷拉的头又挺起来了, 买女皇是他走向世界的桥,这一步不走,他的梦、他的野心都难以实现。就在他开 始做计划之时,老天爷向他伸出了一双友好的手。 多时不见的胡鹏,带着深圳人行副行长孟明非倏地出现在他的办公室,于松涛 对胡鹏这样的不速之客一向是心存戒备的,对孟明非这样的从未登过门的财神的到 来更感十分困惑,但他表面仍是笑容可掬:“欢迎二位……今天怎么会有闲心?来, 请你们尝尝德国咖啡怎么样?”胡鹏今天倒显得像老朋友一样:“你从国外带回来 的最好吃的都拿出来吧,你是该好好请请我们呢。”于松涛忍住了想发问的欲望: “蓝带加冰,怎么样?”说罢亲自动手为两位客人献着殷勤。 孟明非是个十分矜持的人,话很少,嘴角总是挂着一抹不深不浅的笑,使他看 上去好像容易接近又不容易摸透。于松涛对他的评价是少年老成。 胡鹏饮着凉冰冰、醇香袭人的蓝带洋酒,故意先扯些不着边际的话,好像故意 吊于松涛的胃口:“外国人饮酒加冰的确很科学,减少了酒的浓度、增加了酒的份 量,香醇不减,如果中国人喝茅台、五粮液也加些冰,也许国际市场就更广阔了。” 于松涛不咸不淡地接茬:“其实中国人早就这样做了,四川的捞糟不就是加水煮吗? 还可以加鸡蛋、加汤元粉,花样更多。”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扯着,直到孟明 非看了一下表,胡鹏这才言归正传,他本是想等于松涛先问,偏偏于松涛就是不问, 非等胡鹏自报家门,于这家伙,一贯善于以攻为守,胡鹏用广东白话在心里骂他一 句:个条爷,好串。胡鹏像演戏似地故弄玄虚问于松祷:“小于啊,你怎么不问?” “问什么?”“问我和孟行长为什么登门。”“我很怕听到财务大检查之类的事。” 胡鹏依老实老地:“小于啊小于,今天你可就错了。”“难道……孟行长为我买女 皇来加油来了?”胡鹏一撇嘴:“我对女皇不女皇不感兴趣。”一直沉默的孟明非 这才开了金口:“买女皇贷款的事后一步再说。”胡鹏忍不住抢过话头:“这次我 们是给你送财上门的。”于松涛有些奇怪了:“你们……我还以为……到底发生了 什么事?”胡鹏:“这件事,我包你有兴趣。这两年你不是对云翔公司十分头痛吗?” “怎么?你们同意宣布它破产?”孟明非:“我们是为你收回那笔无望的贷款,也 为我们银行。”于松涛:“噢!你们能变魔术?云翔的经理已经失踪十天了。公安 局正在通缉他。”孟明非:“拍卖房产抵押保人的房产,然后作破产处置。”于松 涛:“中间人是谁?”胡鹏:“想不到吧。许多年前,凯华有个工人叫黄兴,你处 分过他,人家现在大发了,别墅就有四幢。”于松涛:“黄兴……阿兴!他是房产 抵押人?!”他想起了那个偷凯华收放机的工人。 胡鹏:“怎么样?恶人我当,利益你得,收回你给云翔的贷款八十万,为你买 女皇加点油。”于松涛高兴地:“姜还是老的辣。”胡鹏:”恰恰这主意不是老的 出的,而是年轻的出的。”孟明非承受了感激的目光,矜持地笑着:“这件事对你, 我,胡主任,全深圳,全国,都是头一次,希望我们共同来做好这件事。”于松涛 不但没有激动,反而感到丝丝悲凉,自己下属公司的事,自己只能瞪眼任凭别人处 置,他这个老总经常是被上上下下的突然袭击弄得失去了自我,于迷茫中问他: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胡鹏见于松涛并不激动,心中不太痛快,口气变成公 事公办命令式地: “你我必须尽快找到黄兴,向他摊牌,恶人我俩共同当,政府部门的配合事宜 全由孟行长承担。”“黄兴,我好多年不见他,怎么找?”胡鹏索性板起脸:“据 怡芹讲,黄兴一直在追求阿霞,阿霞有他的联系电话。”他话中带刺地:“看起来, 我这个帮忙的必须充当保姆的角色了。”于松涛倒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去办妥这件事, 他对胡鹏道:“如果主任不想当恶人,我自己一个人去唱独角戏也可以,谁叫黄兴 与云翔又瓜葛上了呢。 这也许就是命,命里注定我和他还有一个回合的交手。”他很聪明地谢绝了胡 鹏这个“保姆”。 于松涛一向喜欢按自己的意愿去完成一件事。包括上街买东西,“参谋”多了, 反而扰乱他的决心,办不好事。这次同黄兴打交造就是他一个人,像美国中央情报 局的特务那样准确、适时地找到了那位用雷达跟踪也常会失去目标的飞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