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江锦萱过三十二岁生日,陈百雄送她的礼物是建造在她老家大鹏镇的一幢三层 楼的小别墅,八十万港币的建筑费,六百平方米的占地面积,瓷砖;柚木地板,多 彩喷料,铝合金门窗、灯具、马桶、浴缸统统由香港运来,在大鹏镇的别墅中,它 成了独具幽香的奇葩。图纸是陈百雄的一位当建筑师的朋友设计的,从开始动工一 直委托江锦萱在老家唯一的亲戚三表叔监工,开始内装修时,三表叔打电诺请他们 从香港过来验收,江锦萱拉着从未到过深圳的陈百雄,风驰电掣地到了大鹏镇,一 到那里,陈老板就被满地垃圾,肮脏的街道弄得作呕,楼上楼下转了一圈,院里院 外走了一道,陈百雄直摇头,一直在叹气:“土气,太土气,太粗糙,比我想象中 的差太远了,游泳池太小,他们为什么偷工减料?”他气愤了,“你的三表叔是不 是赚自己表侄女的钱了?阿萱,这份生日礼物很不尽人意。”江锦萱倒大度地: “在我的家乡,这是头一份,只要超过阿兴那幢别墅就行了,我不像你那样挑剔。 老头,别生气了,钱总是要让人赚的啦。”陈老板转为高兴:“阿萱啊!你倒是随 和了,我就喜欢你现在这种样子。”“什么样子?”“通情达理。”村里熟人抬来 一筐荔枝:“先生,太太,请品尝我们村里的第一批荔枝。”江锦萱拿起一束: “谢谢,谢谢。”她扭过身,对陈老板:“吃完荔枝去看那一块地皮。”“在哪里?” “在于松涛的新亚斜对面。”陈老板不得不服气:“你到底把那块土地弄到手了?” “于松涛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在他眼皮底下冒出来,抢他的风水。”“红线图拿到了?” “下礼拜五就动手。”“产权证呢?”“还用说。”“总共多大面积?”“四千平 方米。这边不讲尺,是讲米的。”相当四万尺,很大的啦!”陈百雄啧啧地:“我 们阿萱也能自己搞房地产啦,不简单!”“何止房地产,这幢高层建筑十六层以上 是我生产软磁盘片的大型电子公司,深圳的第一家。我抢到了于松涛的前面了!我 就不信我搞不掂他。”看着阿萱那满足的神情和因满足变得更加光滑的皮肤,陈百 雄产生了一种像二十多岁后生仔一样的冲动,想不顾一切地抱住阿萱亲吻她。更想 占有她。他曾向她要求过许多次。她都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封住了他的情感—— “不能滥用情,要等到结婚的那一天,我完全奉献给你。”陈百雄听了这话又是舒 服又是不满足,又觉得有道理又觉得不近情理,只好按捺住自己,痒痒地盯着阿萱 那在薄衫掩映下颤颤的双乳和露在袖外细嫩光洁的肩膀。他只有摸摸她脸蛋,亲亲 她的头发,脸颊的权利。他心急火燎地等候着结婚的那一天,那馋人的“完全奉献”。 什么时候结婚呢?阿萱说,等到她在深圳的电子公司成立,事业上有了一定的资本, 人家不会指责她仰陈老板大富翁的鼻息之时,她就会兑现诺言。到时候,她的婚礼 要在香港和深圳两边各热闹一次,要登报,要大请客,要搞得沸沸扬扬。这条件是 相当苛刻,陈百雄算一算,从今天起,到她的大楼竣工,少说也要一年半时间。也 就是说,这一年半中,他只能在饥饿状态中守着一块肥肉而不能去舔它一下。为了 最终得到他心爱的人,他只能冲这些残忍的条件点了点那沉甸甸的头。好在现在深 圳的地拿下来了,离阿萱事业的成功八字有一撇了。小女人要想吊老男人的胃口易 如反掌,老男人想要驾驭住小女人难如登天啊! 这就是命,谁叫他大她三十三岁呢?她付出的代价够昂贵,他付出的代价必然 更昂贵。 当他俩驱车赶到阿萱的房产所在地时,天已经黑了,那些铁皮房里的小摊贩, 大排档的油渍渍的小老板正在起劲地招徐顾客;一条汗臭烘烘的小商品市场挤满了 从内地来购便宜货的人,九平方米的版图内,攒动着数不清的人头,如此旺发,真 是好风水。阿萱很有眼光,很有本事,陈百雄从心底里佩服她。 当陈百雄看到街对面新亚集团那二十层的写字楼时,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也许 那大厦令他想起了一个男人,那大厦的威武很有些像那男人的气度,他将昼夜不停 地与阿萱虎视眈眈。虽然阿萱的楼比他高出两层,但她的气场能多过他吗?陈百雄 是很迷信气功的,他只见过那男人一次,却感到他的气场与常人不一般,所以他能 呼风唤雨,使阿萱几次输给他。阿萱说这是他俩最后一回合,不成就彻底移民加拿 大!这一次,无论如何要帮她到底,她要多少钱给多少,一种神圣的责任感油然而 生,他心中荡起了父亲、情人、丈夫、兄长多种伟大的爱的交响。 “老头,荔枝节时,我要在我老家的新别墅里搞一次酒会,款诗新亚的那些老 合作对手,让他们看看我生活得很如意,同时要向他们摊牌,展示我明人做明事的 君子风度。”“要不要我陪你?”“暂时不忙,你一露面人家又该有闲话好讲了。 我要单独对付他们。”陈百雄心中很不乐意,但还是“嗯”了一声,他已经习惯了 这种若即若离的生存状态:“也好“最近美元可能会贬值,我要花相当的精力去研 究美元兑换变化的趋势。阿萱哪,我们搞的是八千万港纸啊,来来,我们来算算帐。 你是很清楚的,国际金融交易上升率是……”阿萱不假思索:“百分之十到百分之 十五。”陈百雄像老师对好学生的满意:“嗯……咁样呢,我问你,每天全球的美 元大约是几多?”“……好像是……六千亿左右。”“好!更精确点是六千四百亿 左右,咁样呢,你再算下,如果按百分之十到十五的升值,我们可以赚返来几多?” 阿萱闭起眼,算了又算,有些把不住:“可能是……八百万元左右。”陈百雄惊讶 :“聪明的女仔!搞大宗的金融买卖就需要咁样的头脑。好,我再问你,如果贬值, 我们要蚀几多? 阿萱心里发虚:“哇……蚀到摊摊腰……差不多一千几万元……”“虽不至于 蚀到摊摊腰也是好可观的数目,我的确需要大量的精力每晚亲自去交易所,我要亲 自去看变化……一千万我是不想丢的。”“如果真的情况不妙……”“放心,你要 的钱绝对有保障,我们用钱把于松涛搞掂!他有他的银行,我有我的银行!”阿萱 大喜过望,陈百雄只要肯以自己的名义请银行帮手,香港任何一家银行每分钟都可 以凭他的资信提借高额贷款。他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从不轻易动用银行,一旦动用 了,信誉十分好,为自己的事业他肯开这个口,说明他的支持已达到顶峰,阿萱把 他拖过来的目的正是为这,如此轻易就搞掂了,高兴得差一点儿跳起来。她搞房地 产和开发软磁盘片所需的三千万美金完全不戌问题了。而只要她的设计图一出来, 光是炒楼花就能赚回将近一亿人民币,软磁盘片每年的回收额可达两千万,不用五 年,他当富婆的夙愿就可以兑现。多么的诱人!她挽起陈老头的手,像个老太太那 样带他去国贸,免税店,去东门商业区,直到走不动了,才搀着他回到新都酒店。 陈百雄对这边的评价是:香港有的商品这边都有,香港有的豪华这边追五十年也不 及。 当陈百雄去亲吻未婚妻时,他发现她比过去要大方得多,居然让他的舌头探到 了她的舌头,至于他的未婚妻是怎样忍受着她根本不爱的老人那失去青春活力的衰 败、喘息的进攻的,他永远永远不会知道。如果他知道未婚妻此刻躯体冰冷,用强 力咽下一股股因恶心而泛上来的酸酸的胃液,他会羞愧得从新都的九楼一头栽下去。 阿萱绞尽脑汁,想办法制止老头子的情欲,好容易躲开了老人继续进攻的嘴, 她以肚饿为理由将没有得到满足的男人引到了二楼夜总会,必须用洋酒去滋润他干 渴得冒烟的欲喉。 她非常清楚一只蓝带酒的救星作用,陈百雄一沾上它就会爱不释手,然后,他 的全部兴趣都会消化在那沉沉的睡意之中。夜总会昏暗的灯光、众多的美女那掠过 来掠过去的秋波,蓝带酒逼人的香醇,转移了老头的兴奋点。 阿萱舍命陪君子,一杯又一杯,直到她认为可以结束,这才搀着那摇摇晃晃的 可怜的老人回到卧室,在他甜甜的鼾声中她庆幸自己又一次渡过危机。可以后呢? 身为人妇必尽的义务,她能抗拒得了吗?在深深的忏悔中,叹息自己的命苦,她原 本是该嫁一个她最爱的男人呀!神差鬼使,心里隐隐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影。不 是乔启光,也不是与她有过风流事的其他男人,她非常不情愿这个男人对她丝丝缕 缕的牵扯,却左右不了自己,最近一个时期,他的影子常常横在她眼前,她怕他, 憎他,却崇拜他。一边骂他,却一边默念着他的名字,她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揪心 的折磨,仿佛有一张恶毒的蜘蛛网诱惑着她钻进去,再将她的灵魂一点儿一点儿的 缠紧,她尝到了挣扎中疲软的熨贴和苦涩的甘甜。在硕大、旷久的烦闷中,她拎起 差点失落的自信,更坚定了自己行进的目标。去征服他! 三个星期以后,正值深圳荔枝节,她老家的新居落成之日,她身着华服,在持 续一小时的鞭炮声中迎来了八方来客。胡鹏、于松涛、黎少荣等人是她客中之客。 她握住胡鹏的手道“趁荔枝节,又值我在老家的这所新房竣工,老朋友们肯赏光一 聚,我深感荣幸。”胡鹏风趣地:“要论朋友,只有你我之间称得上是最纯正的朋 友,因为我们抛弃了一切竞争、合作,合作、竞争的社会性。”就此机会,人们握 手言欢,表示以往的隔阂正在冰释。 客人们高谈阔论,一篮篮鲜荔枝被拎了进来。客厅里豪华的几桌上摆满了从大 酒店运来的各种西式菜肴,院子里和大厅里,活跃着临时顾来的帮工小姐,她们都 是训练有素的专业服务员,手执托盘,将各种饮料、洋酒、啤酒,中国名酒送到客 人的手中,一切全按照酒店里酒会的规格和程序文明而又热闹地进行。望着税务局、 土地局、规划局、防暴队那些有头有面的人物,于松涛心想,搞这么一次排场的聚 会要花多少钱?!这个女人太有本事了,她肯定又要推出什么新潮节目了。果然,” 江锦萱轻风般来到他面前,笑得像一朵含蓄的玉兰花,“于先生,你一定想问我今 天的目的。我这个人从不做暗事,请各位来,有一事求教。”于松涛笑嘻嘻地: “江小姐足智多谋,是否太客气了?”“我足智多谋也屡屡作你的手下败将,还是 于先生高我一筹啊!……我没有把‘女皇’买到手,终是一件憾事,好在天无绝人 之路,香港一位富商要与我联手在深圳搞一个大型电子公司。生产软磁盘片,地皮 我已选中,就在贯公司的左前方,不知新亚欢不欢迎我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于 松涛猛地想起新亚对面的小商小贩正在搬迁的情景,原来如此!他下意识地望了一 眼胡鹏,见胡鹏正在发愣,他老婆朝思夜想闯全国第一的大事业居然被眼前这位香 港婆娘抢了先,刚才那一副调侃和幽默在他脸上定了格。于松涛也为段怡芹难受, 想轻松也轻松不起来了。 “怎么样?胡主任,于总,难道不欢迎?”那女人似乎很得意。一副财大气粗 的口气。 胡鹏:“我……我是绝对欢迎,特区又多了一份独资企业。又多了一位外汇客 户。”他的笑成了机械动作。 于松涛借机插科打诨:“咦,老胡你刚才还说你们是纯而又纯的朋友,抛却了 一切竞争、合作的社会性嘛。”胡鹏挤出一副不经意的大丈夫式的笑,又抬起了调 侃的首长腔:“我只谈合作,竞争由你们去兜揽嘛。”江锦萱望一眼于松涛和黎少 荣:“二位同意吗?”黎少荣抢先作答:“竞争、合作,都不足以表明我们与江小 姐这么多年的特殊往来。我倒觉得这样形容更妥贴:你的阳关道上也允许我的车辙 留下,我的独木桥上也欢迎你的脚印光顾。我们从来不会对合理冲撞大惊小怪。” 大家都愣了片刻,都在琢磨这一席话的弦外音。有顷,同时爆发出四种音调的笑声, 以示都明白了黎少荣正诺反说及反话正说的诙谐,于是“咣”地一声,听见了四只 酒杯碰到一起的颤音,那是四颗互不相融的心在碰撞。 事实上,黎少荣的一席话是说给江锦萱听的,更是说给于松涛听的,也是说给 胡鹏听的。只有敏感的于松涛听明白了,他以高度的冷静望着面前三位从不同角度 向他挑战的对手,感觉自己是正在逆水泅游的优秀运动员,亢奋与疲惫扭合在一起, 世界上一切伟大的人物不都是在这样的境遇中锤炼出来的吗?他用信念轻轻抚慰着 自己的心,得到了激战后的恬适。 江锦萱从面前几个男人的笑声中过滤了自己几次失败的诅丧,男人,全是脆弱 的,只有女人是打不倒的!聪明加漂亮的女人更是所向无敌的!她特别注意到于松 涛在看她时眼神很奇怪,那是只有男人对女人无可奈何,惊叹、钦佩、倾慕才会流 露出的迷茫。够了,她满足了!顶着众多的眼锋,她将小细腰挺得直直的,用余光 能感觉到自己一对富有挑逗性的乳房在柔媚地轻颜,几十双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的眼 波她都不在乎,只在乎一双眼睛,原来他也不能脱俗。她能准确地感觉到他不时飞 过来的眼神在她身上的哪个部位停留了几秒钟,开始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防线崩 溃往往就从眼开始。 有得谈,有得倾,有得顶!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