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黎少荣推开于松涛的办公室,恭恭敬敬地呈上一摞文件。“于总,听说昨晚您 打电话找我有急事?”“请进来。”于总出奇的客气:“请坐,你是想饮茶还是咖 啡?”黎少荣不知所措:“不用……谢谢。”“小黎啊!你的工作很出色,今晚我 们几个副总打算联合请你去西湖酒店吃饭,怎么样?”黎少荣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我没做什么……不好意思……”“不必推辞了,难道你今晚有安排?” “没有……可是……”“你怎么变得吞吞吐吐?如果有约会了,我们就改在其他时 间。”“不不……今晚……就令晚。”他想起了冰莹要送身份证和钱为北京的朋友 买股票的事。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立即给冰莹拨了电话,让她把送东西的时间改在六点钟, 因为于总要宴请自己。下午一下班,他匆匆赶回家,静等冰莹,阿霞去宝安,去广 州,他把她的衣、鞋统统塞进了柜里。等到六点二十,还不见人到,他奇怪自己为 什么会六神无主,“咚”一下打开大门,却惊喜地看到被防盗门阻隔的他盼望的女 人的身影:“你怎么不进来?”他拉开防盗门。 冰莹像小学生一样拘谨,进了门:“我在想……还是不麻烦你了……”“为什 么?”“你那么忙……”“噢,你信不过我……也好,我不勉强。”“不不,不是 信不过……我以为你不在家。”她乱了方寸。 “我会死等你,如果你不来,今晚的宴请我不赴也要等你,我们学工的就这么 一板一眼。”他用执著的眼神传递着最深层的意蕴。 冰莹交给他一个提包,“十个身份证,二十万现款全在里面,真太麻烦人了… …你点点吧。”“你点过的我还点什么?我办好了,会把单据给你,”他看看表: “于总的宴会,你也该到的吧?”“不知道,他没叫我……不耽误你了,我先走了, 再见!”她匆匆离去。 黎少荣回想着她那局促的动人表情,仿佛第一次发现,女人的美,是在不知所 措中自然流露的。他崇拜美,冰莹的一颦一笑,一抬手一投足都会引起他一阵心跳, 早在他拜读她的小说《走钢丝的女人》之时,他就为她心跳了。她是属于人家的, 但他有权力欣赏她,想她,大自然创造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应该属于人类共赏,一 个美丽的女子,倘若只被一个男人关在他狭小的领域里,实在是辜负了造物主的美 意。他就是要想她,堂堂正正地想她,即使做了别人的丈夫他也可以想,那是痛苦 中的甜蜜。一个男人,如果不用心灵中最珍爱的情来激励自己,简直等于行尸走肉。 他大胆地承认自己爱她,爱得痴痴迷迷! 带着美好的激情,他于七点准时赶到西湖大酒店,说是老总联合宴请,事实上 于松涛拉了一个买单的富翁,凡是内部没有名目的宴请,他一般不动用自己的金库, 免得被人抓住把柄。他这个人严谨得很,反正愿为他买单的人有的是。今天赴宴的 人全是集团的头头脑脑。大家频频为黎少荣的才华和成绩碰杯,人人脸上都挂着友 善的笑,于松涛的笑容更是久违了,弄得黎少荣有些莫名其妙了。他心里在提防, 会不会是鸿门宴?于松涛肯定有牌要向他摊。他也同样沉着,陪着好看的笑,举起 酒杯:“我没有做什么,承蒙各位老总的厚意……”甘副总:“于总十分看重你, 决定要提升你。”黎少荣暗暗一惊,没有动声色,心想,真要升我当副总……不可 能,冷静! 甘副总:“小黎啊,你要更加努力,不要辜负于总的期望……”黎少荣以笑来 掩饰满肚子的狐疑。 几杯酒下肚以后,于松涛才慢悠悠地开了正题:“小黎啊,根据你的才华,你 仅仅当经营部的负责人兼总经理助理的确屈才。”“不,于总,我从来没有……” 聪明的他,已经感受到了过分热情的不祥。 “听我说,我们董事会很重视你的才能,而许多重要的部门又正缺人。”“可 是我并不想换工作。”黎少荣干脆表态在先。 “小黎啊,你是大才就应有大用……你是大船就应到大海里航行。”黎少荣紧 张地听着,笑容凝固了,大船之说是一位美国企业家送于总的别称,他怎舍得专利 转让? 于松涛仍是不紧不慢:“我们内地几个分公司实力都很强,可以任你挑一个地 方,你可以好好发挥作用,当分公司的经理是很锻炼人的。”黎少荣头脑一阵轰响。 “广西桂林、四川成都、浙江宁波、山东烟台、东北哈尔滨,这几个最好的地 方由你挑。”黎少荣差点昏倒,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又重新调整情绪,换上一副笑 脸: “于总,实在谢谢您的盛意,感谢各位副总的关心,但是,想让我离开特区, 恐怕不那么容易。”在座的人个个哗然,也有人眼光满是同情。 于松涛仍笑着:“你太多心了。”黎少荣笑着:“我有自知之明,当新亚容不 下我这个区区小人物之时,我知道该怎么办。”于松涛仍笑容可掬:“我怎么舍得 放走你这样的人才?”黎少荣:“我也舍不得你这位老总啊!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我到新亚,我的户口落进特区,全是于总您亲自过问的。”于松涛从黎少荣的这句 话里闻到了自己的气味——当年他也是这样对胡鹏说的。 黎少荣擦擦嘴,继续着:“我总是想用努力工作来报答于总的栽培,但我常常 做错事、做傻事,直到现在内心还深感不安,请各位老总多多原谅。 也许新亚这艘船太大了,我这个小水手不称职,请于总直言,不要紧,我黎少 荣有这个肚量,你可以选择我,我也可以选择你,感谢大家为我设的这顿丰盛的宴 席,我已经完全明白了,过去我一直下不了决心,今天终于在你们的催动下我知道 自己该怎样做了,谢谢各位,为了大家吃得尽兴,我这个多余的人先告辞了。”他 几乎没有碰那些花花绿绿的菜,十分有礼貌地一点头,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出了 人们的视线。 不难过,反觉轻松。他回到了家,迫不及待抓起电话,他要告诉冰莹,她丈夫 对他施的调虎离山之计,当电话铃一响,听到冰莹的声音以后,他又迟疑了,大丈 夫肚里能盛下一爿天,何必急急忙忙在妻子面前告她丈夫的状? 于是他借口要商量和定夺买谁家的股票,请冰莹明晚到深圳大戏院外的喷泉处 碰头,冰莹半天没有讲话,沉默了一分钟,才听到她轻得像蚊子叫一样: “好吧。”他有一种心灵感应,知道她一定会来,至于于松涛怎样看他,他全 无所谓了,约他的老婆出来,赐名为帮助也好,勾引也好、插足也好,不在乎!你 于松涛没本事留住有才干的人,难道就有本事把老婆看管得像只会在房间里伸伸懒 腰的猫?!他怀着满腹的亢奋,等待着明晚。 其实,冰莹在当天晚上就知道丈夫开始对小黎下手了。于松涛满口酒气地回到 家里,见妻子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已决定将他调走。”“谁?”“你的好友黎 少荣。”冰莹火从心起:“你是什么意思?”“去吧,抓紧机会去赴他的约,到老 树酒吧去呀,不然,他一到外地见面就难了。”于松涛借酒发泄,平日他想都想不 出这么恶毒的话语。 冰莹跑回卧室,将门关死,她哭了,是哭黎少荣被无辜调走还是哭丈夫对她的 恶言伤害?都是、都不是,也许在哭自己花费了快十年的功夫营造起的爱巢变成了 一个破烂的梦。她以为丈夫会来哄她,他俩会重归于好,却是哭到半夜,头哭昏了, 丈夫也没有半点儿表示。 这天晚上,于松涛又睡在沙发上。冰莹胆战心惊地想起昨夜那一地的面巾纸, 肯定擦的是泪,于松涛大约也为梦的破灭在流泪,一个男人也会有那么多的泪?! 一盒纸都被抽光了,濡湿了,仅两天,他俩将一辈子的泪水都预支了,流够了。他 是哭着睡去的,泪水把梦也淋湿了,梦中一直在下雨,有人为她打伞,在一条长得 看不到尽头的路上没完没了地走,实在太累了,不由自主挽起旁边的人的手,想借 一把力气,一回头,那人穿的是丈夫灰色的中褛,脸却是黎少荣,黎少荣紧紧地挽 着她,她轻松多了。突然对面走来气势汹汹的于松涛,吓得她甩开黎少荣的胳膊, 一下就醒了,心还在猛猛地跳。幸亏是梦,这梦做得她面红耳赤,为什么好几次小 黎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她不得不承认,她心里交织着对小黎同情、欣赏、崇拜、好奇、怜惜……诸多 复杂的感情,每一种情感都会因为于松涛对她的挖苦、揶揄、冷战、仇视而加重份 量。她心里喊着,于松涛,你别逼我了,再逼我就没有退路了,给我一点儿回旋的 余地吧! 清早,于松涛一起床就铁青着脸,根本不看妻子一眼,好像她根本不存在。忌 妒、仇恨、撕歪了他的脸。几天下来,他瘦了一圈,眼周围黑黑的,使冰莹感到阴 森森的可怕,从他的脸上冰莹怎么也找不到昔日被温情脉脉的阳光普照得令她一看 就忍不住要投入他怀抱的可爱的神情,男人难道都具有两张绝然不同的脸皮?他垂 着眼皮洗漱完毕,根本不碰一下妻子为他沏的奶粉,煎的鸡蛋,炸的馒头片,连看 都不看一眼,拎起公文包,径直走了。甩下比吃了苍蝇还难受的妻子。他明明知道 她娇小柔弱的妻子受不住这种带侮辱性的拆磨,但含着泪他铁下一颗心,他用这种 办法制服过许多政敌、对手,必然以这种办法制服他最心爱的女人,他要她的绝对 服从!更要她的绝对忠诚!尽管他一连几晚都想冲进卧室抱住她,使劲吻她,求她 宽恕,但他克制了这种极难压服的冲动,拉开了这场征服战的序幕。他的确流了许 多许多泪水,即使上班时他笑着迎来送往,心里却一直在哭。 随着于松涛下楼的脚步声远去,冰莹对丈夫的一线希望折断了,他为什么要这 样磨难自己?按惯例,他大她十七岁,应该是他主动缓和,她不是一个刁钻的女人, 只需一句好话,一个亲呢的动作,她就会像出笼的小鸟扑向蓝天般扑向他,但是, 如果没有那一个小小的契机,她那从少女时代就伴随自己的清高是决不会轻易低头 的。她最爱的丈夫变了,连爱她的方式都变了,变得不近人情,她无法接受呀!她 抽抽噎噎地勉强吃了一点儿早餐,看着那些她亲手做的被丈夫冷落一边的可怜食物, 觉得自己还不如它们,它们还可以避到冰箱里,主人饿了自会问津。她避到哪里去? 她的主人何时来问津自己?整个一天,她都头脑昏胀,一摞稿纸放在办公桌上没有 翻动一页,呆呆地发愣时,幻想中又出现了黎少荣,那高高个儿的小青年浑身散发 着热情,你往他身边站一下都能感受到一股热流,那天在老树酒吧,居然一坐五个 小时,还以为刚过了两个钟头,如果允许,再听他侃五个小时她也不会疲乏,相反, 在丈夫的冷鼻冷眼下过一个钟头都如同捱不完的漫漫长夜。莫非她喜欢上黎少荣了? 那么于松涛呢?她已经不爱他了吗?不!她不情愿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曾对菩萨起 过誓,要永远爱他的呀!她不允许自己的背叛!一边这样想,一边盼着快点下班, 她要去深圳大戏院门外赴约,她已经估计到黎少荣会告诉她什么,她决定装傻,不 在他面前损害丈夫的利益。 深圳大戏院门外的喷泉十分普通,却有着把人们凝聚到它周围的吸力。 冰莹从没对它留过意,当她怀着又痛楚、又新奇的情绪,与黎少荣绕那喷泉走 一圈时,她突然悟出了,凡是有文化的地方,人们总会有飞蛾扑灯般的兴致。喷泉 也是文化,是建筑的文化,商品的文化,科学的文化,技术的文化,人们对文化有 一种本能的渴求,只不过意识不到而已。哦,她之所以愿接近小黎,不也是一种文 化的吸引吗?他们走啊走,走到了沙都的后侧。那里停了许多车,却不见人,她一 句话不讲,专等黎少荣开口,她听到黎少荣叹了一口气,接着便是她已猜中的开场 白“冰莹姐,我可能不久就要向你告别了。”冰莹假装吃惊:“告别?!”黎少荣 一笑:“你先生没有告诉你?”“告诉我什么?”“我被炒鱿鱼了。”“不可能! 汤姆森投资的事弄清是江锦萱以后,他常常背后会夸你几句。”“这恰恰是他政治 上完全成熟的标志。”“成熟?!”“是的,政治家的本事就在谈笑风生之间使出 杀手锏。”“你不能这样说他!”“我怎么感觉就怎么说,这正是我的悲剧。” “松涛不像你说的那么阴,他很诚恳……”她昧了自己的心。 “那是几年前,权力一大,于松涛的美德就消失了。”“不……他决不会像你 所说的……”她只是一种本能的对自家人的维护。 “算了!我不是请你来评价你丈夫的功过的,我只是想和和平平地对你说一声 再见,既然你根本不相信,那么,我只能悄悄走自己的路了,再见。”说罢,扭身 就走,走出了很远,带着极度的失望…… 冰莹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小黎”黎少荣回过头。 冰莹含着泪:“我……我该怎么办?帮帮我!他……知道了我们的约会……我 们闹翻了……”黎少荣的矜持陡然瓦解,他一步一步走向冰莹,伸开双臂将冰莹围 抱。 冰莹突然醒悟,挣出黎少荣的拥抱:“……小黎,我是有夫之妇,又比你大几 岁!”黎少荣挑战地:“那又怎样?”“你千万不能再给自己的灾难加砝码了。” “我这时候反倒什么也不怕了,造谣、中伤、落井下石、明枪、暗箭统统朝我来吧! 只要有你的温暖,我什么苦难都能承受,冰莹,你在逼我向你亮底牌?”“不要说, 什么也不要说……”“为什么不说,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动过情,我苦恼了好 几年,一直不敢承认是因为你,去飞机场接你的那天起,我的苦恼增加了好几倍! 你知道吗,几年前,你来深圳,我在食街遇到你,那一天我就爱上了你,我天天谴 责自己,想通过接受其他女孩的爱来击败你,但是无能为力,越陷越深,看了你的 书,我几乎不能自拨,我躲你,避你,以为这样就能减轻爱的份量,恰恰相反,我 甚至怕夜里做梦喊出你的名字,我爱你,爱你,不管这爱是什么结果,不管你怎么 看我,我再也不让它憋在心里,我要说……”冰莹惧怕得上前用手捂住黎少荣的嘴。 黎少荣抓起冰莹的手:“不敢听?不!你想听,我看出来你也爱上了我,只不 过不敢承认,告诉你,我快三十岁了,第一次向一个女人如此表白,第一次!在我 被人家挤得无立足之地时,我才知道,我要对天,对地,对你痛痛快快地表白,这 才活得值了。不然我从形到神都没有立足之地,还不如死了好,我再说一遍,我爱 你!”冰莹鼻子一酸,泪水像喷泉般地涌出,她很想说,我也爱你,却说不出口, 这种爱是什么后果?白天不敢想,梦里才敢想,难道她就不想痛痛快快、无所顾忌 地做一回人?一股忘我的激情席卷了她,她跌跌绊绊地投入了黎少荣年轻的胸膛, 哽哽噎噎地说:“你,我……都不是自由人……”“可我们相爱,我只要知道这一 点。”黎少荣紧紧地抱住冰莹。她比他大五岁,但此刻,他却觉得她像一只小鸽子, 那么娇弱,那么细小。为了他,她陷于感情危机,他该怎样来补偿?他果断地告诉 自己,拼命地去爱她,这就是补偿。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她喃喃地。 他吻着她湿漉漉的睫毛:“只要一有机会我就要约会你,于松涛把我杀了我也 不在乎!”“不不……小黎,你让我想想……事情不能搞复杂了……求求你!”她 费了好大的劲才挣脱他的铁臂:“我现在去找一个最要好的朋友,我希望她能给我 一点儿启发?”“你要对她说什么?”“说我爱你。”“你首先要告诉她,是我先 爱的你!”冰莹匆匆与黎少荣分手,乘中巴赶到蛇口胡平平的家,一见面就直言不 讳:“平平,帮帮我,我爱上了一个人。”平平惊讶得半天合不上嘴:“……谁?” “一个比我小五岁的男人。”“你调过来才三个月!”“事情就发生在这三个月。” “什么小男人比于松涛还优秀?”“优秀不优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松涛已经不 是从前我所爱的那个人,许多年来,我一直生活在梦幻里,他是我用理想塑造的白 马王子,我们结婚以后很少共同生活在一起,这个理想一直没有破灭,直到这次我 彻底调来。”“哦……难道是你们年龄的差距……”“决不是年龄的差距,而是观 念的差距,也许我太传统他太现代,也许他太传统我太现代,总之,我不赞成他, 他也不赞成我,他居然……跟踪过我……总之,那些理想的光坏一夜之间消失得无 影无踪,平平,是我的过错吗?是我太轻浮,太多变?还是他的过错?他一个现代 派的企业家,我崇拜的偶象,在对待妻子的情感上居然是最封建式的。”“你真的 一点不爱他了?”“不知道……我留恋过去,不忍心砍断过去。”“继续生活呢?” “我无法忍受冷战,更无法忍受不信任的眼色。”“他呢?他还爱你吗?”“也许 ……”“跟那个小你五岁的男人结婚呢?”“我又无法承受道德和舆论的压力。”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冰莹迟疑一下:“我会告诉你的。原谅我,现在不行。” 平平感叹地:“一定是个精采的家伙,能被你看上的人绝对不一般。”她像法官似 的:“他,我是说那个小伙子,非常爱你吗?”“我能感觉得到的。我害怕我被他 的爱溶解了。我们接触不多,但每一次都像……像闪电一样强烈。”“是啊!你这 样的女人,男人会爱得死去活来的。你听着。如果你们真的爱得分不开,你就坚决 地同于松涛离!这就是我的主意。人活着就要图个痛快,做什么事都要快刀斩乱麻, 什么舆论啦,流言啦,你就根本不用管,你当作家的这个道理还不明白?人是为自 己活着的。”冰莹又流泪了:“我能下得了这个狠心吗?”平平叫起来:“你不能 同时要两个男人,又不可能去做那小伙子的情人,你只有一个选择啊!”“我毕竟 爱松涛爱了十年……”“哎呀,你真是优柔寡断,同你书中的主人公截然相反,你 们这些作家,笔下能造出最理想的人,自己呢……”冰莹:“平平,我听你的,你 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平平也犯了难,眉心打起了结,认真地思考起来。 这天晚上,冰莹没有回家住,平平那张一米二宽的床正好睡下两个修长的女性, 她俩一聊到天光,冰莹除了黎少荣这个名字没有露,所有的秘密竹筒倒豆子般地全 抖给了平平。她俩说好了不给于松涛打电话,故意抻一抻他,挫挫他的气势。但她 们没想到,一个有心人悄悄给于松涛家打了个电话,告诉了他冰莹注在平平这里。 这个人就是平平的母亲段怡芹。尽管两个年轻女仔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在里面嘀 嘀咕咕,但凭女性的本能,她感觉到了被晴空掩映着的阴霾的可怕的迹象,这一夜, 她支起耳朵想听小屋里的声音,除了偶尔冰莹的抽泣和几声长叹,她什么也没听到, 却等于全听到了。 冰莹是第三天晚上回到家中的,有了与平平一夜交谈壮起的胆,有了一个决心, 她心不那么慌气不那么短了,她对付他的办法就是以牙还牙,也不讲一句话,就像 他不存在,他不开口她绝不先开口。果然,还是于松涛憋不住了,他从床上把冰莹 摇起来:“请你对我说清楚!”“说什么?”冰莹冷冷地问。 “不要以为你们商量了对策,胡平平又给你打了气,你就可以随心所欲。” “你不理我,还不许我同朋友接触?”她心里暗暗惊诧于松涛如雷达般准确的偿息。 “朋友,你的那位好友黎先生同你的好友平平小姐从前是一对恋人,他们全是 开放派,想好就好,想甩就甩,黎先生跟了多少女孩?甩了多少女孩? 你知道吗?你的身份允许你也挤进他情人的行列吗?”“你……卑鄙……”冰 莹脸都气白了:“你这样来伤我……”于松涛“嘎”地收了声,像是意识到“情人” 这颗子弹的杀伤力太大了。 “我们……分手吧!”冰莹哭喊着。 “那么,请回答我,你是真的爱他?”“是的!是的!”冰莹喊着,像在赌气。 于松涛笑了,笑得怪怪的,他在笑自己的太阳殒落了,笑自己的大地断裂了, 直到笑出眼泪。 冰莹反倒吓冷静了,从丈夫痛苦的笑声里她闻到了他对自己情爱依然的强烈气 息。然而她却完全失去了像以往那样扑上去,抱住他的冲动。只是呆呆地等着他的 判决,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她听见他说了一声:“办不到!”接着是开门出去, 防盗门像发疯一样巨吼一声“咣 ”,然后,一切陷入了死一样的静。 黎少荣同平平好过,他有许多女人,这意外的刺激反而如火上浇油,冰莹对他 的渴盼更烈,她分明是那“许多”之最。男人周围有一大圈女人才叫过瘾呢,好极 了!她有自信把那“许多”击得溃不成军。她过去生活得太本份,太规范了,以为 于松涛就是她的世界,她不敢让自己的思想信马由缓。 却原来,痛痛快快地去放纵一下自己的想象,就像快艇在海里冲浪一样美妙。 在想象中,她和小黎爱成了一个人,阿霞也扯不开,于松涛也扯不开,他俩滚 在麦田里,滚在沙漠里,滚在海水中,滚在云雾中……她抱起床头柜上的丑娃娃, 紧紧地搂住,感觉着那天小黎对她铁箍一样的围绕。啊!还是年轻的呼吸更官魅力, 以前她瞧不起比她小的男人,黎少荣一拳破了她的戒。“办不到”?!于松涛,你 看看我办不办得到,明天我就要主动约会小黎,我们去划船、登山、打靶、游水、 骑马、饮酒、跳舞、唱歌……平平说得对,人是为自己活着的,我也该为自己活一 次了! -------- 泉石书库