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冰莹对着梳妆台仔细梳着头,打量着自己,直到满意了才扔下梳子,背起手袋 往外走去。当她走出宿舍楼时,正值于松涛回宿舍,于松涛看见了她,她却没看见 他,匆匆奔向一条小路,离丈夫而去。 于松涛似乎预感到妻子要去干什么,轻轻尾随着妻子,一直随到大街上,他躲 在暗处,看见冰莹招手要了一辆的士,向司机说了一声:“老树酒吧。”于松涛的 眉头皱紧了,立即意识到妻子要去见谁。 多疑的丈夫对妻子的猜测没有错,她到老树酒吧正是去见他最怕的人。 黎少荣起身对款款而来的冰莹一点头:“冰莹大姐,你能应我的约来这里,我 十分感谢!”冰莹坐下来,不知怎么的,她有些局促:“这里环境很幽雅,黎先生 要我来有事吗?”“我……主要是想表示谢意。”“谢什么?”“我的冤屈终于大 白了。”“那是阿霞的努力。”“不,我更应感谢你,因为你使我感受到了最无私 的帮助。”冰莹低下头,不知该如何答对,她并不希望黎少荣是为这事找她。 凡牵涉到他与丈夫之间的恩怨,她都永不想掺合,她宁愿他的话题是探讨文学、 人生、社会…… 黎少荣看出冰莹的心情,洒脱地:“请大姐相信我,我会尽力去搞好同于总的 关系,用行动来报答你!”冰莹错开了使她为难的话茬:“小黎,如果真想感谢我, 我就请你帮我一个忙。”“什么事?”“我北京几个朋友给我寄来了二十万人民币, 身份证,是让我在这里替他们买股票,可我对这一窍不通,听说你最精通,还讲过 课,这事拜托你……”“十分愿意效劳,我有同学专门干这一行,不过……我并不 像想象的那么神,万一闪失……”“你愿意帮忙就行,股票本身带有投机和冒险性, 出现万一朋友们都有思想准备。”“明天你到我家来,把证件、钱送来,我会托最 可靠的朋友帮你办理具体事情。”冰莹高兴地:“一言为定……这下好了,我正发 愁……又怕你不肯帮忙。 股票这玩意儿真有吸引力,居然把北京人的心牵动了。”一说起股票,黎少荣 的兴致顿高,滔滔不绝地对冰莹侃起来:“你知道股票的特点是什么?”“不知道。” “是炒。”“炒?”“股票不炒就成了普通证券。炒就是高抛低买,高和低到什么 火候,就全凭智慧、判断、果决,我认识一个熟人,第一批买了宏业的五万股,这 两年滚成个75 万,他太太辞了职,专门炒股票,每天一早到交易所,刮台风都挡 不住。我可以给你讲许许多多故事。股票把死人都炒活了又可怕又可爱……”冰莹 被黎少荣为她开辟的新领域深深地吸引,忘了时间的逝去,同她文学界的朋友相比, 黎少荣就像一堆黄豆中混进的大云豆显得异峰突起,他咄咄逼人的热情。永不会枯 竭的谈吐,西方男子式的潇洒,样样使冰莹、倍感新鲜。好像一贯吃肉的人,突然 尝到了海鲜的不一般。 黎少荣在冰莹面前刚开始时的拘泥,被她眼神中的好奇、惊叹所化解,他从来 没有对一个女孩子讲过这么多的话,从股票侃到房地产,从房地产侃到秦始皇,从 秦始皇到公子扶苏到汉武帝到李夫人到李后主到唐明皇到乾隆皇帝到纽约的摩天大 楼到泰国的人妖到清华大学的体育课到他父亲的严厉到冰莹的写作特点……不觉整 整五个钟头过去了;当他突然发现已是夜里一点时,吓坏的不是他而是冰莹。 冰莹赠一下起身:“我该走了。”“我们一道,我要的士去。”“不不不…… 我自己打的……你还可以再玩一会儿,”她慌里慌张逃跑了。 黎少荣从她的逃状能感受到一个男人对她无形的压力。 目送她走了以后,他延宕了十分钟光景,也叫了一部的士,向着同一目标进发。 黎少荣回家了,轻得像烟一样飘进来,一侧头见阿霞呆呆坐等。吓了一跳: “你……怎么这么晚了……? ”“我在等你……”黎少荣以攻为守先发制人:“我 的事情多,以后经常有夜晚归的情形,你不能就这样坐等。你的睡眠本来就不足… …”“明天一大早我要去宝安。”“有事吗?”“于总起码给你打了十个电话,说 有急事。”一提于总,黎少荣心里一咯瞪:“什么急事?”“人家又不会告诉我。” 黎少荣烦闷地倒在沙发上。 阿霞话中有话地:“怪事,他从来没有往家里打过电话……看样子:他急得很。” “咳!这有什么了不起,有电话就有电话,明天不就什么全知道了。”他故意轻描 淡写。 沉默有顷。 “阿黎。”阿霞唤着。 “噢?”“明天晚上我就去办结婚用品,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噢… …我只会添乱……”阿霞仔细观察着有些反常的黎少荣,心中升起一丝不祥之感: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她实在忍不住了。 “和朋友谈股票的事。”黎少荣冷静得异常:“昨天股票又升了十一个百分点, 我在考虑你的那一千老股是不是该抛出去了。”阿霞满肚皮的狐疑、猜测凝固在她 的喉咙里,她本想继续问下去:你的朋友是谁?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来个电话… …但她的攻势被黎少荣的冷静挡回去了,只好嘀嘀咕咕:“明天我去办货你是不是 开个清单?”她在试炼他的热心程度。 “不要忘了买一对真正的木棉枕头,这边化纤的枕头太不舒服了。”他只说了 这一句话就去冲凉了。 不成不淡,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也看不出没有什么变化,阿霞的心一直悬在上 不着天,下不够地的空中。 黎少荣在冲凉时,一直在想,冰莹这么晚回去,于松涛会怎么样?他一直往自 己家打电话,难道他有预感?他会拷问冰莹?会同她吵架?种种假设弄得他像丢了 魂,冲凉时把喷头挂错位,砸在自己脚上,痛得钻心,却不敢吭声。 黎少荣作的假设统统不对,他把于松涛的成熟估计过低了。 冰莹心情忐忑地用钥匙轻轻开门,踮起脚走到卧室,使她奇怪的是,床上没有 丈夫的影子,她正纳闷,阳台响起了丈夫的声音:“莹,”没有一点儿恼怒和急躁。 “这么晚了……你在阳台上干吗?”她故作惊讶。 “赏月。”“噢……”“你来看,今天的月亮多好。”冰莹不得已,只好走到 阳台上。 丈夫没有回头。 “月亮?在哪几?”冰莹问。 天空一片阴,只有乱云飞渡。 “没有吗?”于松涛语气莫测:“我还以为看见了。噢……我的眼神不中用了。” 冰莹紧张地盯着丈夫,准备他的突然袭击,如果她知道他往黎少荣家打过十次电话, 她会吓得只剩半口气。 恰恰丈夫十分温和:“浴缸里的洗澡水我为你放好了,炉子上有绿豆汤,洗完 澡吃饱了好睡觉。”一句不问妻子的行踪。 冰莹点点头,向后踅去,但心里十分不舒服,随时提防着飞来的意外…… 她在想,如果丈夫问:你同谁出去玩到这么晚?她会回答:社里的一群小青年 卡拉OK 去了。如果丈夫问:是不是同小黎出去了?她会回答:不是!总之,她本 能地知道,必须保护小黎,否则,事情会越搞越复杂。当作家的,编个小故事等于 喝杯椰子汁,丈夫如果不问,她就什么也别说,免得画蛇添足。 但不问是不可能的,她一直在杜撰着,构思着……默默地冲完凉,吃完绿豆甜 水,刷完牙,试探地唤道:“大令,该睡了。”“你先睡,我一点儿不困。”声音 仍那么平和,冰莹的丈夫正常得反常。 冰莹越发纳闷,七上八下地倒在床上,半醒半睡地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天刚蒙蒙亮,她被一阵焦灼灼醒,首先是摸摸丈夫的身子,啊,空的,半边床 没有人!她倏地睁开眼,预感到事情不妙,赤着脚走逾了其它三个小房,均不见他 的影子,却发现,他蜷缩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她的心立刻疼痛不已,走上前去,听 到他零零碎碎的鼾声,哇!地上有好多一团团用过的湿渣渣的面巾纸,他擦什么了? 感冒擤鼻涕了?擦汗了?难道他……他擦的是泪水?天哪!他流了多少泪?一地的 纸。像一朵朵被扔弃的孝花,她心头急速地掠过一团黑云,不吉利……太不吉利… …她不敢叫醒他,只能又偷偷蜇回卧室,等着惊天动地的世界大战爆发。她再没睡 着,所有的感觉全在沙发上的那个人身上,她感觉到了他的起身、洗脸、刷牙,然 后开门、出门、下楼。 冰莹这才敢看一下表,是清早六点半钟。他从来没有这么早出过门。也就是说, 世界大战的爆发被推迟了。 约七点半光景,冰莹接到丈夫打来的电话:“喂,懒猫,我怕你上班迟到,催 你起床,我今天有事一早出了门,早上别忘了冲奶粉。”啊!很正常,丈夫并没有 掀起“世界大战”。她急忙发嗲:“啊!大令,你去睡沙发干什么?人家盼你来的 嘛。”“我怕吵醒你,反正我的觉好睡,哪儿都能睡着,无所谓。”结束了,一场 危机结束了,那一地的面中纸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全属正常。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