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胡鹏这辈子没白到特区来一场,他不断更换社会角色,不停地调整生活状态, 连平乎都觉得他活得太热闹了,他又被调到了市证券领导委员会当主任,看到女儿 惊讶的神情,他一本正经地说:“这次不怕你妈闹呀、吵的了,是市里调动,我也 没法。”“你懂吗?什么股票证券的。”“你小看你爸了,我天天同它打交道呢。 不然,市里调一个纯外行算怎么回事?你妈准同意。”话是这样说,如何将这次调 动向妻子解释他可是认真打了腹稿的,他忘不了前两次调动妻子为他掉的泪,从海 港到企管会后,妻子与他的关系更为谈漠,一个月也未曾亲近一次。他真怕这次调 动如果解释不圆,妻子会与他永远断了夫妻情份。晚上,当他夫妻二人躺上床以后, 胡鹏亲昵地唤道:“怡芹。”“什么事?”妻子的背冲着他。 胡鹏将手伸过去,搂住妻子的腰,故意风趣:“嗬!夫人,你这腰围起码二尺 三了吧?当年那小细腰去哪里了?”好久没有这样调侃过了。 “嫌我腰粗你去找一个腰细的嘛。”妻子大为光火,语气酸得不能再酸。 马屁没拍好吧!胡鹏呀胡鹏,你真是草包,幽默都不到点子上,于是忙补充着 :“我其实是赞美你身材保持得不错。你看你的公司那些快五十岁的女人,哪个有 你年轻?”“老头,你别烦我好不好,明天一大早我要去黄贝宾馆为北京方局长送 行。”横竖他都不讨好,索性直话直说:“你该为我祝贺。”“祝贺你的调动?” 妻子冷不防甩出一句。 “怎么?你……知道了?”“早知道了。”妻子一点不激动,平静如止水。 “哦……这就好……这是市里的决定,我的本意并不想调……”他正想把肚里 的腹稿往外倾倒。 “你把闹钟上好,明早五点半我起床!”妻子根本没兴趣听。 胡鹏兴味盎然的解释被一盆凉水浇熄了火,那些费了好几天工夫排列出的第一、 第二……顷刻间就烂在肚子里了。女人,老婆,他这辈子最读不明白的一本书。刹 那间,一切又回复原状,那讨人嫌的手又缩了回来,翻过身,背对背。多少年了, 他俩睡觉总是背对背,已经不习惯彼此的呼吸气息了。 带着满脸的严肃,板结的神态,他一觉睡到天亮,连闹钟闹老婆的声音也没听 到,听不到才好呢,反正在他的精神王国中有一角已经荒芜,寸草不生,不会有奇 迹发生。他更加习惯守着一个枯死的季节让那些不安份的神经变成焦黄,这才省心。 这个可气的婆娘,他发誓永不再碰她。 他进了新办公室,又小又破,第一个登门求见的人正是他的老婆。 段怡芹见胡鹏正在打电话,便在屋里东看一下西翻一下,显得不以为然,胡鹏 扔了手中的电话:“喂……你翻什么,内部文件,别人不敢动的!”段怡芹一撇嘴 :“什么机密,还能瞒过自己的老婆?你这新办公室还不如原来的嘛,我看你这官 是越升越寒碜。”“寒碜,你看见门外等着的人没有,我比总理还要忙呢! 快说,什么事?你是不通报自撞入门的,只给你三分钟。”段怡芹:“我只占 你半分钟,给,我们集团股票上市的补充文件。”说完扭身便走。 “等一等……告诉你一个内部消息,还没有完全证实。你先不要告诉于。” “坏事?”“你们的股值计算有问题。”“高了?低了?”“不要把自己估计过高, 应该每股二元,你们来了个三元。”“我参与计算的!绝对不会有问题!”“别吼 叫,我这儿是办公室,不是家!现在我们的计算小组正在第二次计算,不过,我估 计你们的股值肯定算高了。”“不可能,我们是按正常公式,电脑计算,老头,你 可不能自作聪明,这是大事,我们预定收回二亿七千万资金,一股变成两元少收九 千万,正好是我开发软磁盘片新技术流水线和盖新厂的资金,你给我吗?!”胡鹏 不动声色,摆摆手:“你已经超过五分钟了。”目送老婆愤怒的背影离去,胡鹏有 些后悔,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自己的妻子,五尺男儿向比自己弱小的妻子耍威, 不是变态就是无能,虽然段怡芹在别人的眼中是强人,但在他的眼中不过是跟着于 松涛追时髦的小孩子,四十多岁的女人了,使出浑身的力气蹦,也就只能蹦这么高 了。不信等着看,女人都是沉不住气的。他嘱咐她先不要告诉于松涛,她肯定做不 到的,女人的这一情感上的弱点,但她们很难成大器。果不出他所料,下午于松涛 就带着黎少荣破门而入了,也好,迟早他们冤家是要碰面的,看见于松涛急得面红 耳赤的样子,胡鹏心里泛起一丝丝快慰,这是无意,于松涛想摆脱他,却老是撞在 他的刀刃上,几年前于松涛对他恩将仇报的这笔帐是永远还不清的。他不说话,等 着于松涛那自以为是的尾巴一翘起来,他就用弹烟灰那么丁点儿力气将它打下去。 于松涛来不及对胡鹏的新职和新办公室有所品评,开门见山:“主任,我们股 值计算不可能出错?!我们专门聘请北京的专家来共同计算,一股三元钱。那是科 学的数据!”胡鹏冷冷地:“你以为是我独出心裁让你们重新计算?”于松涛沮丧 地:“我们的数据已经报给股东了,一股三元,九千万股应收回二亿七千万资金。” 胡鹏依然冷冷地:“我们这里计算的结果是一股二元。”于松涛长叹一声。苦笑起 来:“你们是以什么公式计算的?”“当然有我们最公正最先进的计算方法!为你 们的股值我们反复计算了两次。”“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这样一搞我们太被动了, 三元变二元,整个回收资金就少了九千万,这九千万我们那儿去补?怎么向董事和 股东交待?!”胡鹏:“现在改过为时并不晚。”黎少荣说话了,他态度很平和: “胡主任,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们还按原来方案作准备?我们做的方案花了一星期!” 胡鹏恶狠狠地瞪一眼黎少荣:“我的老婆在新亚,难道我会拆新亚的台?”于松涛 :“那……”他也狠狠地瞪着黎少荣。 电话铃响,胡鹏没完没了的接起电话来,对身旁的两个人无暇顾及,又进来了 其他客人,胡鹏一边接电话一边应酬:“请坐,……喂,请你说话简要一些,我这 里很忙……喂,我没有功夫听这些,我们的事情一是一,二是二,没有回旋的余地! 不是我不好说话,而是政策性太强,我爱莫能助……”又进来了一起客人,连坐都 没地方了。 于松涛猛地站起身,招呼也不向黎少荣打,径直往外走去。胡鹏假装没看见, 实际上余光像猫眼一样敏锐,他知道,新亚股值计算小组组长是黎少荣,而于松涛 对这个咄咄逼人的青春偶像心怀戒备,这一伴事肯定又会诱发他们之间的陈怨,但 是很遗憾,他必须公事公办,他俩即使动刀子他也帮不上忙。 股值计算的问题在新亚领导层引起了一片怨声和慌乱,于松涛抓住唯一的希望 ——段怡芹,几乎是求她出面通融。胡鹏掐准了于松涛的这一步棋,专门等候,当 他看见老婆急匆匆地再次登办公室的门时,他突然恶心起来,他觉得那是老婆的躯 壳,于松涛的灵魂。 段怡芹问丈夫:“你真不打算帮我们一把?”胡鹏坚定地:“说确切一点儿是 帮于松涛!这是政府的政策性很强的事,用不着派你来走丈夫的后门。”“这么说, 你是不肯帮我们了?”“你们摸准了我的弱点,想搞攻心战?你回去告诉你的于总, 这一次不像处理那些匿名信,我可以给他一个台阶。”“其实,你完全可以通融, 我知道你能帮忙!我明天把我们的计算程序给你送去,你们可以鉴定……”“你又 在于松涛面前说大话了?”“你就不肯给我一次面子?”胡鹏铁着脸:“这儿不是 老街市场可以讲价,这儿是国家衙门!”段怡芹失望、绝望……几乎失去理智,她 一拍桌子:”如果你不让我们知道你们的计算公式,我不会罢休。”“对不起,我 没有这个义务。”“我……我到国务院告你:”“请便!于怡芹。”他恶毒地叫她 于怡芹。 结束了,胡鹏和段怡芹之间仅仅存在的那一丝情份被挣断了,他知道,这次对 她的伤害超过了她的承载量,也给自己带来了致命的一击,但他却感到空前的痛快, 为自己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好几年的话;也感到空前震惊——为自己依然那么死死 地爱着她! 男人哪,你的悲剧就在于太认死理,段怡芹是理,别的女人也是理,女人大把, 理大把,明天,明天他就去找一个比她年轻的女人。你有权利享受到她不曾给过你 的全部情爱的甘他活得太亏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