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就在这一年的夏天,国际兑换美元对人民币的兑换率发生了很大的变动,美元 升值,人民币贬值,仅仅几天的功夫,新亚这个大型集团电子企业就损失了好几千 万,光是段怡芹的凯华三洋一家就损失了四百万。本来,买香港的女皇通过下属各 企业集资一千万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这样一搞,许多企业连一分钱也拿不出了。段 怡芹流着泪对于松涛说:“我们凯华三洋本来是说好了入股二百万的,现在连五十 万也困难哪!”就在于松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之时,黎少荣冒着“出 风头”、“抢头功”的罪名向于松涛进谏: “于总,不管您爱不爱听,我还要重复我的主张。”于松涛板着脸:“有益的 意见我一向爱听。”“于总。”黎少荣沉吟一下。“咱们,还是得去找……那只看 不见的手!”于松涛领悟地:“你是说……银行?”黎少荣执拗地:“找银行贷款 是虚,摸摸搞股票制的行情是实!”于松涛苦笑着:”小黎,你简直走火入魔了。” “我不否认……人家宏业银行搞股份制不到一年,资金滚了几番!”“我们……行 吗?我们的企业在社会上有这样多的信誉吗?” “于总,您怎么了,怎么不自信 了?我们有几个名牌企业,几十种名牌产品,社会信誉很高,我做过调查。”“孟 明非……那个副行长肯定不会支持我们,听说好多企业想搞股份制,到他那儿就被 卡住。”“我们去试探一下孟行长的倾向。”“好!这次我听你的。”他不得不对 黎少荣对认准的事情的执著打心眼里服气。 他们好容易在购买宏业银行股票的交易所的人丛里挤了进去,拐过一个天井, 乘上了去四十一楼的电梯,孟明非的办公室就在那一览众山小的高天上。 试探依然是从买女皇开始,没想到,孟明非对买女皇十分支持,于松涛头一次 见孟明非这样明朗、痛快。顿时,孟明非在他眼中变得亲切起来,他屏住呼吸,生 怕听漏孟明非一个字:“你们买女皇,是一件锦上添花的好事。 在香港站住脚,不仅可以把全市,而且还能把内地一些厂家也带出去,形成一 种龙头在特区、龙身和龙尾在内地的格局。这件事,我们一定支持。”黎少荣: “孟副行长,关键……是得为我们解决一大笔贷款。”孟明非:“大约需要多少?” 于松涛:“买女皇,再加上几条新流水线的引进和汇率变动造成的损失,至少也得 一个亿。”孟明非沉默了。 于松涛、黎少荣紧张地望着他。 孟明非下意识地用指头敲着桌子,很为难地:“于总,我们特区,现在是百业 俱兴,用钱的地方太多。我们顶多贷给你们四千万。”于松涛很为难地:“那……” 孟明非想了想,突然问:“于总,你能估计出咱们特区在银行个人存款的总数是多 少吗?”于松涛摇摇头。 黎少荣赶忙替他回答:“这一改革开放,我们特区人富。根据报纸上公布的相 对数字,我估计,至少不会低于四十个亿。”孟明非未置可否地笑笑,又问:“个 人手中的现钱呢?”黎少荣:“不会低于十个亿。”于松涛暗暗佩服黎少荣的记忆 力。 “你很精明,但你的估计,都还略保守一些。”孟明非含蓄地笑笑:“这一大 笔钱,如果去冲击市场,就是一股祸水!可……如果我们把它引向发展生产呢?” “你是说……”于松涛眼睛一亮,看一眼黎少荣,“搞股份制发行股票?”“对!” 孟明非一拍桌子:“于总,你们新亚是个大集团。凭你们的声誉和资信能力,我估 计,发行股票没问题。”于松涛激动了:“你真愿帮我们?”“除了宏业银行以外, 市领导已经同意有条件的企业发行股票。我们,就拿你们新亚做试点啦!怎么,老 于,你以为我官僚气十足,很难讲话,对吧?”于松涛:“人哪,总是不打不成交, 我越来越发现你这位年轻的行长很富同情心。”孟明非:“咳……也许我并不适宜 干银行,但这碗饭一端是十年,我的同学做生意,搞企业,有的成了千万富翁,我 这个管钱的仍一贫如洗……”他突然动了感情:“人这一生啊!”于松涛对孟明非 偶露心迹感到意外:“孟行长,请问你的太太也在银行工作吗?”孟明非没有回答, 却一拍几案:“我会全力帮助你们,争取内部股份制和向社会发行股票同步进行, 只要你们有股份制作底,我就敢给你们贷九位数的款!”于松涛的血冲上了脑袋, 一阵昏眩的激动又从头部向四肢蔓延,他感到手在抖,抬眼看看黎少荣,发现他的 脸很红很红,他真担心黎少荣会不会血压升高?啊,男人的冲动也许都一样,心会 加快跳动,气会变短,脸发烫…… 猛然间,他想起了与冰莹的第一次,怎么会与这种感觉如此相似,每一条神经 都被牵动起来的畅快,畅快…… 当于松涛和黎少荣从银行出来,街上已经星星点点地亮起了街灯,共同的渴盼, 共同的心愿,共同的激动把两个男人的心又暂时缚在一起。他俩已很久没有这样肩 并肩地把脚印留在灯红酒绿的闹市。一高兴俩人到小饭店吃了四打水饺;三扎生啤, 借着微微的酒兴、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话题变得广阔起来。 黎少荣感叹地:“孟行长这个人感情色彩很浓,可人们却传他又冷又做又官气。” 于松涛:“不是也有人在背后传我有情妇吗。”“有本事的人才会被人议论。” “你是这样看的?”“我自己也领略过。”“小黎呀,你是个相当有趣的人。”黎 少荣眨眨眼:“有趣……我倒认为你很有趣。”“我有什么趣?”“比如对股份制 ……我一直以为你不赞同,而没敢同你私下交换想法。”于松涛:“你以为我会像 你一样事情还没有把握之时就高谈阔论,自我陶醉?我早过了那样的年龄了。小黎 啊,我从前也跟你一样,喜欢新奇,喜欢探险,喜欢炫耀,如今我早就麻木了,冷 静了。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股份制的吗?”“有半年了?”“一年半了,我 看的书不比你少。”“噢……于总,你真是个有心人……不过,你说我爱炫耀可不 准确。”于松涛不由对方分说:“你喜欢炫耀,已经成了无意识的意识……不要反 驳,我年轻时也这样,这也并不是什么错误。”黎少荣不吭了。 于松涛拍拍黎少荣:“我们俩好久没有这样谈过了,我知道你对我很有意见… …”“于总,我不是那种嘴巴很甜的人,我吃亏就吃……? “听我说完,我知道我自己的问题。尽管我对你也有许多不满意之处,但总的 说来……我还是服你。”“服我?”“所以去香港买女皇,我决定带上你!”黎少 荣抬起意想不到的眼神。 于松涛自我陶醉地:“搞起股份制,集团有了钱,专门开发高科技新项目,给 效益好的企业贷款,形成良性循环,这可是一棵摇钱树啊!”黎少荣对孟明非产生 了兴趣:“这位孟行长好像很回避太太这个话题。”于松涛诡诈地望着黎少荣: “我正想听听你的分析。”“有可能他不喜欢自己的太太;有可能他的太太伤了他 的心;有可能正在闹离婚。”黎少荣习惯一口气诉尽见解。 于松涛审视着黎少荣:“你呀,年龄不大,什么都明白,看起来,你对男人的 了解也很中肯,婚姻不幸福的男人很少有把妻子挂在嘴边的,我的第一个妻子…… 我好像没有跟任何人谈过她。”“于总,我很羡慕你,许多人都羡慕你。”“羡慕 什么?”“你的第二次婚姻。如果每个男人都能够这样称心如意,世界就能更快地 进步。如今流行的口头语——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必有一个令他满意的妻子;相 反,一个成功的女人,后面必有一个令她伤心的男人。”“说心里话,这世界上像 我太太那样的女人不多,她从来不会因为我接触了其她女人而吵闹,也不会因为我 回家晚一点盘根问底、她对我的信任溶入了对自己的自信。要知道,女人的感觉是 相当敏锐的。你还没结婚,不过我相信已经早体验过女人,男人的私房话我还是可 以对你讲,说粗俗一点儿,你往自己女人身上一趴,她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你是真是 假,激情比过去增多了还是减少了,许多男人可以勇往直前地应付生活和事业中出 现的各种挫折,唯独对付不了敏感的妻子, 被妻子缠得心力交瘁,然后彼此仇视, 彼此设防,还硬要拴在一张床上分享互相折磨的痛楚……”黎少荣望着脸红红的于 松涛:“您是指……你的第一个太太?”于松涛没有正面作答:“所以我说,这世 界上像冰莹那样的女人实在太少了,也只有她能享受到我百分之百的爱。”“如果 一旦你对她的爱减弱了,她会不会也像其他女人……”“不可能,完全不可能,我 对她的爱一分一毫也不会减弱,永远不会! 小黎啊,你并不清楚一个男人如果深深地爱上一个女人他的心有多虚……” “虚?!”黎少荣真的糊涂了,“为什么?”“你同平平相爱时有没有出现过这种 感觉?”“没有,从没有。”“那么我敢肯定,你并没有深深地爱上。深爱的滋味 是总怕失去对方,总伯自己的魅力不够。”“你会这样不自信?!”“有一首流行 歌词写得很好:你让我越来越不相信自己。没办法,爱就是这样奇怪,我这一生也 喜欢过好几个女人,从来没有在她们面前不自信过,只有在冰莹面前才出现这种感 觉,我才明白了,喜欢和深爱有着极明显的生理和精神差别。在你非常爱的女人面 前,你总想把事情做得漂亮些,往往事与愿违,心慌意乱得几乎阳痿,每次与冰莹 重逢的第一次都会出现这种异常反应,我们并不是新婚,每次却如同新婚第一夜… …”于松涛借酒宣泄,想念妻子之情使他抑制不住自己的两片嘴皮,望着黎少荣听 得津津有味的脸,他的倾述欲越来越强,却原来,在能够引起共鸣的人面前以自己 心爱的女人为话题是这样的尽兴。没完没了的工作,残酷地剥夺了他对爱妻评头论 足的那份小小的特权,他真想在这一瞬间补个够。 黎少荣这是第二次听于松涛谈妻子,谈女人,一沾这个话题,于松涛的尖刻、 矜持、穷酸、傲气立即荡然无存,变得那样真诚,那样纯洁,那样孩子气,黎少荣 受到了感染,抛却了股票、女皇、汇率、税金……一切与人的本性虎视眈眈的现代 文明,融入了于松涛人性激荡的大潮中。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