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冰莹调深圳来以后,丈夫同她的话题百分之八十是有关黎少荣的。连她也阴森 森地感觉到了那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成了扎在丈夫心尖上的一根刺,不拔不行了! 望着窗外急速滑动的乌云,冰莹缩到丈夫的臂弯里:“又要下雨了。”“这里 的天气就跟人一样,喜怒起伏很大,有一次出差回来,一下飞机,太阳大得一爿天 都像在着火。车开到香蜜湖,以它为界,东边暴雨如注,钻进雨里回头望,那边的 太阳瞪着这边的雨正在开怀大笑……”“噢,大令,你也快成作家了,说话全是形 象。”“谁叫我太太是形象思维专家呢?连小黎这种不轻易承认别人的人也对我夸 你的字里行间连珠炮似的小灵感。”“他这样说的?”“是原话。”“这种狂人居 然还会发现别人的优点。”有顷,她突然问道:“你真的决定了?”“什么决定!” “调他走。”“谁?”“黎少荣。”“我对他明升暗降,让他说不出话来。”“已 经定了?”“只是内定!还没有形成决议。”冰莹叹口气:“这个黎少荣,怎么能 恩将仇报?你提拔了他,培养了他,他不该反对你。”“我最恨的就是背叛。” “他到底对你搞了什么动作?”“不少人对我说,他去市里告过我,当着我的面他 也常常让我下不了台,我作出决定,他常常会否定,奇怪,这个人头上长着反骨。” 冰莹笑了:“不跟你一样,从前胡鹏也说你长了反骨。”“绝不一样,我的反骨是 冲保守观念,黎少荣的反骨是个人野心。”“他到底想干什么?”“搞垮我,他上。 都这么说。”“真的?!他那么年轻……”“以后你就知道了。噢,明天晚上我要 宴请美国PMC 投资集团总裁汤姆森夫妇。你要打扮得漂亮一点儿,这家公司是世界 有名的大财团,市里特别介绍了我们,与我们联合开发大型磁卡生产线我们一定要 给人家留下好印象。这可是我们集团的头等大事!”“这家公司我早有耳闻,我一 定好好表现,明晚去的人一定要高档次!”“我让黎少荣去。”冰莹插科打诨: “你这个政坛上的老手。又要挤人家,又要用人家,哈……”“唉!我需要他当翻 译,没有比他更厉害的翻译了。”冰莹酸酸地一撇嘴:“我的英语不见得比他差。” 第二天,从不化妆的冰莹,精心修饰了自己,并不是为那两个鬼徒,而是为了从气 质、风度、仪态等各方面压倒那盛气凌人的毛头小伙。晶都二楼的潮州菜吃得鬼徒 眉开眼笑,冰莹却将注意力悄悄投向黎少荣,她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值得牛气, 敢无视自己伟大的大夫!?慢慢地,她发现,黎少荣一口标准的英语的确使丈夫矮 了一截,她决心挺身而出,弥补丈夫的黯淡。 汤姆森总裁举起杯,一口美国音:“能在中国的特区与诸位会面我很高兴,愿 我们的微电脑合资企业成功!”黎少荣用流利的英语作翻译,并自顾自攀谈,全是 专业内容。 冰莹继续悄悄观察着丈夫和黎少荣之间的微妙表情,一边将酒饮下,思索着怎 样去别开生面,找到一个适合自己发挥的更佳话题,她就不信,出版界高级英语翻 译的女儿压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孩子! 黎少荣一得意就有些忘形,忘了于松涛盯他的眼,与汤姆森先生大侃了起来。 冰莹像有意要与黎少荣较量一番,她巧妙地用英语插话,插得黎少荣挤不进来 :“听说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把我们苏州园林整座搬了过去?”“汤姆森太太第一 次来中国,感觉如何?”“汤姆森太太气质不凡,能结识你这样的朋友深感荣幸。” 汤姆森太太用十分友好的语言恭维着冰莹的美丽的语言能力。冰莹得意地望着丈夫。 黎少荣惊讶地看着冰莹,为冰莹的聪明、气度、语言才能及容光焕发的神采而 折服。这次轮到他黯淡了,他感觉到了于松涛重新得意起来的眼神,心想,你老婆 的本事大过你,你该悲哀! 汤姆森终于抽出功夫同于松涛交谈了,黎少荣立即屡行职责,翻译及时,生怕 冰莹抢了自己的上风。 汤:“于董事长对我们这次合作有什么想法?”于:“我想,根据新企业法的 规模,贵方投资应该六千万,出口的百分之七十按三七分,内销的百分之三十按八 二分,不知汤先生意下如何?”汤姆森沉吟片刻,抬起头:“我会很好的考虑。” 于松涛:“今天先不谈工作,明天,后天请黎主任陪你们去小人国,小梅沙,沙头 角,国贸去参观,好好玩玩,休整体整,品品特区的海鲜,下星期一,我们双方正 式谈判。”汤姆森夫人:“如果有于夫人同游,我将感到非常愉快!”于松涛痛快 地:“如果我太太能给夫人带来快活,我将十分荣幸。”他是真心为妻子处处招人 喜欢而自豪得心跳加速。 这天夜里,他俩都没有睡意,索性到阳台上拥在一起聊天,话题十分奇怪地又 绕向了黎少荣。 冰莹:“那个黎少荣,的确锋芒外露,自命不凡,我今天来了个针锋相对,比 他还说得热闹,挫挫他的锐气!”于松涛:“听说他跟一个女孩有同居行为,道德 败坏,简直不像话。”“如果他们都未婚,属正当谈恋爱,倒不必冠以道德的帽子。” “可下面有反应了,我并不想管这些事……”“当初你和我不也是如此?这方面的 指责我认为那些道学家是虚伪的。”于松涛无语答对,只好刮刮妻子的鼻子:“你 倒很公允,太太。”沉默少顷,冰莹突然问:“那个女孩是谁?”“哪个女孩?” “和小黎同居的。”于松涛摇摇头:“糟就糟在,她是我们集团的骨干、元老、怡 芹的一员大将!”“短头发?”“嗯。”“像运动员一样红扑扑的脸,很青春气?” “嗯。”“个子不高,很结实?很年轻?”“嗯……咦,你认为她?”“见过。” “在什么地方?”“在小……就在楼下。”冰莹不知为什么没说实话。 于松涛:“我倒希望谣传是假的,我不希望阿霞找黎少荣这样的男人,她应该 找一个深沉,内向,踏踏实实的。”冰莹哈哈笑起来:“深沉、内向、踏踏实实是 什么样的?这大约是中国人的共性。看起来,你这个特区的老总对个性突出仍然很 惧怕。”“你说错了,我喜欢个性突出的人,我提拔的很多人都是很有特点的,我 并不喜欢庸碌之辈。但像黎少荣那样盛气凌人,夸夸其谈的我也不喜欢。”“左一 个黎少荣,右一个黎少荣,你对他真那么讨厌?”“相处时间长了才能知道一个人, 认识小黎这样的人是需要时间的,他常常是以一种对官场,对金钱的淡泊来掩饰一 种极大的欲望和贪婪,这个人并不透明……”嗬!这个年轻人不简单,能把野心藏 在很隐蔽的地方,决不是她印象中一览无余,简单的血气方刚,这种男人可是成就 大业的类型啊!冰莹想起了拿破仑,他丈夫最崇拜的偶像,他贪婪得想一口吞下整 个欧洲,丈夫最欣赏他的魄力。但是,如果把拿破仑安放在黎少荣的位子上,绝对 就会成为他的天敌。从丈夫对黎少荣的指责中她感到了他对那年轻人的畏惧,她过 去从未怀疑过丈夫的强大,此刻,却有点疑惑了。她抚摸着丈夫瘦了一圈的下巴, 那些被剃干净了又很快顽强地生出来的胡子茬扎在她细嫩的指尖上,痒痒麻麻的。 她真希望借着这轻轻的爱抚将力量传导过去,她不要他变弱,既然她来到了特区, 她就要以妻子的身份保护他,用她的爱去梧热他那颗被残酷的竞争和拼斗伤得灰冷 的心,她敛足女性全部的桑情,靠在丈夫的肩上:“大令……大令……天塌不下来 的,没有人比得上你……黎少荣算什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我就可以击败他。” 于松涛感动地:“宝贝儿,有你,我就有自信,我谁也不怕……”他的血液又沸腾 起来:“这世界上唯一叫我怕的就是你离开我。”他吻着冰莹的耳际,轻轻的…… 急促的……疯狂的他听到女人一声高过一声的低吟,想起甘副总说的,女人的耳朵 是很敏感的,他就在那耳朵上倾注全部的爱。冰莹的耳朵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小巧, 丰满,细滑,幽香,她身上每一个部位都那么诱惑……一时间,他果然像充了气的 轮胎、浑身鼓鼓胀胀,全是力量,黎少荣之流引起的不愉快一眨眼的功夫被妻子的 爱化解了。他抱起娇小的妻子,向卧室走去…… 第二天,冰莹像一株得到雨露滋润的小苗苗,出落得水灵灵的就陪着汤姆森夫 妇去游小人国了。于松涛因市里有重要会议,只好请黎少荣带着高级相机独自陪客。 趁汤姆森夫妇坐下饮水之机,黎少荣走到冰莹身旁:“冰莹大姐,我这样称呼你可 以吗?”冰莹:“当然,我已经三十多岁了。”“有件事,也许你出面最合适。” “什么事?”“关于汤姆森同我们集团合作的事。”“我出面?我能做什么?” “说服于总。”“说服他……什么事?”“条件应更优惠。”“为什么?”“只怕 昨天他说的条件对汤姆森夫妇吸引力不大,而这家美国投资集团很有声望,我们的 合作无疑对提高集团的知名度有大的作用!”冰莹警惕地看着黎少荣:“那么,黎 先生认为该怎样?”“投资金额减到四千万,国外销售分成为五:五分,国内为六 :四分。 我计算过即使这样,我们也不会吃亏,每年一千万没问题。”冰莹有些反感地 :“黎先生真是高人,只是我不懂经济,我出面怕是无法影响我先生的。”黎少荣 失望地:“我以为你是……,对不起,只当我什么也没说。”他冷冷地点个头,即 走到汤姆森身旁,再也没有理冰莹,当汤姆森太太高呼冰莹的裙子美丽时,他连看 也没有看冰莹一眼,却向反方向扭过头去。 这一切全进了冰莹的感觉之中,想起丈夫所说的,他的决定经常会被黎少荣否 定,顿时一口气横梗在喉,她从来不善于同人争辩,但这一次,她心砰砰跳着,走 到黎少荣面前,噎他一句:“我还以为你是个很有肚量的人呢。”黎少荣愣住了, 汤姆森先生向他提了一串问题他全没听进去,幸亏冰莹作了及时的回答。在深圳湾 酒店吃完晚餐,把汤姆森夫妇送回宾馆时已是晚上九点半,这中间冰莹和黎少荣再 没讲过半句话。 当冰莹回到家,把黎少荣的那一席话学给丈夫听以后,于松涛扬起惊讶的脸: “他居然要你来说服我,公司的矛盾把你搅和进来他不觉得太过分了?!”“我当 时就给他碰一个钉子。”冰莹得意得像孩子。 于松涛一声冷笑:“看到了?凡是我作的决定他总不那么服气,到底想干什么? 岂有此理!”“那……和汤姆森的谈判……”“时间、地点、内容决不改变,我们 的条件已经相当优惠了,汤与我们的合作是铁板钉钉的牢靠!”他突然久久地盯着 妻子。 “怎么了?”冰莹问。 “你来了,我就好了,好多事可以同你商量,这世界上只有你是绝对属于我, 你只要在我身边一呆我心里就安稳,……真要谢谢你。”“为什么要感谢我?” “因为你对我的理解。你不知道你对我的帮助有多大……莹,我们同汤姆森的合作 一旦成功,我就又多一份大大的资本,我现在是省人大代表,下一届没准能当上全 国代表,有了这样的身份,无论走到哪里人家都对你毕恭毕敬。莹,名声对一个人 实在太重要了!!我从小就崇拜名人……”“拿破仑,你的偶像。”“是的,胜要 胜得辉煌,败也败得轰轰烈烈,这才叫伟大。”“你呀……野心勃勃。”“你不喜 欢?”“我爱有野心的男人。”“莹,磁卡流水线搞成功了,财源滚滚,你想,凡 是付钱收钱的差事全被它代替,应用范围太广阔了。”“有钱也进不了你的口袋。” “水涨船高,公司富了个人也就富了,宝贝,钱我们是不缺的,光是宏业银行的股 票,我就赚了九十多万,当年买的时候想也想不到的。”“真的?!”冰莹跳起来 :“早为什么不告诉我?”“好事慢慢抖,让你每天有一件喜事,不好吗?这些钱 统统是你的。是我们的孩子的。”“噢,大令、老公、坏蛋,你别让我犯心脏病啰。” 他俩又扭抱在一起,在光洁的柚木地板上滚成一团。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