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黄兴第二次落到于松涛的手里,就像孙悟空总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这才真 正叫冤家路窄,不过他表现得与几年前大不一样,于松涛以为他又会用眼泪、求饶 这套把戏,恰恰他十分丈夫气,痛痛快快,一口应承了自己该负的责任,他对于松 涛说:“你放心,我不会像云翔朱经理那样逃跑,我的手提电话每分钟都开着,你 随叫,我随到。”这次谈话一共十五分钟,连黄兴自己都惊讶为什么在于松涛面前 会表现得如此大度,也许他急于要甩掉几年前在凯华被于松涛处分时跪在地上求情 的懦夫形象,那情景他什么时候一想起,什么时候就会面红。为了弥补他这一生中 最切肤的耻辱,他付出了这几年灵与肉的代价,可以说他是以耻辱去雪耻辱。他什 么名都背过:个体户、暴发户、骗子、烂仔、衰仔、精仔、醒目仔、倒爷、侃爷、 小赤佬、小瘪三、小阿飞、小流氓、穷佬、富佬、奸商、侠客……可以说,这些称 呼与他全相称,他从别人兜里把钱骗到自己兜里,又心甘情愿、极为爽气地任别人 把自己兜里的钱骗走,赚钱就是骗,你五分钱卖来的东西五毛钱卖出,这就是骗, 一套房子十万元,五十万元卖出,这就是骗,只不过是合法的骗,当他听到别人叫 他骗子时,他一点不发怒,反而一笑说:“谁叫你愿受我骗?”他就这样发起来了, 害人的事,帮人的事,自己赔本的事,叫别人赔本的事统统干过,他当暴发户、骗 子、烂仔……统统是为了甩掉这些臭名:只有金钱能重新塑造出另一个阿兴来。如 今,他已经接近跑道的终点了,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件事,等于在跑道上突然出现了 一处障碍,他是掉转头放弃对自己的塑造还是冲上去,越过障碍,完成他从起点到 终点的全过程?在于松涛面前,他毅然地选择了后者,当于松涛走了之后,他才悟 出了自己要越过障碍要付出多么高昂的代价,他就是靠搞房地产起的家,他深知自 己在金海花园的几幢别墅的身价,三年前他以每幢三十万的价值买下了它们,第二 年长到一百万,第三年长到二百万,如今已长到二百八十万。房地产还在不断地升 值,他不急干卖出,他要让这几只老母鸡生下比它们自己大几十倍的奇蛋来,于是 他先出租,一年的租金就够买房的钱,这可是他的几块心头肉,如今,为了云翔这 倒霉的失败,他必须剜去心头肉,他深深地感到撕裂肺腑的痛楚,好呀,抵押贷款 要从他头上开第一刀了,他就要名震深圳了!当初他为了急于要那几十万的回扣, 并没有真正抵押房产的思想准备,就应承了哥们儿,因为云翔的朱经理对他拍着胸 脯说:“怎么可能到那一步?就算真的破了产,我也不会真要你的房产做抵押,我 自有别的办法。抵押你的房产不过是形式,目的是你我得利。凭我的本事,天塌下 来也不会破产!”阿兴这个房产抵押人就这样向一个深渊迈出了没有弹性的一步。 他将失去两幢别墅,意味着他的价值和光彩会随着所丢失的而削减,那将是五、六 百万的损失啊!阿兴啊阿兴,你当初走错了一步多么关键的棋啊!没有出息的云翔 经理使他蒙羞,一股邪火激得他坐卧不安,却人不知鬼不觉地走进了另一个显赫人 物的办公室。 当孟明非抬起疑惑的眼时,阿兴留意到他宽宽的额头闪着聪慧的光泽,吉人天 相,难怪他能从过去的一个小营业员爬到副行长的宝座。 孟明非问:“你是谁?有事吗?”说罢向外唤着:“张秘书……”阿兴挑衅地 :“不用责怪秘书,我是趁他上卫生间溜进来的,要见你们太难了,没办法。” “你是……”“你们马上要拍卖我的房子,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真让我寒心。” “黄兴?!”孟明非一脸严肃:“是的,我们已经对你下了三次通知,还不了贷款 就抵押房产,难道你有异议?”“你以为我是来求情来解释,要求拖期,要求开脱? 我不过是想见识一下你这位副行长是什么样的人,都说你冷酷无情,骄傲自信,我 想,作为全市,全国第一个拿我黄兴的房子开刀的人一定不会是慈眉善眼的,今天 我见识了……不过如此。”孟明非稳稳地:“我不过按法律办事,不过如此。” “你们拍卖吧,我的房子现在正好赚高价,作为云翔公司经理的朋友,天塌下来我 担了!”“黄兴,你从云翔捞到的好处怎么不说?你用一笔丰厚的回扣做成了三宗 大生意挣了一千多万,用中国的俗话说,这叫报应!不过如此!”阿兴心中一惊, 怎么连他做生意挣了多少孟明非都知道?这世界上的确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昂起头, 一抹满不在乎的笑:“做成生意挣了钱那叫本事,我并没犯法。”“正因为看上了 你的本事才要拍卖你的房产,也要允许我们有本事按法律办事,至于你逃税的责任, 以后自会有追究。”“逃税?!几年前我的确逃过税,请你们多去追究一下税务部 门的失职,追究他们后,再来追究我,如果有这种公平追究,我等着处置。”孟明 非一时语塞,他不得不承认阿兴说的有道理,由于制度不完善,法纪不严明给许多 人造成可趁之机,谁负首要责任?他回避了这个话题,对阿兴:“不好意思,我要 开会了。”阿兴斜眼看孟明非:“请听我说完最后一句话,我从来不信什么报应, 你是银行家,我是区区小百姓,可你很穷,我很富,这就是报应,不过如此!”阿 兴一副战斗到底的架式。 孟明非淡淡冷笑:“请你拍卖那天到现场来看看,看看老百姓对接法律秉公办 事是什么态度?穷也罢,富也罢,都逃不过法律的约束!”阿兴抿着嘴,一副嘲讽 的架式:“我可能没那时间去奉陪,你们去拍卖,你们去收钱,不关我的事,但愿 你能卖个好价钱,我祝福你们,拜拜!”阿兴带着一种宣泄后的痛快,开着自己新 换的奔驰300 来到了金星花园,他的小情人阿兰给他打来电话,要他马上去她那里, 他举起手提电话,恶狠狠地骂一句:“丢老母,我的财产都要保不住了,去你那里 你还我房子?!”放下电话心里还在骂:你这狗屁不识的傻女人,我早该甩咗你! 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女人,他追求她一世,却一世得不到,那才是他的维纳斯,如 果此刻是她打电话让他去,他会置一切生意、房产不顾,只有她才配得上他舍命舍 财的追求,想起她,就会阵阵悲凉。过去他穷,她看不上他,如今他富了,她也看 不上他,他还一直错误地以为财产能夺回她的心。啊!阿霞阿霞,他曾发过誓,要 完全得到她,如今,随着他财富的增加,这桩心愿越发变渺茫起来,如果报上登出 他的抵押房产被政府拍卖,她又会如何看自己? 不管怎样,他要让她看得上自己,输了钱卖房子卖地高低是一条好汉!经济上 巨额损失为自己塑起的一块耻辱碑只能用精神和人格的力量去摧毁它,好汉做事好 汉当!他的奔驰300 行到金星花园停住了脚。在这八万平方米的土地上,耸立着一 百多套风格各异的小别墅,这里是特区第一个别墅群,多少男子汉一路过这里就会 被那可望而不可及的梦牵得眼红气短,多少清纯的女郎祈求菩萨保佑能嫁一个拥有 这种人间殿堂的老公。金星花园以她冷艳的气度,做视着一切超不过她的和想超过 她的楼宇、大厦。住在这里的人几乎全是小车进出,这里的旱冰场,游泳池,娱乐 场,商场……全都被一种超豪华的贵族气熏染出了神秘感。对于拥有四幢别墅的阿 兴来说该是多么的自豪! 每当他开着车进入那众多保安守卫的大门,他都会产生一种飘飘然的满足感, 次次如此,新鲜程度从未减弱。只有今天,当他进大门时,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沉重 感。他以极惆怅的步子先迈进了他的金星花园甲十八幢,他真不知该如何对租了这 里作办公室的吉林长白山公司的老总解释,请他们去别处觅房,还有那麻烦的退租 金等等一系列事情,他该从何做起?甲十九幢被一位香港老板包租了三年,要请走 他更加麻烦,他咬咬牙,硬着头皮摁响了门铃……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